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桑野行舟

8、第8章 饮酒

　　阿言端着醒酒汤来的时候，那些人正喝得欢快，她越过那群人，小心翼翼地。她两手都拎着东西，怕那些人撞到她身上，只能靠着边边侧着身走。她到的时候，宋凝已经靠在顾川肩膀山睡着了。

　　小包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嬉闹，看到张为被几个人压在地上灌着酒，他觉得有趣，转身想让宋轩看，然而他侧身却没发现宋轩，他记得宋轩一开始是坐他不远处的。

　　“阿言，你有看到小轩吗？”小包接过阿言给他的醒酒汤，问她。

　　阿言点点头，她想着自己来这不喝点什么说不过去，于是也带了一壶茶过来，谁知道顾川一眼看中，也要喝，阿言边给他倒茶边跟小包说：“我来的时候看到公子往库房那边去了。”

　　库房位于营地后面，是放着备用兵器的地方。

　　小轩去哪里做什么？小包有些疑惑，他坐着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宋轩回来。小包想了想，决定起身去看看，他跟顾川只会了声，便往后屋走去。

　　他过去时，正好见到宋轩正朝江南的方向跪下。小包停住了脚步，躲在库房后面，听着宋轩那边的动静。过了许久，连营地那边的热闹声都开始小了，宋轩才起身，小包没来得及离开，被宋轩撞了个满怀。

　　“好巧啊，小轩你也在这呢。”对上宋轩询问的眼神，小包假装刚好路过，冲宋轩打了个招呼，“大凝喝醉了，我又喝不过他们，就出来逛逛，你也是跑出来的吗？”

　　“嗯，”宋轩点点头，在小包身旁坐下，看着天上，“小的时候，我娘跟我说，人没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些亮的，是有钱人变的，不亮的，是穷人变的。”

　　“你说，那些星星，哪一颗会是我娘呢？”宋轩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寒哥，今天是我娘忌日。”

　　小包咬了下嘴唇，几次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宋轩身旁坐下，揉着他的脑袋。他懂宋轩的感受，正因为懂，所以才开不了口。极致悲痛的情况下，任何言语都会惨白无力。直到营地那边的声音彻底停了，小包才开口，他轻声道：“小轩，寒哥陪着你。”

　　三个月后。

　　小包房里，他拿出地图，跟顾川还有宋凝讲述。

　　“眼下时机成熟，羲夷内部争权内讧，是出兵的好机会。我们目前在钦州，一路往北，分别是安陵，富羌、覃谭，接着便会到羲夷控制下的魏巍。”小包指着地图，顿了一下，沉声道，“但问题是，咱们一路往北，周边都是堇朝控制的，而其中不乏有抵抗起义军的官将。而咱们的兵力，支撑不了多久，也就是说咱们得速战速决，还得必须打赢这些堇朝的将领。”

　　“我计算过了，照目前咱们的储备粮草，如果没有补给，可以支撑最多两个月，两个月内，我们必须有其他渠道的来源，这里，”宋凝指着富羌，“物产丰饶，如果可以占领，那我们便可以解决粮草问题。”

　　“顾小将军你怎么看？”小包把地图往顾川面前推进一些，后者正望着地图沉思。

　　好一会儿顾川才开口：“三日后起兵。”

　　宋凝和小包看向他，两人都愣住了。

　　“顾小将军，你不说点什么吗？”小包回过神来，问他。

　　“还要说点什么吗？”顾川不解，他指着地图跟那两人道，“小包将军你都计划好了路线，小师妹兵粮准备、后续州城管理都有了打算，而我负责带人打就行了。”

　　“当然，作战期间那些布兵排阵我心中有数，你们不用太担心。”顾川喝了口茶，“不过有一点，速战可以，但如果堇朝和羲夷联兵，我没有十足的把握靠这点兵力能够打赢。”

　　钦州城一共加起来只有不到三千兵力，另外宋凝之前部署的后备军，那只有两千不到，全部召集起来，也只有不到五千。和羲夷还有堇朝几万十几万的兵力不能比。

　　目前的计划是驱赶羲夷，攻打羲夷都有些吃力，按照他们在西北地区布下的兵力，这一点顾川确实想速战速决，让外境那些羲夷人失去反应的时间，不能让他们从境外调兵过来，免得给他们反咬的机会。

　　要做到这一点，得先切断羲夷和堇朝的联系，两者无法沟通联合，也就是说得压制住朝廷那群人能够不发兵，但这一点很难。

　　“我们之前从陈州一路往北打，倒是有不少人参与进来，绝大多数都是失去家园的，被压迫的农民以及那些流民，我们必须联合他们，这些人对战后州城重建很重要。但作战，如果能有作战经验的将士参与进来会更好。”小包沉思，“如果，我是说如果，能让堇朝的将士加入我们，这会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鉴于他们之前的经历，这基本不可能。

