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桑野行舟

39、旧人

　　绥延城下一个小村庄，坐落于山脚下，十来户村户，人不多，平时倒也安静。宋凝平日里便坐在门口晒着太阳。

　　“小姐，药来了。”阿言煮好了药，给宋凝端来。

　　即使宋凝跟她说过这些药没什么用处，但是阿言想着是药肯定有点作用，她就想宋凝能好些。宋凝也不想阿言担心，便一直喝着。

　　她只觉得身体越发的没了力气，发冷，且冒着汗，经常会头晕。但是她不愿闷在家里，就想出来坐着。小轩偶尔会来看她，会给她带来宁朝的消息。

　　顾川做的挺好的，听到小轩讲述完，宋凝心想。如今这宁朝渐入安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样她死了，也能放心。

　　她闭上眼，阳光晒在身上很是舒服。来这快两个月了，如果可以，她希望一直在这生活下去。好的时候，她会和阿言在附近走走，她给自己选了个朝阳的地方，死后她就葬在那里。

　　她拢了拢被子，靠在藤椅上，昏昏欲睡。阿言离去，她准备饭去了，宋凝心想。

　　快睡着时，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她眼下很困，很困，无法清醒辨认。直到声音越来越近，有人站在了她身旁，轻轻摇晃着她。

　　“丫头，醒醒，不能睡，这一睡，可就醒不了了。”那人轻声呼唤。

　　她仿佛走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周边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她能听到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兵器交鸣，将士呼喊，阿言，小包，小轩，邓头，张为，李嫂子，顾川……

　　这些声音飘在空中，找不到出处，但是有道声音却越来越近，这声音不容置喙，坚定有力，熟悉又陌生。

　　突然，这个声音的主人仿佛伸出一只手，将她从这白茫茫中拉出来。

　　宋凝慢慢张开眼，只看到阿言撇着嘴默默留着泪，见她醒了哇的一声哭出来，小轩站在她身侧，一脸担忧。她微微侧身，却看到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人。

　　“师傅？”

　　师傅为何会在这？她闭上眼，再次睁开，那人也转过了身，确实是师傅。

　　“醒了？”道士走过来，轻轻的摸了下她的头，又仔细的看了下她的眼，温柔道，“醒了就没事了，阿言去把药端过来。”

　　她只记得自己在门口的藤椅上睡着了，然而眼下却是在屋内，她只觉得身体沉重的很，完全动不了。眼角看到她手上都扎了针，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师傅，你什么时候来的？”宋凝问他，师傅不告而别，这几年也没出现过，但是却出现在她这小破屋里。

　　“两个月前，师傅要是慢一天，你可就活不成了。”道士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乖啊，躺好，师傅可舍不得你死，当初离开就是去给你寻药去了，如今药寻来了，你这丫头也差点没了。”

　　想起那一天，他刚踏进这屋子，看到宋凝身上的被子掉落在地，脸色完全没了血色，那股心惊，他没想到宋凝身体竟差到如此地步，他要是再慢一步，宋凝就真的活不成了。

　　然而就这样，他也足足用了两个月的药，才将宋凝从阎王手里把人拉回来。不过，醒了就没事了，他终于能喘口气，这两个月和他和阿言还有那个叫宋轩的小子一直轮流照顾着，如今总算能放下心来。

　　阿言喂着宋凝喝着药，她怕宋凝再也醒不过来。那两个月她不敢哭，师傅说，人死了才哭，所以她不敢，她怕自己一哭宋凝就没了。直到宋凝醒了过来。

　　“小，小姐，你不要死，阿言，阿言真的怕。”阿言喂完了药，用手擦着眼泪，哭道，“你不能留阿言一个人在这世上，你，你不可以这样。”

　　宋凝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个月他们经历了什么，她想抱一下阿言身上却扎着针，她动不了，只能笑着安慰她：“有师傅在，我不会死的，还没给你寻了良人，怎么死去。”

　　“我不嫁，这一辈子我都不嫁，我就守着小姐你。”阿言道。

　　道士从外面进来，宋凝见他眼角有些红，也没拆穿。师傅虽然看着吊儿郎当没正形，但是他对自己的好他都知道。以前她发高烧，师傅也是一整夜的守着她。

　　而这一次，她一倒就是两个月，师傅不可能不担心。

　　“小阿言要嫁，师傅还要喝你的喜酒呢。”师傅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看到阿言还在哭着，道，“哟，这憋了两个月的眼泪，咋地，要一次性哭个够啊。”

　　阿言也不示弱：“师傅不也自己偷偷出去哭了，别以为阿言不知道。”

　　道士：“……”

　　俩人开始争论，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看着他们两个，宋凝却笑了起来，即使身上疼的很。

　　“姐，还好你没事。”宋轩在她床头蹲下，蹙着眉，眼里也是含了泪。

　　“我没事。”宋凝朝他笑了笑，她本来没想告诉宋轩，但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宋轩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两个月，宋轩许是很担心了，见他脸上都瘦了许多。

