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瓶》山倾折

21、再来一瓶

　　以前觉得班车走得好快，不知不觉就开到了学校。现在安潮抱着妈妈装的泡菜，看沿途的山林，挨了好久好久车才开出半个小时。

　　这条路走了无数遍，大概哪个位置会有一家蓝色的房子，哪个位置有一片荒林，安潮都记得清楚。但她今天觉得这条崎岖的公路好陌生，陌生绵长，不知道要带着她开往哪里。

　　和父亲一起有说有笑地走过这条路，仿佛就在昨天。

　　崭新的黑色SUV里，座位宽敞，空间很大。

　　安潮将副驾驶的座位调到舒适的位置，躺着跟父亲聊天，左偏头便能看到父亲沧桑的脸，那张脸虽然饱经风霜依旧轮廓立体，看得出来年轻时定是个帅哥。

　　“他真的很爱笑。”安潮兀地露出笑容，喃喃。

　　邻座的人抬头看她一眼，迅速又将视线落到手里的平板上。

　　黄昏时抵达车站，安潮跟随人流下车，茫然地站在拥挤的街道，红绿灯来回变换好几次后她才迈开脚步过了斑马线。

　　晚自习即将上课，安潮默默回了宿舍。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将东西放到桌上，换好校服，却坐在床沿发起呆来。

　　上课铃打响，安潮茫然抬头，透过窗户看到天边绚烂的晚霞，她决定不去上晚自习了。

　　“要做点什么。”脑子里有声音在跟她讲，于是她从枕头下面取出了日记本。

　　翻到空白页，安潮握笔写下一个日期。

　　【2016年5月12日
　　我永远失去了我的爸爸】

　　翻篇，安潮看看窗外，弯了弯嘴角。

　　【2016年5月16日
　　爸爸变成晚霞回来了】

　　关上日记本后，安潮干脆将校服脱下来洗了。

　　校服宽松舒适，安潮喜欢穿，有的同学恨不得一出教室就将校服给脱掉，但安潮只会在回家的时候才换下来，甚至好多次都穿着回家。

　　检查校服口袋里有没有东西时，安潮在衣摆发现了一张贴纸，她愣了下，将贴纸取下来。贴纸边缘已经被磨损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忘记取的。

　　小箱子里面全是蓝色贴纸，安潮坐在床上数了起来，一共二百一十八张。

　　她已经记不得是哪一天被贴的了，但这密密麻麻的贴纸告诉她，除了寒暑假，它们好像从未缺席过。

　　太神奇了，一个恶作剧而已，竟然持续了这么久。安潮笑起来，将小箱子扔进桌底的杂货箱。

　　晚自习下课后，陆续有人回到宿舍，看到安潮时都露出一脸关切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跟她搭话。

　　昔日好友谢芸琴也难得地跟安潮打了个招呼：“安潮，你回来啦。”

　　“嗯。”安潮迅速应道。

　　有舍友凑过来安慰她：“那个......我们听老林说了......”高中生还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要说什么漂亮话安慰人，只能吞吞吐吐道，“节哀啊安潮，别太伤心了。”

　　安潮反倒轻松地笑起来，“谢谢你们，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谢芸琴偷偷瞄了一眼安潮，本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人都是有同理心的，尽管讨厌对方，但一旦知道对方正在经历某种不幸的事情，便没法再用冷淡的态度面对对方。

　　想了很久，谢芸琴还是用温柔的语气对安潮道：“叔叔会去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幸福的。”

　　安潮一顿，随即向谢芸琴投去感激的目光：“嗯！谢谢。”

　　看到安潮回学校，同学们都满怀关切，连平时不跟安潮来往的同学都突然变得热情起来。

　　同桌更甚，开始主动跟安潮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真知棒递过去：“吃糖吗？”

　　“我不要，谢谢。”安潮摆手，同桌没收回糖，而是直接放到了安潮桌上。

　　“你想吃的时候吃吧，吃糖心情会变好。”

　　安潮顿了顿，她发现同学们都太过小心翼翼，一边心怀感激一边觉得有些累。

　　草莓味的真知棒躺在书本旁边，安潮将它拿起来，又缓缓放下。

　　吃糖确实会让心情变好，但她现在没有所谓的心情好不好，不过还是笑对同桌：“谢谢啊同桌，下次请你吃蛋糕。”

　　落下了几天的课程，安潮往回翻了翻课本，上面一片空白。他正想跟同桌借笔记抄，一本书从后面扔了上来。

　　安潮回头，看到扔书的方智盛，方智盛冲他笑笑，“不用客气，谁让我是助人为乐的大帅哥呢。”

　　“噗~”安潮笑出声，拿过书开始记笔记。

　　她没有翻到第一页看名字，尽管在看到密密麻麻的字迹后觉得有点陌生，还是埋头照抄了下来。

　　之后每堂课上课之前，方智盛都会从后面扔一本书或者一个笔记本上去给安潮，安潮抄完笔记会让后桌将书本传给方智盛。

　　云临丘每次收到方智盛还回去的书本，会在被抄过笔记的那几页中间看到一张便利贴。

　　安潮用娟秀的正楷写着——“谢谢”，后面还画着一个可爱笑脸。

　　云临丘盯着便利贴看了很久，伸手轻轻碰一碰，然后对着空气发笑。

　　安潮回来之后，好多同学都去关心过，云临丘第一时间就想上前跟她说说话，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因为他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被时间抚平。

　　当年他十一岁，看着棺材里安详的父亲，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有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

　　安潮成为跟他一样可怜的孩子。云临丘更想让安潮在往后的岁月中，过得顺遂、平安。

　　但他也还是个孩子，他知道自己目前毫无能力，也毫无资格。

　　那就好好努力吧，带着安潮的份，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大人。云临丘暗暗下定决心。

