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桑野行舟

37、离开

　　宁国伊始，百废待兴。

　　为使宁朝百姓早日过上正常生活，使宁朝根基稳定，在宋凝等人的协助下，顾川开启一系列的改革。

　　经世济民，减轻徭役，赋税减半，收治流民，开荒置田，让田于民。开明政局，广开纳言，收集人才，为国所用。加强边境管制，恢复与边境各国的贸易通商。

　　这些举措获得全国上下一致支持，然而在有功之臣的奖赏上，顾川和宋凝却有了分歧。

　　“他们跟随我上战场，刀里来火里去，几番生死，就不配获得一个王侯之位？”

　　不管是作为青云寨寨主，还是宁朝的皇帝，他自始至终都从没把他那群兄弟置之度外当成外人，既然他现在成了皇帝，他那些兄弟，拜王封侯，有何不可。封了地，他们也可以随时护佑宁朝，做为国之屏障，这也是稳固宁朝的一个有效举措。他不明白为何宋凝在此事上如此坚决的反对。

　　“自古国之分裂，皆从内部开始，我并不担心邓头他们会叛乱。有你在，这个宁朝会稳定，但是我们这些百年之后呢，邓头他们的后代子孙是否会安心地在他们封地内守着，护佑宁朝百世？”宋凝担心的是这个，封地，异姓王这个隐患太大，她不允许。

　　“你可以给官职，给俸禄，给宅邸，但是不能封异姓王，给与完全自治的封地。这是我的底线。”

　　“如果我非要呢？”顾川道。

　　宋凝也不示弱：“那我坚决不同意。”

　　两个人就这么杠着，谁也不服气谁。小包和邓头他们现在都在宁朝担任要职，也并不知道宋凝和顾川之间为这事而争论不休。

　　他们更关心的一件事是，这宁朝新立，前朝稳定，后宫却空空如也，他们在想顾川什么时候才会将宋凝纳为后宫之主。

　　“大凝，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天下百姓如今也生活渐入稳定，有了保障，外境也无纷扰，你也无需再心扰这些。”小包拉着宋凝去了后花园，旁敲侧击，之前宋凝不肯表露心迹是因为她有顾虑，儿女情长在国之大义面前不可比较，但是现在，宋凝确实该为自己想想了。

　　他问：“顾川他之前也是为了收拢卫明，而且他虽娶了卫姝，但两人无夫妻之实，你……”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宋凝打断。

　　宋凝站起身，走到花池边，倚靠在栏杆上，眯着眼睛看向天际：“小包，你道为何小轩在事情结束第二日便离开回了绥延城？”

　　小包语塞。

　　“我需要顾川当这天下之主，给百姓一个安稳，一旦这事成了之后，我便会离开，就如同小轩一样，选择离开，对你们才是最好。”

　　想到这，当初小轩离开的毅然决然，她宋凝亦不是为情所困之主。如果做了这皇后，后宫不得干政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入了后宫，就算顾川愿意给她权利，小包邓头他们无意见，但是其他人呢。

　　但是如果她离开了，这天下不仅是他顾川一人打下的，她也有份，天下皆知，既然这样，她便有权在这朝政上说上话。成了顾川的皇后，她依靠的是顾川，不入后宫，她依靠的是天下百姓，世人皆知后面她宋凝起义有功，推翻卫明统治她亦是功臣。

　　而且，做不做皇后，顾川后宫都不可能只有她一人，但是她必须得是宋凝，她自己的宋凝。居于后宫她只能活在那尺寸天地之间，但居于乡野，生活于百姓之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且能看世间冷暖，这才是她宋凝该有的生活。

　　所以她不会留下，她必然离开。且她还有不得不走的缘故。

　　邓头拉着顾川喝酒，酒酣正浓之际，他们使着眼色，问顾川：“皇上，您什么时候给娶宋老板当皇后啊，我们可都等着喝喜酒呢。”

　　顾川指着他们摇头，却笑道：“等着，迟早有一天，我把她娶回来，给你们当寨主夫人。”

　　阿言进来时，宋凝正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见她进来也是回了一下头。阿言搬了张凳子坐到她身旁，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外面，许久都没说话。

　　直到宋凝感觉到有些冷了，她才下了窗。

　　“小姐，怎么了？又觉得头晕了吗？”阿言有些担心。

　　宋凝笑着摇了摇头，她给自己倒了杯水，道：“阿言，你说我该不该坚持下去？”

　　顾川有顾川的想法，她有她的顾虑，几个月了，他们谁也不妥协。她原本想坚持下去，直到顾川放弃，但是前几日她瞒着所有人去看了大夫。

　　“姑娘，你之前是否落过水？”大夫若有所思，问道。

　　她确实落过水，还泡了许久。

　　见宋凝点头，大夫叹了口气：“姑娘，你这身子本需好好调养，但这些年你没怎么休息过吧，而且思虑过重，心绪不宁，你忧思过度，这不是好事。我给你些药，但是只能缓和你的头晕体寒症状，其他的我无法医治。而且，唉。”