　　醒来后十日，宋凝才能下了床，宋轩把她抱到屋外晒着太阳，阿言给她准备好了吃的，也端到外面放着，道士在外面打了酒回来。

　　一进屋就道：“为庆祝小凝子重获新生，咱们三个今晚好好喝一杯，小凝子你就看着吧。”

　　宋凝抱怨：“师傅你不可以这样的啊，就不能等我好了再喝吗？”

　　“等你完全好我这酒瘾都能戒了，去去去，你就看着吧。”师傅坐下，打开酒，给阿言和宋轩都倒了杯，剩下的他自己直接对着酒坛子喝。

　　宋凝不服气，但是也无奈，她如今还没能好，只能忍着，这一忍，便是一年。

　　一年后，道士再次带回了酒，这次拿了三个碗，给宋凝三个倒了杯酒，剩下的依旧归他自己。

　　道士指着宋凝道，有些醉了，他不胜酒力，却爱喝，他道，“师傅我啊，会好好活着，活够一百岁，以后有什么事，师傅还能来救你。但是你，你也得给我好好活着，不能靠师傅一个人来救你啊。师傅也会老，总有一天没了，到时候你怎么办，丫头，怎么办。”

　　“师傅，我会好好活着的，不会再给您老人家添麻烦。”宋凝喝光了酒，看着已经趴在桌子上醉倒的师傅道，“我这命，是您救回来的，两次，我保证，不会再让您救第三次。”

　　师傅没回她，宋凝也只是笑笑，即使没听到，她也得好好活着。

　　一个月后，道士将药方给了阿言，看着在外面晒着太阳，和宋轩正在聊天的宋凝，道：“小阿言，照顾好她，这药继续喝着，再喝个一年半载，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阿言拿着药方，有些想哭，她舍不得师傅，问道：“师傅您真的要走吗？留在这和我们一起生活不好吗？”

　　“阿言丫头，你师傅我什么时候在一个地方住这么久，这次是为了小凝子，我啊，这辈子就喜欢这么到处跑，别哭，你们有事，师傅我会出现的。”道士将那把破木剑背好，给包袱里塞了两个饼，“当然，没事的时候，我心情好也会来找你们的。”

　　知道师傅会离开，宋凝也不会阻拦，道士走的时候，宋凝站在门口送他。

　　“师傅，谢谢您，我说过这辈子会给您养老送终，您可别忘了。到时候记得回来。”宋凝笑着，见道士张开了手，她走过去，将他抱住。

　　“说要给我送终的多了去了，不过我会留一个位置给你的。阿言，还有小子过来。”道士将他们都抱住，笑了几下，“我走了，别想我。”

　　道士走后，宋凝让宋轩回了绥延城，她现在也没什么问题，宋轩因为她一直在这生活，绥延城的钱庄也没再理过。

　　“有阿言照顾我，没事的，有空就过来。”宋凝帮他收拾着衣物，道，“你小时候一直都崇拜父亲，也想有父亲那般成就，如今的宋氏钱庄也是你自己一人在绥延城建立起来的，也有了起色，你不应该放弃。”

　　“而且父亲之前给我留下的钱，这些年都已经花的七七八八，所剩无几了，我现在又赚不了钱，阿言要照顾我也脱不开身。赚钱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宋凝拍着他的肩膀道。

　　宋轩也清楚宋凝的钱财情况，宋凝眼下确实没什么钱了。看着宋凝脸色越来越好，他也放了心，便跟宋凝道别，回了绥延城。

　　日子重新回到最初那般，平平淡淡，宋凝却活得充实。跟阿言种点菜，偶尔去附近河里钓钓鱼，晚上两人就坐在门口数着星星。日子就这么悄然而过，转眼又是一年。

　　宁朝康乐三年，宁太祖实行休养生息，轻徭薄赋之策，已有见效，百姓无不称赞。

　　宋凝偶尔钓多了鱼，给四方邻居送完后，会和阿言去绥延城，给宋轩送去。去酒楼吃饭便会听到那些百姓对如今宁朝皇帝的夸奖。

　　“如今的皇帝可是开明，听闻朝中人才济济，所纳之言，所立之策，皆为百姓，有这样的皇帝在，可真是宁朝之福。”

　　“是的，听闻最近皇上喜得皇子，也是可喜可贺。”

　　“国之根本，无皇子那是不行的。”

　　宋轩看着宋凝，想了过去两年多了，宋凝如今也不会再有生命之忧，但是她却从未提起回皇都的事。

　　宋凝夹了口鱼放到宋轩碗里，道：“快吃，这可是我和阿言钓的，这家酒楼的厨子手艺不错，这鱼的鲜美都被勾了出来。”

　　“姐，真不回去？”宋轩忍不住问她。

　　宋凝反问他：“你回去？”

　　见宋轩不语，她笑了笑，道：“乖，吃鱼。”

　　这一日，宋凝跟阿言从山里砍了柴回来，却看到有一男人站在他们屋前。宋凝见他身形，蹙起眉头，她刚想转头问阿言，却看到她轻咬嘴唇。

　　这人阿言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