　　顾川拍拍小包肩膀，看着宋凝，笑道：“这就是你表姐找上我最重要的原因。我没说错吧，小师妹？”

　　“对，但是，顾寨主，你答应我，不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吗？”宋凝不否认，但顾川答应她下山，肯定也和这个原因有关。

　　她不信顾川这些年没有动静，只是时机未到，眼下正是时候。

　　“彼此彼此，小师妹，小包将军，营里还有些事，我先走了。”顾川喝完茶，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周边出奇的安静，这么诡异的寂静让他想起了那一年。

　　起初也是这般寂静，后来，哭声，喊声，撕心裂肺。人们匆匆忙忙的脚步在地面上急速飞奔的闷响，东西被撞到在地的声响，刀剑在空中挥舞的的声音……

　　那晚之后，这些声音一直伴随着他，夜深人静时便会从他脑海中跳出来，无时无刻的提醒。自那以后他的世界，再也没有安静过。

　　即使是现在，路上没有一个人，但他依然能感受到，那些人依旧在他身边跑着，躲着，甚至从他身体里穿过。

　　恍惚中，他眼前出现了一副光景。

　　他看到，整个将军府都陷入在一片火光之中，那些家仆四处逃亡的身影不断从眼前划过，躺在地上的鲜血模糊，即使被刀剑刺入身体时仍旧挣扎着往外爬，父亲跪在那个人面前，被那人一刀刺入胸膛，而母亲持刀自刎于父亲身旁……

　　他伸手想要去扶起母亲，却什么也触碰不到，他想叫一声父亲，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在这场景之中，却又游离在外，他什么也做不了，而和他一样站着动不了的，是那刚醒过来推开门看到这一切的自己。

　　胸口突然一阵刺痛，喉咙一股粘稠涌上来，顾川再也支撑不住，单脚跪下。

　　黑夜沉沉，唯有一轮明月高挂。

　　树影婆娑，在夜风的吹拂下，在地面上晃动着，点点缀在宋凝的脚背上。

　　她手里正拿着顾川遗落的刀。

　　几米开外，一人躲在树影里，一人半跪于月光下。

　　出征前一天总是压抑，人们对明日的不确定，对生死的敬畏和恐惧，就连空气都凝固起来。

　　而这一晚，同样压抑许久的天像是释放一般下起了大雨。

　　闪雷声滚滚，一道炽白闪电自天际往下劈落。军营里的人都在屋里，或交谈，或沉默，顾川抱着手，依靠在门边看着天际听着雨，

　　宋凝将木剑拿出，在刀把与剑身交口处稍一错位，外层脱落开来，她将隐藏在里面的剑拔出来，锋利非比的剑在烛火下依旧透着冷光。

　　这是师傅离开前一天，他送给宋凝的。她记得师傅说过，不是非必要情况，他都不希望宋凝将这把剑拔出。

　　阿言正在厨房，借着灶火擦着短刀，她正在煮宋凝喜欢喝的红枣粥。这一出征，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煮了。

　　小包还在埋头研究计划路线，他想着越详细规划，会对他们越有利。

　　宋轩拿起母亲临死前交给他的护身符，放在胸口内紧贴着，随后拿起靠在床边的长缨枪收拾起来。

　　这一夜，整个钦州城被雷雨覆盖，一切声响都掩埋在雨声中。

　　次日雨停，所有人聚集于钦州城内，顾川骑马立于前，面对顾家军，他拔刀举向天际。

　　“兄弟们，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恐惧，我也有。但是我们害怕的时候，想一下那些蛮人将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我们的父老乡亲践踏于污泥里，他们在马蹄下挣扎，朝空中呼喊，他们是犯了什么错才应受此折磨。不，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因为那些蛮人贪婪，他们死于蛮人没有无休无止的欲望。”

　　“我希望你们能战胜心中的恐惧，为了那些惨死于蛮人刀下的亲人朋友，为了眼下还活着，却被迫活在死亡恐吓阴影下的百姓，我们必须为为死去的人报仇，为活着的人带来希望。将士们，出征！”

　　“出征！”

　　顾家军离开后，钦州城内依然能听到这些震耳发聩的声音，在城内上空许久不散。城内的百姓忍不住哭出来，他们目送顾川带领这些将士离去，他们眼里不再有害怕，有的只有对敌人的憎恨和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