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旧》寤时寐时

6、功名利禄避天光

　　话题转折的突兀，归海晏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余步青看准时机，在归海晏点头的刹那便即刻出拳。归海晏反应还算灵敏，立刻侧身挡了下来，却又因为余步青的力道太难消解，被迫落下了长廊，退到了雨中。余步青也是紧随其后，向着归海晏再度挥拳。

　　归海晏出拳不算狠厉，却足够的快。

　　余步青皱了皱眉，他借机覆上了归海晏的手臂——归海晏的骨架不大，但肌肉却相对结实，但是这种结实程度与练功得来的结实程度又相差甚远。

　　余步青没有留情，他不留余力的将自身力量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那种拼命的程度让归海晏觉得他更像是在宣泄着什么。

　　一招，二招……

　　余步青不算迟钝，他能察觉的到归海晏和他一样，他们的优势都是速度，但也只是速度。

　　他们都没有天生的蛮力，他们所生存的环境也无法让他们练就出绝对的力量，可他们的优势无需被局限在力量，所以他们都选择了速度。

　　雨势随着攻势愈演愈烈，归海晏逐渐有些跟不上余步青的节奏了。

　　余步青抬腿扫向归海晏的腰侧，归海晏没躲，而是顺势应了下来，将余步青拉向他，而他自己顺势转身想要攻向余步青的后背，余步青则是向后下腰，恰好躲过归海晏的袭来的一拳，他向后跳开的同时却是按住了归海晏的肩膀——

　　疲倦的两人干脆双双不顾形象的躺在了地上。

　　衣衫早就被方才的大雨浸透，又因为缠斗被溅上了不少泥水，归海晏顺着这个角度看向树的高枝，那上面有个鸟巢。

　　“你在看什么？”余步青好奇的问着，他顺着归海晏先前的视线找去。

　　“你要再瞧的高一点，”归海晏抬手给余步青指了指方向，“那里有个鸟巢。”

　　余步青稍微稍微反应了一会儿，他边说边顺着归海晏指明的方向找着。“那么，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瞧着个鸟巢？”

　　“因为我和你一样累的不想动弹。”

　　余步青点了点头。

　　余步青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出声问道：“你的眼睛是天生便如此吗？”

　　“是啊，天生的。”归海晏微微停顿反应了一下，又紧跟着也跟着装起一副腼腆的模样，“旁人都说是归海安杀孽太重，上天看不下去就给了他一个不人不鬼的孩子，以作警示。”

　　他就这么陪余步青耗着。

　　余步青对着归海晏张口似是说了句“冤种”，但是那两个字没有声音，归海晏知道这是余步青没打算给自己留下反驳的机会。

　　归海晏叹了口气。

　　“你想知道些和我有关的事情吗？”余步青主动挑起了话题。

　　“都好。”

　　“如果我又说我忽然不想说了呢？”余步青对上了归海晏的视线，“难不成你还要硬逼着我说出来吗，不地道吧？”

　　“我只会顺其自然，因为我本就漠不关心。”归海晏始终面色平静。

　　“本就漠不关心？”余步青又抬头张望起了那个鸟巢，他语气平静，仿佛语中人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可你我明明都是都半斤八两。”

　　“我常常笑骂世人糊涂，偏为个功名挣的头破血流，为个利禄抢的敌我不分。”余步青对着归海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话是不是听起来很有哲理？”

　　“可我并不觉得这句话有哪里好，就像我也不会觉得我比你好一样，就像锦绣文章是谁都能说的了的，”余步青慢慢的靠到了归海晏的耳边，他将声音压到最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大小轻轻说道：

　　“就像连我都是这世人之一。”

　　归海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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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秋霜有些恍惚的走在泥泞的小巷里，他路过一个拐角，下意识想要加快脚步，快点儿向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

　　就像当初，他的师傅站在不远处招手示意他过去——

　　来秋霜走进，向师傅问了个安。师傅这会儿却不再看他，而是慢慢擦着手中的双匕，许久才悠然道：“我教了你许久的书，今儿忽的想教些别的。”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来秋霜莫名有些害怕。

　　“把我送你的双簪，开个刃吧？”

　　寒风簌簌，平白惹了来秋霜一个寒颤。他瞧着师傅平淡的神情，面色有些泛白。他张口说话却出不了声，好半晌之后才堪堪点了点头。

　　师傅望着他的眼睛：“跟我来。”

　　来秋霜有些发懵，腿脚也有些发软，走起路来时，细微的脚步声直接被滂沱雨声蚕食殆尽。

　　可打在伞上的雨，似乎也在申诉。

　　只是来秋霜听不懂。

　　来秋霜跟着师傅来到了一个不知名得地方，门口的围栏上落着厚厚的灰，歪七扭八的木头让来秋霜都不敢再动一分。

　　木门已经不见了踪影，门框上有着被扯断的蛛网，窗纸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漆黑的四周快要将可怜的小屋彻底吞噬了。

