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悲风》兰雀蓝

17、习艺

　　段恒闻言，有些许惊讶，随即道：“陆大哥，这样小的事情，你都记得。”

　　尾音仿佛幽幽的叹息。

　　陆洺风随手理了理段恒散落在耳边的长发，因为段恒刚刚对他讲了些许往事，他心中不由得对他充满了同情，连说话声音都温柔了许多：“所以你对琵琶还有心结么？还想弹么？”

　　段恒偏过头，神情中露出些许迷茫，最后说：“我不知道。”

　　“剑……我师父在世时，除了剑和酒，也喜弹琴，于是我也稍懂一点音律，只是在这方面的天赋远远不及武学。”

　　“但我很能明白师父常说的一句话，乐律最能涵养人的性情，其中幽微精妙之处，丝毫不逊于武学。我师父也常说，人无癖不可交，阿恒，你能以乐律谋生，想必是个中高手，这是很高雅的喜好。倘若曾有什么令你不高兴的事情发生，错的是旁人，不是你的琵琶。”

　　“我那天看到你调试琵琶的时候，分明还是喜欢的，若是喜欢，何必违逆自己心意？我明天就给你买一把回来，你弹着高兴，也是好的。”

　　段恒安静地听着，眼睛中有泪光浮动。

　　他最后点了点头，道：“我是想要一把琵琶，这是我娘教我的。”

　　陆洺风头一次见到他主动提起家人，正待追问，段恒又道：“我娘已经过世了，我每次弹琵琶，都会想起她，我觉得我应该忘掉，可我又舍不得忘掉。”

　　段恒的眼泪又滚落下来，陆洺风不知道应当如何宽慰他，忍不住抬手，擦去他的眼泪。

　　段恒道：“陆大哥，我给你弹曲子吧，这样以后我摸到琵琶，会想起来我给你弹的时候。”

　　陆洺风一怔，无暇分辨其中含义，就在段恒期盼的神情中郑重答道：“愿闻雅奏。”

　　段恒主动向陆洺风肩膀上靠了下去，陆洺风就很自然地揽住他。

　　他听见段恒说：“这么多年，我没见过哪个比你更好的人了。非亲非故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洺风也说不上来，他想了想，答道：“我没有对你多好，我只是尽我所能，拉你一把，何况我现在所做的都没费什么力气。你是个招人疼的好孩子，就算是为你费心费力，也是值得的。”

　　段恒在他怀里，半晌后开口：“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确如此，我认识你，才发觉从前自己是自怨自艾，空耗时光。大哥，我真的认你是哥哥了，你教我的我一定好好地学，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我心中对你，永远感激不尽。”

　　陆洺风听到段恒这一番话，更觉得他可怜可爱。

　　陆洺风看着段恒睡了，才起身回到灵儿的房间接着睡地铺，他想起段恒问自己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的话，陆洺风也说不上来。

　　他只是觉得，每当段恒出现在他面前，跟他低声细语地说话，他都忍不住想事事顺遂段恒的心意，想看他笑，看他发自心底的高兴。

　　世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如此，有人白头如新，就有人倾盖如故。

　　陆洺风一看见段恒就觉得喜欢，想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来照顾，那就是合了眼缘，还需要讲什么道理？

　　反正他是很有随心所欲的条件，一切全凭自己心意就是。

　　想清楚之后的打算，陆洺风就安心睡了，次日醒来，摸了摸还在睡的灵儿的额头，又去找段恒。

　　他没有吵醒段恒，而是拿走了枕边的药包，临走时也不知怎么的，抬手也摸了摸段恒的额头。

　　段恒长睫轻颤，陆洺风以为他要醒，但段恒很快就又没有动静了。

　　陆洺风于是到院子外面去，打好洗漱用的水，又按照常神医的嘱咐熬药，段恒的一份，灵儿的一份。

　　赵念明早早地醒了，过来帮忙，接着段恒和灵儿也出来了，两个人都很安静，段恒发觉陆洺风在给他熬药以后，就有点不好意思地要过来自己动手。

　　先前同路而行，都是陆洺风生火做饭，段恒起初时候一手不伸，后来会主动帮忙，但是常常到了休息的地方就很困倦，闭眼就能睡着，陆洺风知道自己着急赶路，根本不舍得再累着段恒什么。

　　但往常段恒帮忙时，神情也是很坦然的，只有今天，他那动作神态之中，仿佛是唯恐劳烦了陆洺风。

　　陆洺风转瞬之间即察觉异常，联想到段恒那一句“我真的认你是哥哥了”。

　　灵儿昨晚上得他嘱咐，这时候就找机会过来看段恒，陆洺风以眼神鼓励灵儿，于是她就伸手拽了拽段恒。

　　段恒有些诧异，转身看见陆灵儿拿着两条发带给他，飞速地比了比手势，段恒看明白了陆灵儿的意思，她是在请段恒给她扎头发。

　　陆洺风余光注意段恒，发现段恒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马上松了口气。

　　赵念明一边小声背《药经》，一边用蒲扇扇火，段恒则在给灵儿梳头，陆洺风顺手收拾庭院，扫完地以后就站在一边看段恒的动作。

　　段恒的手指纤细修长，白如玉石，轻柔拨动黑发，手指翻飞，动作极快又极美，陆洺风看着就想到一个词，是心灵手巧。

　　陆洺风的手对比来说就太大了，他什么都学得会，唯独对付不了灵儿的头发，简单一点的麻花辫他还知道怎么编，一到盘来盘去，绕来绕去的地方，就彻底糊涂了。

　　段恒很专注，陆洺风也看得入了迷，他有心想学，确实学不会，这对他来说有点太复杂了。

　　最后段恒给灵儿的左边头发绑好发带，稍稍整理，又将两条发带垂在身后，就是一个很美的双丫髻。

　　灵儿的一张小脸显得异常灵动清丽，鹅黄发带配上她今天穿的鸭卵青衫裙，更是清新可爱。陆洺风一见灵儿那期盼的眼神，马上就端着镜子给她看，灵儿见到镜中的自己，顿时忍不住地抿唇笑。

