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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落难寻天地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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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的字迹极为清秀,来秋霜学来学去反倒把字写的方扁。
来秋霜还记得他拿着字帖去给师傅检查的时候,师傅看着越来越方扁的字,好几次都气的都不想再认他这个学生了。
想到这儿,来秋霜心情缓和了不少。
扑通——
不过片刻游神,来秋霜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油纸伞被一条树枝划破了,怀里的馒头也掉了出来,浸进了泥里,来秋霜站起身来检查了一下,庆幸还有能吃的地方。
他回头往身后找去,去找害他摔倒的的罪魁祸首——
他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来秋霜没忍住,扶着旁边的树干呕了起来。
等来秋霜缓过神来之后,发现他的面前有一朵被踩烂了的红牡丹绢花,冰凉的雨反倒洗掉了些上面的泥。
来秋霜咽了下口水,他又小心翼翼的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那人的胸膛上插着一双短刃。
来秋霜爬到了尸体旁,忍着恶心去把那两把短刃拔了出来,他捧着那两把刃看了又看。那是师傅的刃,是师傅向来不离身的刃。
来秋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砰砰的心跳声愈演愈烈,四下全都乱糟糟的,根本不成样子,他也只能徒劳的把红绢花拾起来,藏进怀里,滂沱大雨击打树叶的声音吞噬了身后的脚步声,等来秋霜感受到身后有人时,他已经被笼罩在那人的身影之下。
来秋霜浑身发颤,双脚却不听使唤。
雨水被阻绝。
……
有只脏兮兮猫儿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反应过来时已经跑到了一片不知名的枫林间,淅淅沥沥的雨声已经在猫儿的耳边萦绕了许久。
明明是断断续续的细雨却还在试图着虚张声势,倒是不知疲倦。
灰蒙的感觉还在消融着天地。
——沙沙
……
方求安瞧着外面下个不停的雨,眉头皱的老高。
他拿出一坛清酒,靠在书案旁喝了起来。
方府很大,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来往进出,但是方求安最讨厌雨天,因为这时候的方府就安静下来了。他猜着明日负责洒扫的仆从应该在骂这雨天,因为下雨之后的地面并不方便清扫,他猜着啖月半应该在感谢这雨天,因为下雨可以为今晚的行动增添不少便利。
可惜他猜不到来秋霜在做些什么,毕竟他们接触过的时间很短,说过的话又太少。
再等一等吧,等来秋霜回来之后方求安可以直接问他。
总归会回来的。
方求安独自闷了口酒。
……
啖月半的脚边有一翁不属于他的酒坛,不过已经近乎空了。
他小心翼翼的盯着空酒坛出神——
他此刻想着的是那位为了强装镇定而刻意高挺腰背的老臣,已然发白的鬓发和脸上象征着沧桑的皱纹没能为这位不惑之年的老臣带来颓败的感觉。
他只因没能来的及脱甲而未曾向啖月半行礼,却又因随身佩剑便与啖月半保持好了距离。
啖月半远远地望着甲胄上的泥。
卜时生远远的站在火炉旁暖手。
啖月半想要主导一场兵变,而这件事的第一个知情者就是卜时生,所以,啖月半回忆着卜时生用略带玩笑的语气感叹的那句话:
“我有野心是真,我有原则亦是真。”
这话里含着落寞。
卜时生知他素来行事稳妥,万不会轻易有此出格想法,便也曾尝试着向他询问缘由。
啖月半在回答前曾有过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不变信念:“宫外有路边百姓饿死骨,宫内却是我们这些掌权者为了一己私利而争斗不休,这让我觉得荒谬。”
卜时生没有说话。
“我非空有鸿鹄志,又作何不可鼓起勇气去尝试,”啖月半也没有去等卜时生的回复,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知如此,大逆不道是真,就当是我糊涂了,不然我甚至都安慰不了我自己。”
恍惚间,不知道是谁看懂了谁眼中的哀求——
啖月半深深吸了一口气。
尽可能平复着自己忐忑的心情,案上的烛火不停跳动,他有些不自然的看向从容酣坐在侧的昭明帝,看着他悠哉悠哉的摇晃着手中的壶酒。
啖月半被忽然宣召,前来宣旨的公公又是当时恰在小巷的拐角处等着他们的。
啖月半有些不安。
“前些日子你上书来说,要我对的起初心,要我慎始慎终,要让他们那一声声陛下中所蕴含的期望不可落空。”
窗户开着,时不时透进来几丝凉风。
“好啊——”
笼中的鸟儿忽然的叫出了声。
“你长大了。”
不安的感觉久久萦绕心头,啖月半只剩了面上的从容。
“当初你及冠时我为你取字盈怀,要你清风盈怀。”昭明帝向一个侍卫招了招手,那侍卫呈上来一把长剑,那把剑的剑柄上刻着稻穗和一弯残月,“这是我当初答应你的及冠礼,今日恰是你二十一岁生诞,现在才给你应当不晚。”
啖月半只用指尖蹭了会儿剑柄,都没敢细看剑柄上的图案,就立刻拿开了手:“自是不晚,反倒是劳烦父皇记挂了。”
“陛下,东宫门外贤王卜时生求见。”通传的太监适时又突然走了进来。
啖月半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急,让他等等。”昭明帝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啖月半,没有分给那通传的半个眼神。
啖月半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
“当初我问你,如果我送你一柄剑,你想给这柄剑起个什么名字,你很乖的取了个‘怀盈’,你要怀盈天下。”
啖月半附和着点了点头。
“既然你这么乖,那你自己来?”
