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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个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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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迟躺到椅子上,将书拿起来盖住自己的脸。
他想爷爷了。
现在的屋子只有春迟一个人住过,尽管他想方设法的营造出爷爷生活的痕迹,但没有就是没有。
这也不是他的家。
春迟的家随着爷爷一起离开了。
被春迟随意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伸出手看也没看就挂了。对面的人依旧锲而不舍的打进来,实在是被烦的受不了了,春迟才将手机摸过来。
春迟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人就抢先开口问道:“钱为什么退了过来?”
春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面的人是他的妈妈陈印兰。
“我不需要钱了,你自己留着吧。”
没等陈印兰回答,春迟就将电话挂了。春迟自嘲地笑了笑,她总是这样。
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给出不合适的礼物。从来不过问春迟究竟想要什么。
五年前在春迟高考完之后,陈印兰就将他接走了。但她只是给春迟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每月打钱给他而已。
春迟在五年间只见过她一面,除了每个月定时汇到银行卡里的钱外,春迟找不到一点妈妈存在的痕迹。
春迟翻出微信,又确认了一遍余额——一千八百四十块。
不多不少刚好够他从五月二号活到六月二十号。
天色暗了下来,隔壁的张叔站在院子下面的榕树下叫春迟:“春迟开饭了!”
春迟抬眼去看,第一眼看到的确是一只蝴蝶,立在齐辄肩上的那只。
“他还没走吗?”春迟腹诽着。
“张叔我马上过来。”
春迟站起来,让张叔暴露在他的视野中。他的视线却飘忽了起来,树下只有张叔一个人。
不知是不是天气闷热的原因,春迟总觉得心里很烦闷。
掌心里握着的手机仍然在不断地震动着,他抿着唇,脸色有些不好地挂断了又打过来的电话。
他不耐地啧了一声:“真烦。”
春迟看了一眼天色,怕是要下雨了。
他看着书上皱湿的纸页,心里不由地有些烦闷,想从包里搜一张纸擦擦。没想到一张纸都没搜出来,反而是拿出了一朵蓝色的小花。
春迟看着花迟疑了一下,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是齐辄强硬塞到他手里的花。
这花在小镇上随处可见,实在是太过平凡了。可春迟却很喜欢。
花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夏天无,它只开在春天,在这一个季节里努力地绽放,可依旧只是小小的一朵,甚至大半的花瓣还会被叶子给盖住。
来来往往的人有很多,但没有人会注意到小小的夏天无。
春迟想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春迟虚握着小花,却在快要到垃圾桶的时候直起身来,随意将花夹到书里。将桌子与椅子搬到屋子里堆在一个角落处,他又进了一楼的小房间,将本就整洁的被子又理了一遍,在床头放上一杯水。
做完这些春迟才关上门去张叔家吃饭。
出门前春迟站在窗前望了一眼,蝴蝶依旧在榕树下飞舞。
春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蝴蝶在齐辄就在,他已经无意识将他们等同了,可春迟说不出个一二原因。
在路上,春迟四处张望着,可他却没有看到齐辄。
“我也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人。”春迟在心里默默想着。
张叔家的门大开着,春迟走进去发现两家的布局几乎是一样的。这还是春迟第一次来张叔的新家。
张婶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而春迟的爷爷白日里都要到外面去打工,常常留春迟一个人在家,张婶就会叫春迟过来一起吃饭。
春迟到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简简单单的家常菜。
张婶从厨房里招呼着春迟:“马上开饭了,你快坐。”
春迟朝着张婶笑了笑:“做的好丰盛。”
张婶摆了摆手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看你啊比以前还瘦了一截,该给你补补。”
张叔从厨房里端了一碗汤出来,附和着张婶说:“是啊,你这身体以前就不好。这些年在外面终归是不如家里的。”
春迟给他们盛上饭,夹了一筷子回锅肉,称赞道:“张叔的回锅肉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吃。”
“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了,怕是都忘了我们两口子的手艺了。”
张叔哈哈笑着,朝张婶投了一个挑衅的眼神,里面明明白白写着看吧我就说了他最喜欢我的回锅肉。
张婶白了张叔一眼,给春迟舀了一勺汤温柔地说:“春迟啊来尝尝张婶炖的汤,你以前可最喜欢喝了。”
春迟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叔又和她就春迟究竟最喜欢谁吵了起来。
春迟埋下头喝着汤,嘴角微微上扬。却在瞥到桌上不断震动的手机时沉了下来。
他不想管,但对面的人却依旧不依不饶。
春迟抿了抿唇,拿着手机出去了。
“你现在在哪?”
