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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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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王一刀既没有爱上沈家秀,也没有打算要娶她。至于他为什么要用一种在外人看来是明白无误的爱情去追求她,他也说不清楚,他想,那大约是一个鳏夫没有勇气独自面对漫长无垠的黑夜时流露出的懦弱所致吧。自从他的老婆小萍故去以后,他已经好些年一个人孤独地面对黑夜的侵扰,他在黑夜时既寂寞又快乐,黑夜既给了他安全感,又让他不安。
每当王一刀独自坐在黄昏里,看着黑暗渐渐漫过地平线,将最后一丝亮光淹没,黑暗渐至浓郁,从四周笼上来,浸入他的肌体,抽象出他身体里蕴藏的不安并引发共鸣,让他禁不住一阵战栗。
而每当这个时候,王一刀便不由得想起,他少年时代的那场噩梦。他们村有一幢显而易见属于哥特式建筑的小洋楼,尖顶、飞拱还有无处不在的来自《圣经》故事的雕塑无一不在昭示它来自欧洲的显贵出身,这在江南农村普遍的砖瓦房中间,显得那么突兀,说是鹤立鸡群也一点也不为过。小洋楼的主人是一位毕业于东京大学医学院的留洋博士,博士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放弃了在日本大城市的优越生活,接着又放弃了上海大医院的优厚待遇,回乡创办这家乡村诊所。据说,博士的老婆与女儿不愿意跟着博士回国,就留在了东京。博士用他在东京和上海赚的钱,建起了这幢小洋楼,并把一楼作为乡村诊所的门诊部兼住院部。
那个夏天的傍晚,王一刀一直记得。王一刀妈妈得了重感冒,发着烧,嘱咐他去博士的诊所拿点退烧药。王一刀走到小洋楼的门诊部时,天色暗了下来,周围都清凉起来了,小洋楼里飘出药水好闻的味道,一楼没有人。王一刀边唤着“博士,博士!”,在二楼,他见到了那个被外人唤作“博士”的男人,那是一个高大魁梧、肤色白净、文质彬彬、戴着副眼镜、浑身都洋溢着斯文的男人,当时他正拿着一枚放大镜在一具骷髅上研究着什么,见被人打扰,露出些不快的神色。
王一刀一见那骷髅,便惧怕得要命,眼睛也不敢偷瞄那东西。只想拿了药,离开这儿。
“小孩,不用怕,这可不是什么真骷髅,它是塑料做的。”说罢,博士用手指在骷髅上敲了两下,发出“梆梆”的声音,见王一刀不再那么惧怕了,便鼓励他说:“你来摸一下,也好的。”见王一刀并不敢来摸,只好作罢。
“你来做什么?”博士仔细地打量起王一刀来。
“我来给妈妈抓药,我妈需要退烧药。”
“钱带了吗?”
“我妈说了,等把这病看好了,药钱便一并奉上。”
“要是病看不好了,是不是药钱也不给了?”
“我妈可没有这样说,再说了,你博士的名声,还看不好这些小病?”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孩,我请你喝无花果糖浆吧。”
王一刀喝了一小杯无花果糖浆,果然是鲜甜爽口、透凉入胃,他表示还想喝一杯时,博士摇摇头,“小孩,不要贪心,你每天来,我每天请你喝一杯。”王一刀点点头,博士又说,“如果你还想挣钱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你帮我按摩10分钟,我给你1块钱。”王一刀瞪大的眼睛,“1块钱?”“是的,1块钱。”“可是我不会按摩啊。”王一刀的眼神黯淡下去,“我可以教你,包教包会。”
1块钱也并不好挣,说好了是王一刀给博士按摩,但却变成了博士在给王一刀按摩。博士修长细腻的手指不停地在他的后背、胸前、腹部游弋,似一尾困在快要干涸泥沼中的鱼遇到了一场滂沱大雨。他有些紧张,两腿在不停地战栗,博士安慰他要放轻松些,但一个少年的羞耻心还是告诉他,这一切有些不对劲。
“我不想挣这1块钱了,你放我走吧。”
“小孩,游戏才刚刚开始,你就想退出?你已经退不出去了,太晚了。”博士说完,拿出1元钱的纸币和退烧药一起扔到他的面前。“小孩,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而且,你每周都得来,你要是不来,我就亲自告诉你妈妈,你是这样一个为了得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小孩。你来,即可以喝到清甜可口的无花果糖浆,还可以得到1块钱,要知道,对一个小孩来说,这可是一大笔钱啊。”博士微笑着说道。
认识博士的第二个夏天,王思科如往常一样来到小洋楼的二楼,在来的路上,他的胃便在预习无花果糖浆的味道。但那天,王思科看到一个俊美少年正坐在博士的大腿上,两个说着甜蜜的悄悄话,王思科的眼泪蒙住了他的眼睛,他转身就要走。博士叫住了他,“1块钱放在桌子上,无花果糖浆在老地方。”
