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竹马扔进坟墓》吟之

33、分手

　　秦朗下了飞机，看着陌生的城市，深深吸了一口气。冷气顺着食道进入肺里，寒风就像一条凌冽的鞭子，一道一道地抽在他的脸上。

　　沈城处于北方地区，此时已进入初冬。

　　他打了一辆的士，顺着林心瑜发给他的共享地址，一路疾驰。
　　坐在车里，身子倒是暖了些，然而心里的冷意和焦急犹如雪球，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滚越大。

　　今天早上，林心瑜给他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里她带着哭腔，说自己受到室友排挤，被人欺负，伤心失落课业落了一截，又不敢回宿舍，问他能不能来陪她。

　　秦朗在电话里安慰着她，林心瑜却一直在哭。他担心她情绪不稳容易做一些过激的事，于是和老师请假，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

　　好在今天只有一节课，老师非常爽快地给他批了假条。

　　刚坐上出租车，手机振动，他拿起一看，是林坤给他发信息：兄弟，晚上出来爬山啊。

　　秦朗回他：不去了，我现在在沈城。

　　林坤：找林心瑜？
　　秦朗：嗯。

　　林坤：行，小情侣久别胜新婚，等你回来我们再聚。

　　秦朗：行。

　　沈城是工业城市，空气质量不算好，窗外灰蒙蒙的一片。透过雾气，依稀可见高楼大厦的轮廓。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目的地。秦朗付了钱，快步走进酒店。

　　前台的女生叫住他，询问是否需要开房，秦朗脚步一顿，说：“我来找人。”

　　前台礼貌地笑笑，“先生，找人也是需要登记身份证的。”

　　“啊，抱歉。”秦朗从口袋掏出身份证，递给她。

　　前台登记完毕，他收好证件，抬腿往电梯口走。电梯里正好走出两个人，秦朗在门合上之际闪身进去，按下了数字3。

　　电梯缓缓上升，被擦得光亮的银色内门倒映出一个修长高俊的身形。身形的主人双手插兜，随着显示屏的数字不断上升，眉头的纹路越来越深。

　　“叮——”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秦朗跨出去，长腿一迈走到了304号房。

　　厚重的地毯吸收掉大部分的脚步声，他抬手准备敲门，门却毫无预兆地从里面打开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冲出房门，紧紧搂住他的腰。秦朗被撞得后退一步，两脚打开成弓步，才堪堪稳住身子。

　　林心瑜似乎洗了澡，穿着白色的睡袍，浑身上下散发着玫瑰花沐浴露的香气。

　　“你来了，秦朗，我好开心。”她的声音里带着湿气，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伤心过后的余温。

　　秦朗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心瑜你先起来，我们进去说好吗？”

　　“不要，”林心瑜扒着他不放手，“我怕你不见了。”

　　秦朗叹了口气，“怎么会。”

　　林心瑜依旧纹丝不动，秦朗只能扶着她的肩膀，一步一步往房间移动，待两人都进去了，一把关上房门。

　　房间窗帘紧紧合上，只余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床上被子搅成一团，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散落着女性的衣服裤子。

　　整个房间充斥着暧昧的气息。

　　“秦朗，你爱我吗？”

　　林心瑜毫无预兆地开口，她的头埋在秦朗胸口，声音闷闷的像是南方的梅雨季。

　　秦朗觉得她今天实在是太不对劲了，仿佛变了一个人。印象里，林心瑜一直都是温和的模样，什么时候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他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从怀中拉开，女孩双眸如水光波凌，卧蚕处红了一圈。

　　“发生什么了，告诉我？”

　　林心瑜不说话，定在那不动。两人目光对视，却都看不进对方心里。

　　须臾间，林心瑜褪下睡袍，对秦朗说：“你要我吧，好吗？”

　　秦朗瞳孔紧缩，飞快把头侧向一边，他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睡袍披在林心瑜肩上，动作有些狼狈。

　　“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

　　“你为什么不愿意碰我呢？我们都已经成年了。”林心瑜盯着他，不愿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现在情绪很不对，我不希望你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你为什么不愿意要我呢？”林心瑜不依不饶，眼底一片死灰，重复着同一句话。

　　秦朗突然觉得有些累，他从早上开始奔波，到现在，颗米未进。

　　他走到旁边的沙发坐下，身子前倾，手肘撑着膝盖，“心瑜，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事，我会尽力帮你解决。”

　　“解决？”被拒绝的羞耻萦绕心头久久不去，林心瑜坐在床上用被子包住自己，“你对我只有责任吗？”

　　秦朗不明白，“什么？”

　　林心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秦朗，还是那个问题，你爱我吗？”

　　见他不说话，又继续说到：“不爱的，对吗？你都不愿意碰我。”

　　秦朗此时已经明白，也许林心瑜不过是找了个借口让他过来。
　　“心瑜，你找我来，其实不是因为室友吧。”

　　林心瑜神色近乎麻木，“是，你说对了。”
　　此刻，她的声音过于平静，平静到让人害怕。

　　秦朗疲惫地抬起头，“那是为什么…”

　　“先听我说完，”林心瑜打断他，看着虚空中那丝丝缕缕微弱的光线，“刚刚和你在一起时，我真的很开心。从小到大，我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男生讨好我，女生嫉妒我。”

　　“后来我家发生巨变，有人落井下石，有人放声嘲笑。那些曾经讨好我的男生，表面上怜香惜玉，背地里骂我装清高，骂我们全家都是罪人，还说什么有人施舍就不错了真以为自己是公主。”

