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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蓝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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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蓝翎
大厅内一卧三坐一共四个人,另有执杖的兵士在门外站岗。门内灯火通明,亮若白昼,她一眼便看见躺在卧榻上的聂远征,他正不顾旁人劝说撑身坐起,胸口缠绕的白色绷带上早已血迹斑斑。
“将军,那位大夫请来了。”
“哦。”聂远征把正在阻止他坐起身的那个青衫儒生向外一推,“行了,云侯,这点小伤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真糟蹋了你这寒山扁鹊的好名声。”
原来他就是人称寒山扁鹊的隐士李云侯,她不禁多瞧了那年轻书生一眼,心想,那就难怪了,难怪他有起死回生之术。聂远征重伤之后失血过度,本是濒死垂危之境,但此刻看去,他面色如常,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竟似已然恢复了大半元气。这等高明医术除了李云侯,非普通医生所能做到。
她清楚的记得就在半年之前,为了治母妃的痼疾,父王曾多方征召名医,最后诸多名家众口一词都推荐隐居寒山的李云侯。为了请到这位世外高人,父王不惜预备下重金想要亲自登门求医,然而寒山之大,派出去的王府亲兵竟然一直未曾寻到这李大夫的住处。现在看来,此人原来早被叛军网罗其中。
李云侯苦笑一声,道:“远征你这人真没良心,我好心好意救活你,反倒落了个庸医的骂名。好嘛,下次让那箭头再刺深一点,就叫你绝了气才知道我妙手回天的本领。”
哪有这样咒人死的大夫?她愕然怔立,其他几个人还有聂远征却都哈哈大笑。
坐在卧榻右手的一个披甲武士笑道:“李先生只管放心好了,我们将军是金刚不坏之身,你的灵丹妙药就省着点给其他弟兄们吧。”
卧榻左手的一个峨冠广袖的中年人也笑道:“石岭说得不错,云侯老弟不要为远征这头九命猫儿浪费心机了。”
李云侯摇头依旧苦笑:“石将军和华军师说得倒轻巧,也不想想今天是怎么个险法,要不是我,对了,还有这位姑娘,”他用手指一指还站在门口的她,“你们的大将军只怕此刻正在鬼门关给阎王爷的小鬼儿报道呢!”
“谁说不是?”聂远征把头抬起,目光穿越空洞的大厅投在门口的女子身上,他的眸颜色极深,浓黑如夜,轻轻一瞥便又转向左右,“你们别光顾着说话,谁去替我谢一下救命恩人。”
“我去。”石岭站起来,疾走几步来到门前,军靴的马刺踢得刷刷响亮。他向那个纤弱的身影正面站定,突然一脚前跨单膝跪倒,扬起面孔双手抱拳,粗声粗气的重重道:“石岭替我们家将军谢姑娘救命之恩!”说完另一腿亦跪倒,两手伏地,竟是在冷硬的青砖地上“咚”一声磕了个响头。
她身不由己向后退了半步。
“石岭吓着客人了。”那手持折扇的中年人忍不住笑起来,走来用扇子拍一拍石岭的后背,“起来吧。”一面说一面合起扇面,而后恭恭敬敬对她一揖到地,抬起脸来温和笑道:“华一封这里也替将军谢过姑娘。姑娘别见怪,聂将军是我三军魁首,他的性命干系着贡国千万黎民百姓未来的前途命运,你见义勇为,及时救了他回来,石副将的这个头和我的这一揖你是一定受得起的。”
“我也要来谢谢姑娘。”李云侯也走来,拱手为礼,“远征这张臭嘴虽然讨厌,不过一日没有他聒噪还真会不太习惯。多谢姑娘为我留下了个斗嘴的乐子。”
“喂!”三人身后的聂远征终于忍不住喝道,“你们不用这么夸张吧?这点小伤算什么?说得就像今天我本该一命呜呼似的。”
“你还敢说嘴!”李云侯怒气冲冲就奔到榻前,“我告诉你聂远征,今后再被人一箭穿心你就直接自己抹脖子得了,别指望我再费这么大功夫救你!”