春迟还没来得及开口,气势汹汹地质问就朝他奔了过来。
“和你没关系。”
“我问了房东,他说你一个月前就退了房子。”
“嗯。”
春迟坐在台阶上,手漫不经心地划拉着苔藓。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陈印兰在电话里怒吼着。
春迟只是不小心扯起了一簇苔藓,嘲讽地笑了笑:“你也没拿我当儿子看啊。”
说完春迟便挂了电话,拉黑了人。
回去的时候,张叔和张婶已经吵完了。看到春迟回来又积极地招呼着他吃饭。
春迟来者不拒,他们夹的菜全都下了肚。
吃完饭后,张叔想留春迟再呆一会,春迟摇了摇头:“我刚回来,家里面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我收拾。”
张叔一听也就不再勉强,只说:“有需要的地方,记得来找我。”
“好。”
从张叔家出来时,雨已经下了起来。春迟一抬眸就看到了站在榕树下的人。
春日的雨总是细锁的,朦胧的笼罩在两人身上,隔出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
齐辄就站在雨下,没有一点要避雨的意思。他肩上的蝴蝶被一片榕树叶盖了起来,只留了一小节尾突在外面。
春迟依旧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他伸手取下叶子,想要将蝴蝶笼到手心里。
快要接触到的一瞬间,本来趴着不动的蝴蝶一跃飞上了齐辄的发顶。
“你还是那么招蝴蝶喜欢。”话一出口,春迟便惊了。
对上齐辄时他总觉得熟悉,那种熟稔感就像是他午后在下院中小憩,随意地拿起一本书遮住阳光。
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不用去思虑,只是想做便做了。
齐辄的目光很幽深,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春迟。修长的手指蜷缩起来,靠在大腿处,不自然地颤抖着。
春迟总觉得他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往前又走了几步却突然被齐辄一把拉入怀里。
“别去,别去。”齐辄的身体不自然地颤抖着。
春迟迟疑地问他:“去哪里?”
齐辄将他死死的固定在怀里,春迟艰难地想要挤出去,却又被齐辄更紧地抱住。
“不去好不好?”
春迟感觉到现在齐辄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好,他勉强笑了笑:“还在下雨,我哪里也不去。”
“你骗我。”
春迟抬头看了一眼齐辄,他在雨里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的眼睛很红,里面的血丝一点又一点地往外蔓延。
他的身后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清。
春迟抬手回抱住齐辄,软声哄他:“我不骗你。我们哪里也不去,回家好不好?”
话刚落下,春迟看见齐辄的身体里升起了一轮月亮。
这两天的天气有些反复,白日里温度已经在逐渐向夏天靠拢,最高时已经有了二十多度。一到晚间又开始下雨降温。
春迟只简单穿了一件薄衬衫,淋了些雨,湿黏地粘在身上,风一吹又冷了起来。
齐辄注意到春迟有些瑟缩,抬手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罩在两人的头上。
“回家吧春迟。”
他的冲锋衣下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略大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肩上。春迟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倒是有些惊讶。
齐辄的脸色总是苍白的,春迟还以为他会是个文弱的病秧子,却不想竟然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那一挂。
春迟往家那边走了两步,朝齐辄挥了挥手:“你也早点回家。”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齐辄从身后追上他,将黑色冲锋衣挡在春迟的头上,朝他笑了笑:
“走吧,我们回家。”
春迟的神色恍惚了一瞬,好像曾经也有这样的一个场景。
春迟抬头望了一眼齐辄。
春雨缠绕的夜晚里,他眼前的人站在风口上,却依旧亭亭。
而他则守着不清不白道不明的一生,等一辆错轨的列车。
春迟家很近走不了两步就到了。他冲进屋,此处翻找出一把伞。
“打着伞回家吧,别淋雨了。”
齐辄接过春迟的伞,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转身走了。
春迟看到他的背影消息在眼前,才进屋。
白日里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春迟简单洗漱过后就躺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睡着的春迟无意识地说:“二八月。”
他梦到了一阵风雨和两个并肩跑过的少年。
可惜现在没有风,只有纷纷扰扰的春天在雨里粉碎。
齐辄并没有直接回家,他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榕树下,静静地看着春迟的屋子。
他的手心里笼着一只蝴蝶,蝴蝶的翅膀在不断地扇动着,划过齐辄手掌的时候,他没由来地想起了刚刚春迟望向他的眼神。
都是一样的,一样让人心多跳了两下。
春迟房间熄了灯后,齐辄才开始慢慢地往回走。
齐辄到家之后,翻出了许久没碰过的日记本。
屋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涔涔碎碎地打在窗户上,为春末又多添了一点空濛。
齐辄提笔写下:
“2023年5月2日
今天我们淋了同一场雨,或许那一刻我们的灵魂都在流泪。只是这个春天太过庸常,不足以形容你我短暂的共仰。
而我的河里停着一阵风,里面有一只蝴蝶正飞舞。
于是今夜我将自己放进泥土里,趁着风还不大,雨也正小,刚好可以避开一场泥石流,开出他最爱的夏天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