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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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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孙国维并没有闲着。他已经感觉到了勒在脖子上的套索在收紧,检察院方面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而律师事务所传来的消息,也不乐观,张玉良执意要代理这个案子的申诉。孙国维有了一种临界于窒息的感觉,他的感觉一向是敏锐的,除了偶尔有些意外。随着衰老的临近,人会变得不自信,在识人方面尤其如此,他现在愈发觉得很难看清一个人了,而在此之前情况恰好相反——任何一个人的伪装在他面前都是如此多余,以致很多年青女子认为□□在他面前反而更自在些。
举例来说,孙国维看不清张玉良,不知道张玉良到底想要什么。但是,这件事情无论是以何种趋势走下去,都是对张玉良没有好处的。如果张玉良申诉成功,孙国维锒铛入狱,那么,张玉良便走向了孙国维与江南律师事务所的反面,而且,他还背上了欺师灭祖的罪名,以后,很难在京华的律师界立足;如果张玉良申诉失败,那么,他同样是走向了孙国维与江南律师事务所的反面,以孙国维的性格,一定会动用所有的资源与力量,来惩罚这个离经叛道的恶徒。所以,张玉良的动机确实难以理解。但是,如果张玉良代理这案子的动机不是以利益为导向的,就好理解了。如果孙国维倒了,张玉良既可以取而代之,也可以扬名立万;如果孙国维没有倒,张玉良也不会有损于他压根儿就不存在的名望,相反还获得与孙国维这样大律师交手的宝贵经验。
事与愿违,这次孙国维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慌张——一种不知所措的恐惧感,他知道这样的恐惧感来自多年前他种下的因,如今摇曳生姿结下的果。其实,他一直等待着这恐惧的降临,一旦真的降临如释重负,甚至有些心生欢喜——多少年未被恐惧滋扰的生活是寂寞无双的。
已然下定决定,节节抵抗、层层防御。孙国维动员所里与张玉良熟悉的一些同事来劝说张玉良放弃代理李明柔案的申诉——到最后熟悉与否都不重要了,律师事务所几乎是全员都来劝说(最后,连在所里做饭的大妈也出动了),他们准确无误地带来了孙主任的口信:只要放弃代理李明柔案的申诉,今后在业务发展上律师事务所将给予更大的支持,还有一些更加不脚踏实地的承诺——诸如推荐张玉良担任市律协专门委员会主任等。孙国维以为,这样一些实打实的承诺对于像张玉良这样一个罹患业务饥渴症的年青律师来说诱惑力是非凡的。的确,张玉良受到了诱惑——变得犹豫不决起来,这是扭扭捏捏、欲拒还迎、讨价还价的前奏——这让孙国维既欢喜,又鄙夷。
的确,张玉良是有些犹豫不决了——这并非是出自他性格的懦弱或是在诱惑面前的动摇,而是源自他对这案子惨淡前景的清醒认识:孙国维是大律师,而且是市律师协会会长,他代理的案子一向是绵密如丝的——孙大律师的专业素养与他的人品是背道而驰的,他的人品越差,他的专业素养就越能达到令人望尘莫及的高度。当然,孙国维的人品之差,在京华的律师界也是有目共睹的。他是律师界的第一负心汉,他代理过多少的大案子,就有多少被他抛弃而心碎低泣的女子,同时,他还是京华市律师界欠钱不还第一人,用他的话来说,“只有我欠别人钱,没有别人欠我钱。”,那些被他抛弃的女子,同时还是他的债权人。
很是苦闷,张玉良在江南律师事务所已经不能说话——一说话便会有人把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劝说他放弃代理上来。他的高中、大学同学顾险峰也来劝说过他,尽管顾险峰一再声明他只是以一个老同学的身份来劝他的,但他隐约闪烁的江南律师事务所主任助理的身份已然表明了一切。