石岭见李云侯如此说,也变得忧形于色,劝道:“将军今后再不可这样行险了,今天是运气好碰到逃难的百姓中有这位姑娘懂得急救之法,不然……”他摇了摇头,不肯说下去。
“不然就你来当这个起义军大统领。”华一封笑道,也不顾石岭脸色都变了变,“远征你还是躺好吧,看把云侯和石岭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石岭没好气的埋怨:“军师说这话是奚落我还是怎地?”看聂远征果然听华一封的话向后靠住棉垫略作卧姿,不由立刻转怨为喜,咧嘴乐道,“对对对,将军好好躺着,还是军师的话管用。”
华一封一笑,“啪”一声打开扇子来,回头来却望定了她。“我们兄弟都是粗人,说话没遮没拦叫姑娘见笑了。姑娘请坐。”
士兵端来一张凳子放在李云侯的下手,华一封的目光似寒潭深渊,微波粼粼若有所思,却始终不离她身。
素闻叛军军师是个足智多谋之人,莫非她的举止言行已经透露出了什么?
“听士兵们说,姑娘自称是行医之人?”
何谓“自称”?果然他不肯轻信她的话。
她点了点头,努力压下内心的张皇,平静答道:“不错,我是一个大夫。”
“请问姑娘是何方人氏?”
“我是寒林城人,”突然想到如果被问起家住何处那该如何回答,她又加上一句,“后来随父亲四处行医,近日因逃避战乱才又回来。”
“原来如此。”华一封微微颔首,又接着问道,“不知姑娘的父亲现在何处,你又怎会一人逃难到此?”
“我父亲十天前死于战火,我丢失了所有医典,流离失所,跟着逃难的人群东奔西走,听说寒林城的起义军仁义为民才来投奔,没想到竟被当作犯人一样在此盘问。”
说到最后几句,她的声音仍旧平淡如水。
华一封听完,面上浮现淡淡笑意,显得高深莫测,李云侯插进来笑说了一句:“姑娘好犀利的一张嘴。”
“不光有一张利嘴,还有好深的城府。”华一封冷冷哼了一声,“虽蓬头垢面不掩国色天香,华某长居寒林数十载,并未听过哪个医馆出了像姑娘这样倾国倾城的女儿随父从医。而况姑娘十指纤纤,柳腰柔细,怎么看也不像四处漂泊之人,受惯了风霜日晒之苦。”
一句句诘问掷地有声,她心跳加速,手心泌出冷汗。别慌。她暗暗告诫自己,思如走马,很快想好一套说辞,却不立刻就答,抬眼去用一双沉静坦然的眸子对视华一封的双目。她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自己避无可避,与其胆怯畏惧,不如沉着应战。
她从容道:“世上的人与事,华军师不知不晓的不知凡几?我随父行医多年,因医术高超多得城内贵人相邀,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有何出奇?母亲过世后我才随父离开伤心之地,两人相依为命,才不得不抛头露面为人诊治,华军师不晓得寒林城有我这个不知名的医女又有什么奇怪?”
李云侯拊掌大笑:“说得有理!有理!老华,你又怎么说?”坐他对面的石岭看一看华一封,又看一看她,也是一幅等看好戏的神情。
华一封点一点头,脸上又浮起高深莫测的微笑,“确实说得有理。姑娘果然不是草芥之辈。”
她心中一惊,他还是不肯相信,连她刚才那番说辞仿佛都已被他看透似的。“不是草芥之辈”?难道只这短短片刻之功,他已能猜出她的身份?
“恕华某唐突,请问姑娘……”
“好了军师,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的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只怕要招架不住华一封的下一个提问,谁知此时聂远征挥手将他的问话半途打断。
华一封眼风向榻上轻扫,扇子点唇,状似掩口而笑。
聂远征却似全没看见,在榻上道:“军师的问题姑娘答得不错。我也问一个吧,请问姑娘芳名?”
此言一出,连李云侯与石岭两人也各都相视一眼,会意莞尔。
看她略有迟疑,华一封不弃巧舌如簧的本领,不咸不淡问道:“姑娘伶牙俐口、能言善辩,不会连名字也忘记了吧?”说着笑容可掬,各向李、石两人使个眼色,分明拿她来做消遣取笑。
“蓝翎。”她垂眼看见抛在地上的半截蓝色羽毛装饰的雕翎箭头,那是从聂远征胸膛上取下来的蓝翎羽箭,“我叫蓝翎。”
“蓝翎?”聂远征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似有疑惑似在问询,抬眼来却微然一笑,“蓝翎,好名字。”
是的,好名字。
我就是那支会刺进你心脏的蓝翎羽箭!
蓝翎暗暗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