　　日子一天天流逝，转眼就到了六月。

　　六月一号这天，安潮没有给自己过生日。下了晚自习她还留在教室里学习。

　　临近高三，晚自习过后留在教室里学习的人越来越多。安潮听着刷刷的笔声和偶尔分贝过高的几句背书声，心里感到了紧张，紧张的同时更充满干劲。

　　离熄灯还早，教室里的同学却突然全部走掉，只剩了安潮和云临丘。

　　安潮回头看了看，对上云临丘抬头的淡淡目光，她自言自语道：“怎么跟商量好似的都走了啊。”

　　好奇心还没完全消散，教室的灯光一下子熄灭，安潮被吓一跳，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课本。

　　她正要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生日歌，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安潮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几个人从后门走进教室，带头的人手上端着一块蛋糕，小心翼翼往前走着。

　　黑暗中安潮看不清朝自己走过来的人是哪些，但直觉告诉他方智盛在其中。她呼吸一滞，突然轻轻笑起来，“你们在干嘛啊？”

　　咔哒——不知是谁按亮了打火机，人影在安潮的眼里清晰起来。

　　蒋子琛端着蛋糕，身后跟着谢芸琴、方智盛、苏宇，还有她的同桌。哦，还有一个人，云临丘不知道何时起身站到了最后面。

　　“安潮，生日快乐！”蒋子琛带头，其余人纷纷道祝福。

　　被惊喜到的安潮顿时说不出话来，她笑着，看着蛋糕被轻轻放在自己的课桌上。

　　“安潮，以前的事情就让她过去吧。”谢芸琴突然开口，将生日蜡烛拿出来插上。

　　“好，谢谢你们。”安潮眼睛深处充满着光芒，眼神柔和地看向插蜡烛的谢芸琴。

　　谢芸琴插好蜡烛后，蒋子琛开口道：“没买到那种小蜡烛，所以就选了三根彩色蜡烛，永远三岁！”

　　“对对对，三岁的小孩是最幸福的！”苏宇等人跟着附和。

　　方智盛将打火机凑近蜡烛：“我要点蜡烛咯，你准备好许愿。”

　　“好。”安潮拿起双手交握在胸前。

　　彩色火苗蹭地一下窜起来，安潮缓缓闭上了眼睛。她心想，这一次就贪心一点吧，许三个愿望。

　　安潮在生日歌声中郑重地许下愿望，缓缓睁眼，微笑着吹灭蜡烛。

　　漆黑的空气中瞬间响起一阵掌声，有人开口：“祝安潮同学学习进步。”

　　“祝安潮天天开心，越来越美！”
　　“祝安福星万事顺利，新的一岁一切都好！”
　　“祝安潮健康快乐，永远吃不胖！”
　　“祝安潮保持个性，做只勇猛老虎！”

　　安潮迅速捕捉到方智盛的声音，心想勇猛老虎是什么鬼？却不自觉笑得更开心。

　　“祝安潮愿望成真，平安喜乐。”

　　灯光在最后一个祝福声中亮起，安潮抬头看向方智盛，却跟云临丘的视线撞上。

　　云临丘表情淡漠，眼里却闪着点点星光，安潮对他笑了笑，拿起刀开始切蛋糕。

　　蛋糕不算大，一人一块之后还多出了一块，几个人正在教室里有说有笑地吃蛋糕，一个圆圆的脑袋从门后伸了进来。

　　“班主任来了！”苏宇猛地一惊。

　　其余人都赶紧惴惴不安地站起来，林云海背着手走进教室，“我说什么这么热闹呢，原来是过生日啊。”

　　“林老师，给。”安潮赶紧将多出来那一块蛋糕端给林云海。

　　林云海笑嘻嘻地伸手接过，“安潮的生日啊，生日快乐，好好学习！”

　　“好！谢谢林老师。”安潮爽朗应道。

　　林云海拿着蛋糕走出教室，一边走一边说：“打扫好卫生，早点回寝室休息。”

　　“好勒！”
　　“遵命！”
　　男生们皮起来，嬉皮笑脸地目送林云海离开。

　　回宿舍的路上，谢芸琴主动走到安潮身边，神秘兮兮地靠近她的耳朵道：“你猜是谁提出来要给你过生的？”

　　安潮正要问是谁，谢芸琴被方智盛往后拉了拉，“你别话多啊。”

　　“你偷听我们说话？”谢芸琴跟方智盛打闹在一起，蒋子琛趁机靠过来，“原来你是六一儿童节的生日，蛮特别的。”

　　“嗯，我也觉得。”安潮道。

　　蒋子琛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啊？”

　　安潮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蒋子琛有几分惊讶，“你别不好意思，说说呗。”

　　“真的没有。”安潮笑了，“你们来给我过生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谢谢你们。”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谢芸琴赶紧跑上前，挤开蒋子琛。“你可别跟这群大老爷们客气！”

　　“就是。”蒋子琛道。

　　安潮笑笑没说话，几个人很快走到宿舍，道别后谢芸琴跟安潮上了楼。

　　方智盛陪云临丘进小卖部买东西，突然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安潮的生日啊？”

　　不等人回答，立马恍然大悟，“哦！你肯定知道，喜欢的人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那还叫什么喜欢啊。”

　　云临丘苦涩地笑了下，方智盛又道：“你真不打算说出来？”

　　“现在不行。”云临丘道。

　　方智盛砸了咂嘴，“行吧，你说了算。但你要是想好了随时跟我说，我帮你！”

　　“好。”云临丘难得露出笑容，他拍了拍方智盛的背，“谢谢你了，兄弟。”

　　“都是兄弟，别说这些！”方智盛耿直道。

　　云临丘点了点头，拿着矿泉水和新的贴纸走出小卖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