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愿长眠在春天》韦青里

3、第 3 章

　　当夏天被赋予快乐的时候，总是显得短暂。
　　九月份的时候，我们开学了。
　　在暑假最后的半个月里，我们一起看了很多部片子，《罗马假日》，《东邪西毒》，《情书》……我们看的很杂，却在看完后都能讨论上几句。
　　我还是对爱情一窍不通，但对电影中的人物刻画和拍摄津津乐道。
　　沈璧升和我正相反，他对情感的感知力堪称精准，并且他很多次都试图唤起我感受爱情的那根神经，但都失败了 。
　　我看他手舞足蹈给我解释爱情有多么美好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笑意。

　　开学很忙，沈璧升进入了高三，时间更是宝贵，似乎是没有时间再一起看电影了。
　　我不由得感到失落。
　　开学的第一个周末，我自己又看了一遍《情人》，却没由来地烦躁，似乎看这种爱情电影，我已经习惯身边有一个安静的沈璧升了。
　　好消息是，并不只有我一个人烦躁。
　　第二周的一个晚自习，沈璧升来我们班找我了，他垂头丧气地告诉我，他想和我看电影。
　　我忍俊不禁，有些傲娇地说：“那你得预约，我可忙了。”
　　沈璧升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他掐了掐我的脸，弯起嘴角说：“我们思南业务还挺繁忙呐。”
　　后来我们约定一个月一起看三次电影，轮流选片。
　　我们越来越熟，他开始叫我“阿南”，后来叫我“南南”。
　　我也顺着他，有时候叫他“阿升”，心情好了就叫他“阿升哥哥”，他逗我逗狠了，我就直呼他的大名“沈璧升”。

　　那一年的秋冬，我丝毫不觉得无聊，我经常去旧书店选影碟，阿诚说他都考虑给我们两个办张租碟会员卡了。
　　沈璧升成绩很好，我一向不关注窗外事，直到认识了沈璧升才有意识地听到些高三年级的消息。
　　沈璧升一直稳坐高三理科班的前三名，听说他已经是清北预备役了。
　　我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看着沈璧升成绩这么好，也不由得开始忧愁——他毕业了，我还找谁一起看电影呢？
　　于是我决定用用功，争取到大学还能做沈璧升的学弟，这样我们就又可以一起看电影了。
　　就这样，一个学期过去了，我终于爬到了文科班的第七名，和沈璧升同校的愿望终于看见了曙光。

　　寒假到来，我就更加高兴了，这意味着我们可以看更多电影了。
　　假期一开始，确实是非常快乐的，直到我又接到了张姗娜的电话。
　　“周思南！又放假了，你怎么又不主动找我？”
　　听着张姗娜怒气冲冲的声音，我只好无奈地答应了她明天去看她打篮球的事。
　　于是我有些尴尬地找到沈璧升，告诉他自己明天无法赴约了。
　　沈璧升听后非但没不开心，反而笑着问我，他能不能和我们一起。
　　我连忙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比起自己单独和张姗娜出去玩，带上沈璧升一起会让我对这个行程更多几分期待。
　　第二天我们如约到了篮球场，我老远就看到张姗娜一记漂亮的三分球入篮。
　　我捧场地欢呼了一阵，张姗娜俏皮地给了我一个飞吻。
　　看到这一幕的沈璧升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问我：“这是你……女朋友？”
　　我赶紧摆手划清关系，同时对沈璧升的眼力有些佩服，于是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沈璧升淡淡道：“长相比较柔和，四肢骨骼纤细，不像男孩子。”
　　我忽然想起我们俩认识的时候的场景，于是又惊又怒，“那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叫我姑娘？”
　　沈璧升无奈地说：“因为你长相更加柔和，骨骼更加纤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只好不情不愿地认下了这个事实。
　　张姗娜打完球朝我们走来，她看清了我身边的沈璧升的时候，明显地愣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很有礼貌地和沈璧升打招呼。
　　沈璧升也很健谈，两人寒暄了一阵。
　　看着他们两人互相介绍自己，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半真半假地说：“喂，你俩要晾着中间人多久啊？我可要吃醋了！”
　　张姗娜显然是以为我吃沈璧升的醋，于是很受用地搭了搭我的肩，很是豪爽，“啊呀，思南这么爱我？我可是受宠若惊呀！”
　　我没有解释什么，因为这解释起来对张姗娜显然有些残忍。

　　张姗娜是职中的，从小就不爱学习，父亲下海经商，一夜暴富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从前只是个假小子，现在是个愈加叛逆的假小子。
　　来之前我还担心沈璧升和张姗娜会聊不来，没想到两人在饭桌上反而相谈甚欢，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沈璧升也是我们学校篮球队的，还打球打得很不错。
　　我对篮球之类的事一无所知，于是安静地吃菜扒饭，他们两人也全当没有我这个人在一般。
　　我胸口憋闷得慌，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又很唾弃自己——都多大的人了，还会因为好朋友吃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张姗娜是有些神经大条的，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沈璧升，甚至有些相见恨晚的知己感觉。
　　我们在饭店门口就分别了，我和沈璧升走一条路一起回家，我憋着一口气，一路上也没说话，每次沈璧升走上来和我并肩，我就走快几步甩开他。
　　终于到家门口的时候，沈璧升忍不住拉住我，低头看着我的脸，温声问：“你怎么了？”
　　我受不了沈璧升的温柔，心里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因为这温柔的声音爆发出来，我狠狠甩开沈璧升的手臂，不顾沈璧升的叫喊，关上了大门。

　　那天晚上我趴在床上，把被子抱在怀里，眼泪无声地流着，感受到眼眶湿润的一瞬间，我先是惊讶，又是心酸，我到底为什么这么矫情呢？
　　半夜睡不着，我小心翼翼地把杂物间里的DVD拿出来，拍拍上面的灰，随意找了一张影碟放上了。
　　电影开始，屏幕上映出来两个字——《夜奔》
　　那时的我不会知道，这部影片将给我的人生带来多大的影响，也不曾想，命运像是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这部启蒙我的同性禁忌之恋的片子，竟将我的人生，写了个彻底。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荒野的夜晚，林冲小心翼翼地靠近徐少东，情动之下握住徐少东的手，深情地想要亲吻。
　　那一刻我的心脏久违地与电影里的林冲，保持了同频的震动，当徐少东清醒着推开林冲的时候，我的心脏也像被锋利的爪牙撕裂了。
　　我缩成一团，抱住膝盖，缓解着心脏的酸痛，眼泪不要钱似的掉。
　　影片还在继续着，许多年过去，林冲鼓起勇气抛下一切去美国找徐少东，孤勇又莽撞，后来几经辗转，最终也没能得偿所愿。
　　最后，徐少东接到移民局的通知，签了字，换回了一个小小的瓦罐，那是林冲最终的归属。
　　我麻木地看着徐少东抱着瓦罐孤独地走在移民局狭长的走廊上。
　　如果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我想，那时的我在隐隐约约中已经窥见了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