没过多久,博士便被人发现死在诊所的二楼,救护车到来时,博士还没有死透,但他拒绝救治,并嚷嚷道:“我是自己寻死,不关任何人的事情!”他瞪着一双失神的大眼睛,在围观的人群中来回地搜寻,躲在人群后面的王思科知道博士是在找自己,他走过去,蹲下身,握住博士的手,“孩子,别怕,游戏结束了,一切尽归自由!”说完,博士的手便垂了下来。
在考上东南医学院之前,王思科并没有谈过恋爱,他对女孩子有一种复杂的情愫,既渴望接近,又不敢接近。他与博士交往的日日夜夜一直在折磨着他,他不敢回首往事,害怕到一提往事就会心悸失眠的程度。他也曾不与同学说起家乡、初中或是高中的生活,以至于同学们都怀疑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因为他刚一出生,生活便来到了东南医学院。
大学的生活相当无趣,爱情的幼苗也没有萌发,但这一点也没有影响王思科成为一个好学生,五年的大学生活,他基本是在实验室度过的,他年年都是一等奖学金,不出意外,他将会以东南医学院优秀毕业生的身份顺利毕业。大四那年,王思科遇到了一个国际交换生的机会,而且,他还可以选择到哈佛大学医学院或是到东京大学医学院去,他想都没有想,便选择了去东京大学医学院。
在东京大学医学院的知名校友展览馆里,王思科看到了博士年青时神采奕奕的照片,以及博士在《东京大学学报》、《柳叶刀》上发表的学术论文若干,看到这些,他的内心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锦上添花的是,从东京大学医学院学成归来,王思科收获了爱情。那是一个叫小萍的姑娘,是隔壁班的,流行病学专业,模样倒也周正,身材也还过得去,稍许的胖,皮肤白嫩细腻,用男同学的话来说,就是“嫩得可以拧出水来。”当然,这场爱情是小萍姑娘主动的,因为王思科是不会主动的,他宁愿把爱情烂在肚子里,也绝不说出去。小萍放下一个姑娘家的矜持,主动约他去图书馆、实验室、餐厅、电影院、小树林,等等,在他的实验室,她发现了一篇他准备投给《柳叶刀》的论文,大加赞赏,并自那时起,她便下定决心要与他厮守一辈子。
大学毕业前夕,东京大学医学院给他发来了邀请函,邀请他去读博士,而且是学费等所有费用全免。他拒绝了,因为他有了爱情,他现在最大的任务便是要培育这株爱情的幼苗直到它长成硕果累累的参天大树,而且,他想彻底地把博士忘记,不想让博士走进他的生活半步,把那段不堪回首的阴暗往事封存起来。
到京华市人民医院工作不到两年,没有人记得王思科的真名,大家都叫他“王一刀”,他是医院公认的三把刀之一,另外两把刀都老了,偶尔来一下医院,指导一下学生做手术。他与小萍一工作就结婚了,也就是在他们洞房花烛夜时,他们都发现了他那方面不行,小萍并没有放弃他,而是遵照医嘱,每天给他熬中药喝,但喝了两年,毫无效果。小萍最后也绝望了,向他提出分手,但是他不肯,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达成一致:小萍可以去找男人,但是不能影响家庭生活。对王一刀来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既不能和小萍离婚,让世人尽知他那方面不行的事实,还要承受他所爱的女人利用他们之间不公平的约定正当地背叛他所带来的煎熬。这个约定生效之后,小萍便开始行使约定所赋予她的权利,打扮得花枝招展,常常夜不归宿。
一个暮春的傍晚,王一刀做了一桌子的菜,有小萍爱吃的红烧狮子头、红烧河鱼。那天是王一刀的生日,他下午没有手术,就提前下班了,去菜市场买了菜。那天他的心情似乎不错,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哼着歌做菜。
东京大学医学院对王一刀做了远程的诊疗,得出结论:他那方面不行,并非是因为器质性病变,而是精神障碍所致,在这方面东大医学院具有丰富的临床经理,鉴于他是东大医学院优秀学生,学院可以为他免费诊治,请他尽快安排时间。对王一刀来说,这自然是好消息,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小萍,甚至想请她一起去东大医学院,想让她亲眼见证奇迹在他身上发生。
从日暮等到月上,王一刀决定不等了,自己先吃。他喝了一玻璃杯的昭关大曲,微微的有些醉意。这时,他听到了钥匙旋转门锁的声音,他殷勤地过去开门,他还是晚了一步,他刚到门口,门便打开了,红唇粉颜的小萍已经站在他面前,她并不看他,垂着眼,兀自在换拖鞋,他只好讪讪然地退回到餐桌边。
见小萍要回房休息,王一刀拉住了她的衣袖。
“小萍,今天是我的生日。”
“哦。”她应了一声,“下次补上你的生日礼物。”
“那倒不必了,今天我做了你喜欢吃的红烧狮子头,还有红烧河鱼,你尝尝吧。”说罢,他把空碗向她那边推了推。
“不必了,我以前是喜欢吃你做的红烧狮子头,那也仅是以前,我现在不喜欢吃了,而且,我也吃不下,我怀孕了。”
他吃惊地盯着她的眼睛,“谁的?”