张玉良找到老同学陈向东。当年,张玉良考上京华大学,意气纷发之际,陈向东却落榜了,按理说,陈向东是可以考上一般本科的,他的成绩在班级基本都是前十名,但陈向东心理素质不好,总是发挥失常,到了最后,不发挥失常,反倒是不正常了。陈向东又补习了两年,最后,终于放弃了考大学,到京华市打工,边打工,边学习,通过了京华大学的法律自考,接送,他又考司法考试,考了三次未果后,也放弃了。陈向东组建了一个营销团队,又找了几个律师,组建了一个律师事务所,叫向东律师事务所。
陈向东自然要请张玉良喝酒,两人在陈向东律师事务所楼下的小酒馆吃饭。一盘酱牛肉,一盘炒丝瓜,一般青椒炒青豆,再加一瓶二锅头,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便组成了一个完美的饭局、美妙的夜晚。即使在多年后,张玉良已经功成名就,不再为生活所追赶,无论是参加怎样的盛宴,却再也找不到那晚的感觉了。
两人吃过饭,走到街上,从街斜对面走过一对举止亲昵的男女并留下了一阵香气——单单是爱茉莉的独特香气,不用察看,张玉良便已识别出了沈家秀,因为这个三流韩国品牌在中国已经是江河日下,没有几个人在用了。想必,沈家秀也是认出了他们,但她却是假装没有认出,而是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红色法拉利,扬长而去。
说不出是喜是悲、是怒是哀,张玉良木然靠在一棵珊瑚朴树上,陈向东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凝视着远方的灯火。
回到家中,张玉良找到当年李明柔送给他的记事本。记事本已经泛黄脆薄,完全是一副不堪时间摧折的样子。时间才是万物的统治者,万物都是时间的产物,在时间漫长的轴线上,稍稍前移或是后退,我们或是已经死亡或是没有出生。记事本上,有些字迹模糊,似曾被泪水打湿,张玉良用指腹在上面摩挲着。他下定决心坚决要还李明柔一个清白,不计较什么功名得失——其实像他这样一个被人用失败定义的律师,谈什么功名如同街头的乞丐拒绝锦衣华服、壮美之行的诱惑一样荒唐可笑。
要代理这个申诉案子,在江南律师事务所是办不到的,因为所里不会签委托协议,也不会出函,张玉良前思后想,只能转所。张玉良向孙国维提出转所,孙国维自然是想挽留张玉良,一则他和张玉良有师生之谊,他在京华大学给张玉良他们班讲过世界法制史,而且,他也爱惜张玉良的才气,尽管别的合伙人都说张玉良也只是个庸常人,但他并不这样看,他知道,张玉良办案子,是有灵气的;二则张玉良如果走了,他对张玉良也就失去了监控,张玉良做什么事情他当然是一概不知,这是他没法容忍的。孙国维同时也想让张玉良走,一则张玉良不识大体、一意孤行、置师生情意于不顾,让他下不来台,这样的人,即便是个人才,留下来也是祸害;二则也同样因为张玉良的才气,到时定然是盖不住他的光芒,他便会脱颖而出,光芒四射,令孙国维黯然失色,这也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但转所并不顺利,因为孙国维是市律师协会会长,其他的律师事务所都碍于孙国维的面子拒绝张玉良。在张玉良走投无路之时,孙国维依然不计前嫌、要给他机会,试图在他心意飘摇之际挽留他,但张玉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最后,还是陈向东收留了他,张玉良准备加盟向东律师事务所。向东律师事务所是在一个居民区里,附近有超市,幼儿园,菜市场,向东律师事务所一共有三名律师,三名律师都到了退休年纪,还有一个小姑娘兼任律师助理、财务、前台还有保洁,陈向东在律师事务所任执行主任,说白了,也就是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主任兼市场营销。为了节约成本,向东律师事务所上下两层的办公楼的一楼转租给开超市的,超市给律师事务所带来了人气——凡是到超市买东西的顾客,首先看到的是向东律师事务所的硕大招牌。