　　宋凝了然，师傅离开之前其实也和她说过，要快快乐乐，别多想，别多虑。她确实遵从了师傅的教诲，但是后来所发生的事，她就算想，也快乐不起来。

　　如今一切结束了，她想着给自己一些欢喜，但是，大夫却告诉她已经没用了。

　　回来后这几天她一直都在想，不仅是她宋凝，这世间的人，不过百年，百年一过，一切烟消云散，管你生前多少官高几品，还是平民百姓。即使被史书记载，也不过寥寥几十上百字，那又能怎么样。

　　人如此，国朝历代亦如此。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想万世传承，但到如今，翻遍史书，从未有过。即使是这新建的宁朝，她又能算得了能存在多久，不管是顾川坚持的王侯将相，还是她要求的封官食禄，几十上百年后，都将会落入尘埃。

　　罢了，就这样吧。她宋凝想明白了。

　　“小姐，为何如此问？”阿言看着宋凝脸色有些苍白，便拿了披肩过来给她披上，“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阿言都会站在你这边。”

　　“阿言，我的好阿言。”宋凝转身抱住了她，在她头上抚摸着，她身边一直都有阿言，还好，还有阿言。

　　书房内，顾川听到宋凝妥协，一时不敢相信，但是宋凝即开了口，他便知道宋凝不会反悔。一时兴奋，从案几后面冲出来，将宋凝搂住。

　　“宋凝，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守住这个宁朝，守护宁朝的百姓。”顾川在她肩膀上蹭了蹭，闷声道，“那我答应你了，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可以不？”

　　“什么事？”

　　“嫁给我，做宁朝的皇后。”

　　御花园内，李嫂子和邓头几个看到顾川喝得不醒人事，都无奈叹气。

　　“宋老板真的拒绝了？”邓头问道。

　　李嫂子点了点头，不然顾川也不会深夜跑到她那哭了一整夜，醒了就抱着酒一直喝。

　　“为什么呀？”张为不解。

　　李嫂子摇了摇头，她也不清楚，她本来想找宋凝问，但是小包拦住了她。

　　“大凝迟早会走，不管她是不是皇后的身份。”

　　这是小包跟她说的话。宋凝离开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们自然也不好多问，她尊重宋凝的选择。

　　“阿言，收拾好东西了吗？”宋凝拿起剑，问阿言。

　　阿言点头：“小姐，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便离开吧，偌大的皇宫，不属于她。那些侍卫都知道宋凝的身份，从未阻拦过她。然而今晚，却都不让她出去。

　　“对不起，皇上有令，不能让您出去，您就别让小的为难吧。”侍卫拦住她，也是不想，但是皇上的旨令，他们也不敢违抗。

　　宋凝确实不为难他们，她转身便往乾坤殿走去，这个时候顾川肯定会在那里。

　　“阿言，你在外面等我。”进去时，宋凝把包袱交给阿言，只是带了剑进去。

　　大殿之上，顾川高高坐在龙椅之上，见宋凝进来他也不惊讶，只是眉眼些许低垂，瞧不出眼里的情绪。

　　宋凝神色平静，对着顾川道：“我总会离开。”

　　“为什么？你就这么不想做这个皇后？”顾川叹了口气。

　　“我只做宋凝，唯此无他。”

　　顾川轻笑，一步一步往宋凝这边走来：“宋凝，你好狠的心，你许我君临天下，却把我留在这深宫之中，无法脱身，而你，却要一走了之。你可想过我的感受？”

　　“你是天下之主，全天下都是你的。”宋凝见他走来，站在自己身前，他盯着自己，她亦望回去。

　　顾川眼睛深邃，漆黑的眸子含了月光般，以前看着顾川的眼，她一直觉得自己望不尽底，顾川这人深不可测，她看不透，然而这一次她看得分明。

　　满眼，都是悲伤。

　　“宋凝，你以为我当初选择下山，只为复仇？我答应你推翻堇朝，天下易主，只为黎明百姓？你聪慧通透，算尽宁朝后面几十年，却唯独看不清眼前人。”顾川叹了口气，心里那处疼得紧，拳头紧握，但宋凝却依旧选择离开，他不明白，亦不解，“只要你点头，这天下一半是你的，后宫永远只有你一个人，再无其他。你为什么就执着要离开？”

　　宋凝将手里的剑握紧，道：“顾川，如今是我对不起你，日后你有什么事，只要我宋凝能做到的，我定会来帮你。”

　　“我要你留下。”

　　“我必然会走。”

　　“我不会同意的，宋凝，除非我死。”

　　“那我便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