她扬了扬眉,“这个你管不着,按照我们的约定,这是我的自由,我劝你还是尽快与我离婚,孩子需要一个完事的家庭,也需要一个父亲,你不配。”
就这一句“你不配。”让他刚刚有些暖意的心如坠冰窖,“小萍,东京大学医学院给我做了诊断,说我这病是精神障碍,是可以治好的,他们还要给我免费治疗,你就不能等等我吗?要知道,我是爱你的……”
“这些话,要是换作是几年前,我会欣喜若狂,可是现在,我已经不爱你了,我很讨厌你,讨厌你的傲慢轻狂、目中无人、自以为是、自私虚伪,这些年,我都是以你为中心在旋转,为你的事业,为你的前程,为了你‘王一刀’的虚名,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回去了,你可以自己去东京大学医院院看病,看好了,再找个女人吧。”
“就请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吧……”
“王一刀,我讨厌你,还有你那些见不得光的怪癖,你要是不愿意离婚,我就起诉离婚,律师我已经找好了。”
在这次谈话之后,王一刀便决定要让小萍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他先让小萍在医院请了半年的假,然后给小萍报了西藏、新疆探险游,然后,等她回来,以商谈离婚细节等问题,把她带到市郊的一家生物制药工厂,在他的专门实验室,他花了两天时间,把她制作成一具堪称完美的人体标本,标本下周就发往东京大学医学院,以供学生做研究之用。在制作标本的过程中,他发现她根本没有怀孕,“这个骗子!”他恨恨地说。
小萍消失之后,小萍的父母、医院的领导甚至公安机关的人都找过王一刀,但王一刀都统统应付过去了。小萍的银行卡、股票账号、游戏账号等都没有动过,而且,最主要的是,她的尸体并没有发现,所以,公安机关便以失踪案来处理。
于小萍消失3个月后,王一刀到达东京大学医院院“男科医院”进行专项治疗,东大医学院在男科治疗方面果然是名不虚传,说好的一个月的疗程,只用了半个月,就见效了。每天早晨,医院的小护士都要带着小视频来测试一下治疗的效果,其实,王一刀从来都没有看过小视频,但他知道治疗是有效果的。
在东京大学医学院解剖实验室,王一刀去看望了小萍的标本,并焚上一柱香,呆坐了良久才离去。小萍的部分内脏器官已经进入地下器官移植供应系统、移植到需要的病人身上,她的肝脏、心脏还有肾脏都还保留在他的专门实验室的冷藏柜里,回国后,得赶快处理了,不然万一被警察发现了,可就麻烦大了。
带着久违的男人雄风,王一刀从东京返回。不多久,便认识了同在人民医院工作的护士沈家秀。在他看来,沈家秀模样还不错,身材也还好,虽说是生了孩子离过婚的,自己不也是死了老婆的吗?而且,眼下得找个女人来掩护自己,警察虽然没有找到什么小萍失踪的证据,但他知道,警察一直也没有排除对他的嫌疑,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显得正常一些,所以,他必须找个女人,小萍失踪已经快五个月了,再不找女人,就太不正常了。还有,他也想找个女人试试东大医院院“阿波罗男科医院”的疗效。
令王一刀喜出望外的是,“阿波罗男科医院”的疗效超出了他的想象。和沈家秀陆续交往了一阵子,有天沈家秀拿出一张化验单,丢在他面前,眉飞色舞地宣布“我怀孕了。”他惊喜地拿过来一看,她真的怀孕了。他掏出手机,给她转了8万元,她嗔怪道:“8万块就把人家打发了?”他抱歉道:“最近手头太紧了,等过段时间,一定给你庆祝。”
夜深人静时,王一刀点燃一支烟,独自浸润在黑暗里,他知道,他并不爱沈家秀,也不爱她腹中的那个小孩儿,他甚至谁也不爱,若非得在这个世上找一个他所爱的人,非博士莫属。直至现在,他也没有弄明白,明明是他下的毒,为什么博士要在临死前说是“自己寻的死”,要么是他下毒的剂量不够,而那天碰巧博士也想自己寻死,要么博士已经知道是他下的毒,只是还想着要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