就在张玉良申请申请转所之际,孙国维决定先发制人,他要穷尽所有的手段好让张玉良知难而退。攘外必先安内,祸起萧墙的道理,孙国维自然是懂,他决定要釜底抽薪,分化和瓦解张玉良的家庭——这并非空穴来风,或是他的凭空想象,而是来自于白媚的密报。他喜欢密报这一套——天晓得知道一个人的隐私会给他带来多少的满足感。当他得知沈家秀早就打算与张玉良离婚时,不禁喜上眉梢,于是他唆使沈家秀的闺密白媚请她劝说沈家秀要坚决地、毫不妥协地、适时地提出离婚,而且沈家秀的离婚由江南律师事务所免费代理。
其实,白媚也是孙国维为数众多隐秘情人中的一位。孙国维的使用情人的原则是诱之以利、动之以情、物尽其用,孙国维是空头银行家,许下的利益,大多是不能兑现的;孙国维还是一位轻浮多情的人,乍见欢喜之下,便轻许诺言,过后,便忘到九霄云外,不曾记得,即便记得,再见这女子,也不如乍见时标致,便心生厌倦,且战且退,不消片刻,便杳渺无踪了。白媚本有心与孙国维厮守一生,但她很快发现这只是幻梦一场——他只是热衷于交换身体,对未来不管不问,即便她问起,他也会把话题岔向富士山下的樱花烂漫上去。孙国维对白媚的评价倒是比较客观:若不是她的身体长久地散发芬芳,他就不会总在夜晚找寻花开的方向。
当年,孙国维为了摆脱白媚的纠缠便把张玉良介绍给了白媚,刚把白媚介绍给张玉良,他就开始后悔——追悔莫及,被自己气得真掉眼泪。看着张玉良和白媚约会,想着那个与自己交换身体的雪白□□在别的男人床上缱绻万种,孙国维心里酸涩得几乎要落泪,而且真的掉泪了。
但是,孙国维想象中的欢爱场面其实并不存在。白媚可是没有那么简单,尽管年纪轻轻,但她已经成熟到了绝不会为了爱情而献身的程度,让她献身也并不困难,条件便是:真实的富豪,并且给她设计出她看得见、摸得着、足以让她安心的未来。在风月场上,白媚可是数得着的、为数不多的、货真价实的富豪试金石。很快,她便发现张玉良是个理想丰满、口袋干瘪的家伙,而且更令她泄气的是,这样的局面一时半会根本难以得到改变,也就是说,张玉良根本不具备等待价值。白媚是一颗成熟、美丽的樱桃,挂在枝头,心旌摇曳,她已经没有时间培养或是等待一位未来的王子,她只能选择一位现成的王子,哪怕他已经有了王妃,或者他是一个老国王。
显然,白媚的复杂多变的心理活动与价值判断,张玉良是无法知晓的。她知道,张玉良并非她的良人,这事情必须尽快做个了断,于是,她便把自己的闺密沈家秀介绍给了张玉良——沈家秀是她转让二手货的不二人选。与生俱来,沈家秀的审美观就要比她晚熟10年,没办法,有些人现在的这个样子,就是你10年后想要成为的那个样子。不出意料,沈家秀看上了张玉良,并愿意与他交往,直至走到婚姻的殿堂。
自从感觉与孙国维没有什么未来之后,白媚对孙国维的要求,回应总是疏懒。但这次不同,她明显感觉到了孙国维的急切,“帮帮我吧。张玉良那小子尽是给我添乱,而且,我们也不必背上破坏人家家庭的心理负担,因为沈家秀本来就想离婚,我们是在帮她,而且,我们还提供优质的、免费的法律服务。当然,你也不是白帮忙,这是你最喜欢去的那家酒吧的VIP卡,里面有8万块钱,够你去喝个一年的了。”说罢,孙国维把一张卡递给她。白媚收下卡,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只答应试试。”
计上心头。白媚心想,何不趁此机会,把她的老情人——一个逼真的假富二代钱均夫甩了,直到现在,钱均夫还在宣扬自已是个如假包换的富二代。于是,白媚介绍钱均夫与沈家秀相识,沈家秀本就是想离婚,一听说还是个富二代,自然是乐得相见;钱均夫呢,当然也是抱着来者不拒、多多益善的心态,因为他的这套富二代的行头,也是由与他约会的众多女子集资所购置。