啖月半看着昭明帝平静的说着。
啖月半还看着他平常的起身。
昭明帝没走出几步路去,就转过了身,他远远望着,远远的瞧着,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啖月半不知所措的呆着。
不知道是哪一幕的相似,触动了啖月半的回忆,这让他没由来的就觉得眼前依旧伟岸的身影,已经渲染上了深深的疲惫与孤寂。
昭明帝悠哉悠哉的看向身后的两个侍卫:“如果他这次不乖了,你们可以帮他。”
说完之后,昭明帝轻轻的撇了啖月半一眼。
仅仅就是那么一眼——
昭明帝还记得,啖月半在小时候与另外几个的皇子在御花园玩闹时,每每当大部分人都在因为昭明帝的突然出现而无措的情况下,只有啖月半会一脸无所谓的站在原地。
因为那时候啖月半是他最喜欢的孩子,是最热烈,最张扬,最像年轻时的他的一个孩子。
可是越像,昭明帝就觉得越是可悲。
昭明帝又莫名想起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一个夜晚。
还是月夜朗朗——
但不是酣梦一场。
怨不得梦中人时不时的低声呜咽,但昭明帝有些失眠,深深的疲倦只能无奈强撑,他只着中衣站在窗前静静的望着夜幕中高高在上圆月。
在忽闪的星子不多。
时有时无的呜咽声在这静谧的夜晚当真极难忽视,烦躁感平白萦绕着昭明帝的心头,久久不能排解。
他是知道这呜咽声来自何处的。
可他只是不想管而已。
“呜……”
呜咽声再度传入耳中,昭明帝深吸了一口气。
他无奈的走了回去。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啖月半的床前,顺手将掉在地上的被子拾了起来,在没有将啖月半吵醒的情况下,将他捞到了腿上。
只瞧着啖月半蜷缩着身子,明明只剩了一角的被子却还是轻松的将他的身躯盖了起来。
那时候的啖月半还是好小。
昭明帝经常怀疑,或许正是因为啖月半还小,所以做的混账事儿也像是他小时候会做出来的,已然松散的里衣露出了啖月半细小的脖颈,好像一用力就能掐断。
以至于,他无畏上阵杀敌,却不敢用力去抱个小毛孩。
小小的啖月半有少许发丝因为冷汗而粘在脸上,嘴唇因为咬的用力而泛白,挂着泪珠的眼尾看起来还有些粘腻。
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怎么这么爱哭呢?
——这点也像他。
昭明帝有些无法理解,却还是用手指轻轻的将他的嘴唇从他的牙齿下解放,瞧着没有破皮,昭明帝才放心的将他揽进怀里。
然后,他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啖月半的背,一边唱着本该由啖月半的生母来唱的不知名小调。
算不上好听,但是令人心安。
渐渐平静下来的啖月半悠悠转醒,但昭明帝还在闭着眼睛,哼着小调,昭明帝下意识的微笑像是蜜糖,诱的啖月半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又阖上眼睛放心睡去。
再度醒来,便已是清晨。
如果昭明帝没记错,啖月半的生母是投井没的。
对于啖月半的生母昭明帝甚至都不记得是什么模样了,可啖月半就是在为一个他记不住名字与样貌的人而难过。
其实昭明帝早就渐渐的和啖月半减少相处了,或许是他身为人父的新鲜感与责任感都已经被渐渐消磨了吧。
除了像现在这般少见的在私底下闹闹脾气,啖月半明明愈发变得像是他期待中的样子。
这明明是他所期待的。
可昭明帝就是莫名觉得没那么在意了。
除了啖月半想要讨好他而露出的小心翼翼的神情还能勉强满足他的征服欲外,曾经能把啖月半放在肩头看星星的他,现在还能拍一拍啖月半的肩就已是大发慈悲了。
有些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