　　赵念明这时候也忍不住放下药经，看向陆灵儿。

　　陆洺风赞道：“灵儿真好看，快谢谢段恒哥……叔叔。”

　　陆灵儿是真心实意地开心，转身即以手势向段恒道谢，转圈的时候裙角飞起，开心的蹦蹦跳跳。

　　段恒笑了笑：“我还会扎别的，以后每天给你换样子。”

　　灵儿点头，陆洺风看到灵儿的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欣喜。

　　常神医也醒了，过来洗漱，陆洺风索性让段恒带着灵儿识字，往常陆洺风不在的时候都是赵念明抽空教陆灵儿，赵念明一见到陆灵儿要写字，就立刻准备起身，结果一见时段恒教，就又坐下来了。

　　陆洺风见状，走到他身边熬药，让赵念明按照昨天教的，先扎扎马步。

　　常神医在一旁见了这景象，捻着胡须，也不说什么。

　　片刻后药还没熬好，陆洺风把早饭端到后院，几人一起开吃。

　　陆洺风将碗送回给厨娘刷碗，回来就看到段恒小声给灵儿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本书也是当时陆洺风听人所言，拿来给灵儿开蒙的，里面的字陆洺风当然都认得，但每当灵儿追问其中典故细节的时候，陆洺风就不是都能答出来了。

　　但陆洺风发现段恒就可以。

　　段恒讲的时候就能将渊源用处讲得头头是道，灵儿比划什么问的时候，段恒更是有问必答，甚至只是写字，段恒都能将这个字的来历演化说清楚。

　　他写得一手漂亮的字，手把手教灵儿写的时候，横是横竖是竖，给灵儿讲字形结构，讲运笔回峰，让灵儿亲手试，等灵儿写完，一边夸她聪明，一学就会，一边修正灵儿有误的地方。

　　段恒给灵儿讲课的时候，说话那样慢条斯理，不徐不疾，简直说不出的温柔耐心。

　　陆洺风熬完了药，分别给段恒和灵儿，让他们各自喝下，灵儿已经习惯了，段恒却喝得直皱眉头，道：“大哥，我觉得药闻着很香，喝着却想吐。”

　　陆洺风待段恒喝完，马上塞给段恒一块冰糖，段恒：“我又不是小孩。”

　　但却乖乖接了过去，吃了。

　　灵儿也喜欢糖，这时候眼巴巴地看着，可是常神医说会蛀牙，陆洺风就笑着向灵儿摇了摇头，只让灵儿喝水。

　　灵儿委屈地嘟了嘟嘴，却没再表示什么，陆洺风摸了摸她的头。

　　然后他就跟着看段恒教灵儿写字，他的字是凑合能写，并不好看，这时候就按照段恒教的方法一起写字，写完之后就拿给段恒看，段恒就笑了：“大哥，你也跟着练字吗？”

　　陆洺风点头：“我师父其实也写得一手好字，可惜当年教我的时候就说我太笨了，我小时候确实只对武学最有兴趣，一到练字的时候，就不成了。”

　　“我原本也不在意，直到后来师父自创了一套剑法，他使剑，我却从小学刀，不过剑法也略懂一些，我那时年少，看到师父的剑法，真是说不出的风流写意，当时就只恨自己不懂书法。”

　　“如今看你这回峰折笔，我倒确实发现了剑法书法的一点相通之处，又有点想起幼年时师父教我写字的情形，哈哈，我不像灵儿和你这般聪明，真是把师父气得暴躁得不行。”

　　陆洺风说着觉得怪好笑，又道：“但我师父也肯定没有你这么耐心就是了。”

　　段恒笑道：“我的老师当年教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灵儿确实聪明，跟她讲话我很开心，要是笨的话，我恐怕也会暴躁的。”

　　灵儿闻言，笑靥如花。

　　陆洺风注意到只是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段恒就基本上能看得懂灵儿的许多手语了，他要明白灵儿的意思几乎不费什么力气。

　　陆洺风觉得段恒实在是太聪明了，这几乎是有点过目不忘的记性。

　　而他注意到段恒在提起他的老师的时候，稍稍有些许停顿，但很快就顺了过去。

　　不知不觉就习字半个多时辰，赵念明也跟着常神医处理药材去回来了，陆洺风便继续教他们三个习武入门。

　　饭后陆洺风按照常神医所说去山间采药，随手猎了几只野兔回来，晚饭就让厨娘烧了兔肉。

　　他将兔肉交给厨娘的时候，又去检查了一下药壶，他早晨时候熬了两剂药，留了一壶在这里，这时候看，发现段恒已经乖乖将药喝完了，遂放了心。

　　一天过去，日落熄灯，洗漱毕，陆洺风给灵儿讲完睡前故事，就又来和段恒一起，发觉段恒已经累得睡着了。

　　今天所有人都很高兴，陆洺风看得出来，常神医虽不说，但是陆洺风知道他也挺喜欢段恒，常神医喜欢聪明灵秀人物，倘若不得他青眼的，开始时根本不会主动提出给药方。

　　陆洺风在心中盘算着，如果不送段恒回京城，可以按照与常神医的约定，在他家中住满两年，待到灵儿病好的差不多，届时就看段恒和灵儿的意思，是愿意在这附近住下来，还是到云锦山上去专心习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