第一次见面就定在希尔顿大酒店,这是钱均夫预订的。初见之下,钱均夫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出手阔绰、出有车马,而且对待女人彬彬有礼如谦谦君子,沈家秀心里有些欢喜。除了张玉良之外,她对白媚转让的二手货基本都比较满意,并由衷地赞赏白媚鉴赏男人的眼光。钱均夫对沈家秀也比较满意,沈家秀模样还不错,最主要的是,她的一套金镯子、金耳环、金项链,特别是镶嵌着一克拉硕大钻石的金戒指让钱均夫安心不少。
一顿浪漫洋溢、奢华适宜的法国大餐在烛光摇曳中拉开了帷幕,价格自然不菲,刚刚好可以满足沈家秀的公主梦。一边吃菜喝酒,一边眉飞色舞给沈家秀讲述他并不存在、跌宕起伏的海外投资传奇,也许是因为讲得太多了,一点也不磕磕碰碰,行云流水,让沈家秀听起来如临其境。借着酒劲,钱均夫给沈家秀诸多许诺——钱均夫的许诺比他租用过的豪车、租住过的豪宅还要多,对每一个他所见过的女人他都做过同样的许诺,不管她们黑白、胖瘦、美丑、高矮、贫富——有钱没钱并不要紧,他有的是办法发掘、搜索出她们身边的每一分钱并让她们心甘情愿奉献出来。
沈家秀似一个涉世未深、懵懂无知的少女,一听便满心欢喜,决定要与钱均夫厮守一生、荣辱与共,她只是后悔,相见恨晚,白白在张玉良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钱均夫说要带沈家秀去马尔代夫玩一趟,在她方便的时候(他也知道,她应该随时都很方便)。钱均夫并没有钱——但他装作很有钱(他总是有能力把匮乏假装成富余),马尔代夫之行所需花费即使加上沈家秀的花天酒地、铺张浪费,对他来说也就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于是,钱均夫就向白媚借钱。白媚自然不肯,她知道钱均夫就是一个假富二代,他借的钱,都是有去无回的,但她并不明说,这样,他才有台阶可以下,他的信誉才没有破产,他就还有机会纠缠住其他的女人,而不是破罐子破摔,没完没了地缠住她不放。他威胁说,如果不借就去向白媚的那个新欢(地产商)公布两人的关系,有照片为证,白媚无奈之下借给他5万。钱均夫还不满足,还要向孙国维借钱,要是孙国维不借,就向孙国维老婆周如香透露孙国维与白媚的风流韵事,当然,他手里也有照片。孙国维很讨厌他,但不想他误了张玉良与沈家秀离婚的大事,于是,孙国维借给他5万块,并录了音。
孙国维是一个从不做蚀本生意的聪明人,除了那些有身体来往的情人外根本没有人能骗得了他孙国维的钱,当然,那些情人也基本不可能在孙国维这儿得手,偶尔得手的,也会被孙国维一纸诉状诉上法庭,到时连本带利还给他。
有些钱能推就推、可不还坚决不还。有次,孙国维请一个客户吃饭,叫上了张玉良,酒足饭饱之后那位客户仍然意犹未尽——他知道那个客户素有融资□□的恶名,但他并不想请,于是他让张玉良领着客户去。那是客户与张玉良都不走运,客户□□被抓,张玉良交了5000元罚款,这才把人领出来。这5000块张玉良向孙国维讨要过多次,无一例外统统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直到最后张玉良只好当是自已嫖了一次妓才算结束。经历了这一事件之后,孙国维再请客户吃饭,打死张玉良也不去作陪了。
张玉良与沈家秀的离婚案在孙国维的紧锣密鼓的操办之下开庭了。孙国维的助理也就是顾险峰是沈家秀的代理人,法庭上双方争论的焦点问题是张楚月的抚养权问题,张玉良这些年做律师没有多少积蓄,法官认为小朋友由有稳定收入的沈家秀抚养更加有利于未成年的健康成长,于是,便把张楚月判给沈家秀抚养。
无可奈何,张玉良提起了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