　　“后来我转了学，我以为情况能好转，没想到不过是换个地方被排挤，好在我遇见了你。”

　　“你和那些男人都不一样，你主动帮助我，却没刻意讨好我，更不会歧视我看不上我。后来赵莹把我家的事抖出来，也是你挡在我前面。”

　　秦朗听她提起那件往事，手忍不住一抖，脑里浮现出海灵伤心失望的模样。

　　“我们毕业刚在一起时，幸福得像是一场虚幻。我以为上天终于眷顾我了，给我带来一个优秀帅气人品好的男朋友，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林心瑜的声音饱含着酸楚和无力，婉转悠长，遥远得像是从阎罗第一殿传来的一样，带着哀怨和审判。

　　秦朗低着头静静听着。

　　林心瑜幽幽的声音钻进耳里，“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我的，至少是想和我在一起的，可是，我见过你认真注视另一个女孩的模样，也见过你看到她和其他男生在一起时吃醋的模样，这让我不禁有些疑虑，秦朗，你到底是喜欢我多一些呢，还是同情怜悯我多一些呢？”

　　谢嫣深深地看着他，仿佛想要穿透服饰肉身，直达灵魂深处。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大一寒假，她和秦朗在一家寿司店看见海灵和一个男生肩并肩路过时，他那隐忍又可怕的表情。

　　“秦朗，你其实，喜欢的是海灵吧。”

　　话音刚落，秦朗猛地抬眼，对上林心瑜探究玩味又无助的眼睛里，心里宛如火山喷发，那些隐秘的，深埋心底的，不为人知的心思被火山岩浆一并带出地底，掀起蘑菇云般的黑烟。

　　林心瑜仔细观察着秦朗的表情，连那一丁点的期许也化为了虚无。酸楚和无奈填满了胸膛，越堆越多，以至于胸口装不下了，化成了颗颗珍珠泪。

　　“我太傻了，竟想着用这样的办法测试你的真心…我和你说难过，你着急忙慌跑过来的样子，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占据了你心里的大部分…”

　　自从父亲进了监狱，林心瑜收起了全身的棱角，她缩在壳里，磨平自己的利牙，让自己变得圆滑一些，再圆滑一些，只有懂事听话，才能讨人喜欢。

　　唯一一次的任性胡闹，就是在这件事上。

　　排挤欺负是假，怀疑试探是真。

　　她真的太害怕失去了。

　　“对不起…”秦朗没什么可说的，事情发展成这样，他难辞其咎。

　　在反抗父母的道路上，因为林心瑜的中途加入，他感觉自己多了一个同盟，特别是在她不受秦林川待见的前提下，林心瑜显得可爱又柔弱。

　　激起了他强烈的反抗心和保护欲。

　　可难逃内心深处，那不可控的感情。

　　真正发现时，已经晚了。他伤害了她，也有了女朋友，她躲着他，不缺追求者。他们的关系不复以往。

　　林心瑜吸了吸鼻子，“你喜欢过我吗？”

　　秦朗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动心过。”

　　确实动过心。目睹林心瑜被人撞倒后抬起头的惊鸿一瞥，秦朗感觉自己的呼吸停了一瞬；知晓她受欺负时的坚强隐忍，他同情又心生怜惜。

　　秦朗一直觉得自己是喜欢她的，至少，林心瑜完全符合他对另一半的标准，漂亮出尘，温柔恬静。

　　但两人在一起后，并没有出现秦朗想象中的欣喜甜蜜，反而是，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感觉自己时刻绷着，心中的郁闷和烦躁几乎将他压倒。

　　不是没有开心过，林心瑜的懂事乖巧，让他和她相处起来确实是舒服的，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也许是默契？也许是归属感？他说不上来。以至于后来两人只要在一起，秦朗脑中不知不觉总会浮现出海灵的笑容。

　　出于责任感，他竭力压下这种不明的思绪，并不断给自己洗脑，他喜欢的只能是林心瑜。在现实和内心的缝隙中躲躲藏藏，从此陷入恶性循环。

　　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心动可以是喜欢，可喜欢并不等于爱。

　　“那海灵呢？有多喜欢？”林心瑜擦擦眼泪，露出一个苦笑。

　　“多喜欢…”秦朗喃喃道，“大概就像是阿喀琉斯之踵吧。”

　　在希腊神话中，阿喀琉斯是海神之子。相传，他全身刀枪不入，除了脚后跟，那是他最致命的弱点。伤了脚后跟，等于送了命。

　　“哈哈，”林心瑜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整个人扑倒在床上，泪水再一次滚落，“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和我提分手？”

　　秦朗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说：“我对你并非一点感情没有，而且，我要对你负责。”

　　林心瑜坐起，惨白着一张小脸，“那这份感情里，包含多少爱和喜欢？”

　　秦朗沉默，林心瑜明白，不说话意味着什么。

　　“你这样，就不怕伤我心吗？秦朗，哪怕骗骗我…”

　　“对不起…”秦朗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到了这个时候，谎言已经成了沙漠里的游泳圈。他无意伤害她，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弥补她心里的缺口，只能用最苍白无力的语言，表达道不尽的亏欠。

　　没有出口的圈，相交不了的平行线。

　　“我明白了，”林心瑜用手擦着满脸的泪痕，“你走吧，我们结束了…我虽然卑微地喜欢你，但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受不了男友心里爱着别人。但你要记住，这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