　　屋里有人。

　　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被两个黑衣人押了上来。被压上来的人已经被割了舌头，只能呜呜的嘶喊着。

　　来秋霜还是听不懂。

　　而师傅静静的站在一旁，像是听懂了那人想要说的内容。

　　来秋霜看着师傅淡淡的笑着：“惭愧，良知不多。”

　　师傅身形快的看不清。

　　如同一只鬼魅一般，只于瞬息之间便来到了那人的身前。不过是轻轻抬手的片刻功夫，又已经去到了那人的身后。继而转身再次借力——撑着那人的肩膀，一个空翻，落在了方才站立的地方。

　　到此为止，师傅脸上的的笑容才彻底展开。

　　那人不明所以，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一步。那人的脖颈上似是因此扯开了一个极细微的伤口，然后，渗出血来。

　　那是一条笔直纤细的血线，不过刹那此中却突然喷涌出大片鲜红。

　　下一秒，那人便已身首异处。

　　几颗血珠溅在师傅那笑着的脸上，又顺着脸侧从下颌滴落在不知何时出鞘的璀璨长剑之上——似是撕开了男人伪装的面皮，露出那骇人疯狂的底色。

　　师傅半阖着眼，话语中笑意丝毫未减，却莫名其妙的透着浓重的森冷。

　　也不知道他是要说给谁听——师傅轻声细语的说道：“却也不多不少，够算个人。”

　　枫树枝头的红枫像燃起的烈火一般骤然下坠，不知是不是有意而为，恰好抹去了血污。

　　师傅微微偏头，像是极其懒怠，只转了转眼珠去瞥向来秋霜：“看清了吗？”

　　“从未见过这般似火红枫。”

　　来秋霜抿了抿唇，因为他的声音在发颤。

　　他怕。

　　他在怕。

　　他怎能不怕？

　　冰冷的刀也曾划过他的脖颈，明明伤口不深，可那时年幼天真的他没有足够的理智去控制内心的害怕与畏惧，他想哭却又不敢哭，渗出的血让他逐渐没有办法呼吸。

　　雨势渐渐小了。

　　明明伤口不深，却将目光所及染的猩红。

　　他已不自觉的带上了颤音：“先生……”

　　“你很害怕吗？”

　　来秋霜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却又小心翼翼的试着摇了摇头。

　　师傅只是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此刻的来秋霜就有点儿像是当初的他。毕竟师傅也不是那种志向远大的人，出人头地也好，庸庸碌碌也罢，他想要的很简单，那就是好好活着。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而已。

　　以至于到最后，他想要的成了能狗活着，而不再是好好活着。

　　“先生，他死了之后，您还要做什么呢？”

　　“用我给你的簪子自己去沾沾那人身上的血，这就算让你开刃了，人是我杀的，负担你要有，但不用很多。”

　　来秋霜照做，却还是小声的反驳了他一句：“不可能不多的。”

　　师傅不解的看过去。

　　“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沙沙——

　　来秋霜的心情几乎已经平复下来了，师傅回忆了一会儿，这比他见过的很多人平复的时间都要短了好多。

　　来秋霜的那句话倒也可以解读作“人不能杀人”。

　　但那样的话师傅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的。他知道自己不认同的观念并不一定就是错的，但无论如何，双方都是一定无法将双方说服的。

　　毕竟这种观念已经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产生。

　　“人各有命吧。”

　　来秋霜觉得他们很多人的观念都很矛盾，就像世家看不起寒门，寒门又瞧不起商贩：“如果当真是人各有命，那么那些逍遥在外的恶徒又算什么？”

　　师傅安静的听他说着。

　　“我知道他，他曾是南关的一个小将军，他没上过几次战场，也没带过多少兵……”

　　“可他出身在了农家，却还不管不顾的向上爬，”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来秋霜的身后，他扯着来秋霜的发迫使来秋霜抬起头来，“谁让他身后没有世家？”

　　雨停了，天光却躲在了云后。

　　来秋霜被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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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秋霜缓缓睁开了双眼，他听着落在伞上的雨声。

　　直到现在，他依旧听不懂。

　　不过说来也巧，刚转过拐角他就看到了啖月半。

　　除了由啖月半亲自撑伞的一位老者，啖月半身前还有个人，那人瞧着像宫里的公公。

　　啖月半在看到来秋霜的瞬间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来秋霜为什么会在这儿，来秋霜也是差不多的反应，却偏偏装着一副顺服的模样，只对啖月半点头行礼叫了声“公子”。

　　那模样让龚步良莫名有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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