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会说话》秋色连波

3、年会（上）

　　李国强的上司唤作欧阳菲，然而常常自称周太，盖表示自己是有家室的女人，取得的业绩与绯闻无关。我没见过周先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会娶这样的女人？想必也是社会精英。
　　什么是社会精英？就像我的黑西服套裙，基本不见太阳，基本不说人话。
　　有一次与李国强约在他们公司楼下，赶巧欧阳菲，不，周太出门，见着我，矜持的伸出手，道：“你好，见到你很高兴。谢谢你支持李先生的工作。近一段时间他会比较忙，等国内市场的业务从我部门剥离，李先生专门负责欧洲板块，情况会有所改善。”
　　您说对我一员工准家属，至于拿出外交部发言人的派么？
　　李国强和她？难以置信。
　　他常常同我抱怨她，事无巨细，方方面面干预，压榨过度。
　　然而，衣服会说话已是希奇，还会说谎？
　　一天的工作都没有效率，一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不知身上穿的这件黑色羊绒衫有无察觉异样？
　　洗手间里我问她：BURBERRY还说了什么？
　　她爱搭不理：你不是不信么？
　　我说：总要有证据才行。
　　她哼一声：指望衣裳给你拍视频？不如叫我们抢银行？
　　我说：你们就不能和家电联合一下？
　　她说：您在这个小公司做屈才了，您要早自己开店，估摸着富布斯都榜上有名了。半天回过味来，敢情她在骂我！
　　可算是把她们都得罪了。
　　出来洗手间有同事诧异：自言自语什么呢？我解释，打手机呢，打手机呢。
　　手机炸响起来。
　　李国强请我参加他们公司的年末酒会。
　　照例这种场合是要携眷出席。理论上这个眷是我。好，我脑中闪过一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打入敌人内部去了。
　　挑衣服的时候先把BURBERRY捡到一边，难得有个大场合，充充门面。
　　BURBERRY说：我不想去。
　　我埋头扒拉裙子：你没有选择。除非你自残，不过我打赌你不会为了这么点委屈就放弃生命。
　　BURBERRY恨恨地：这样有意思么？不觉得丢脸么？
　　终于捡出件能露出锁骨的小黑裙，勉强算是盛装，丢在BURBERRY身边：你们俩就是年会小分队，注意搞好安定团结。
　　衣柜里一片嘘声。
　　某条牛仔裤叹息：失恋的女人不可理喻。
　　白衬衫接话：不承认失恋的女人更不可理喻。
　　嬉皮外套低声吟唱：狂野的玫瑰，有种异样的美。
　　套头衫和音：变态的美……
　　小粉红一号的声音含着泪：你们咋能这样呢？这不是落井下石么？
　　老好风衣安慰她：咱们能做的是尊重她的决定，谁还能替谁活不成？------转头又嘱咐BURBERRY：个人情绪放一边，对她好就是以她的方式维护她的利益。
　　我的妈！哐啷我拉上衣柜门。
　　当我挽着李国强的胳膊，端着貌似优雅的姿态，缓步走进年会现场，形式上仿佛迈进结婚礼堂，心理上是冒着枪林弹雨，杀入□□。
　　远远的看到周太笑容可掬。
　　“真的不信我的话？” BURBERRY哼了一声，“那你抖什么？”
　　趁着李国强转身同存衣员说话，我边把她脱下边小声反驳：“我土豹子没见过大场面。”
　　“说的也是。”她叹口气。
　　“再见，”我幸灾乐祸地说，“你也见不了啥大场面喽，你得在柜子里候着。”
　　小黑裙插嘴：“别担心，我会替你全程回放的。”
　　“敢情你和她一伙的？”我气愤。
　　“惺惺相惜，衣衣相护你没听说过？”
　　“你觉得这么公然和我作对会有好下场？”我威胁。
　　“衣可以蔽体，也可以露体，你选择哪一个？”她不甘示弱。
　　豁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我倒有点敬佩她。肯为朋友挨义气的人越来越少了，需重点保护，何况衣服？
　　她反过来安慰我：“这是咱们自己说话，若是有人欺负了你，我们也是一致对外的。临走的时候她们都嘱咐我来着，好好看着你，在你要出乖露丑的时候拉着点。”
　　瞧瞧她这居高临下的劲！我在人世间混了二十多年，倒要件衣服给关照着点！
　　脚下的高跟鞋发出一声闷笑。低声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变傻变痴。语气颇为熟悉，竟是李莫愁的腔调------估计我这些鞋子是在电视剧频道受的集体培训-----可咋就没学点好？
　　李国强侧耳同我介绍：“这边坐着的是企划部的马总，离婚了，旁边那个小妖精的是他的女秘书，那边站着和穿红裙女说话的是计算机部的宋总，才调过来，听说是美国留学回来的，谁也不知道底细……”
　　我胡乱答应他，眼角始终瞟着周太，内心轰鸣，绝对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别看伊的脚步没有走过来，伊的眼光时常会飘过来，那不是正常的上级看到下级的眼光，我的老板看到我跟看到文件柜没啥区别，伊看李国强的眼光，短暂，温柔。
　　我拉拉李国强的膀子：“周太在那边，不去打招呼？”
　　李国强带我过去。
　　人尚未开口寒暄，我便听见身上小黑裙同周太的紫色VERSACE答茬。
　　“小姐姓V？去哪里玩多？”一副流氓的面孔。
　　VERSACE倒真搭理她：“第一次出门，请多关照。”
　　小黑裙充满了解地道：“名门闺秀就得养在深闺。”
　　“这是我们宿命，”我几乎听见VERSACE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们叫我好好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下一次，可能永远不会再有。”
　　“别，你别这么说，说得我鼻子都酸了。”小黑裙同情地真不像装出来的。
　　------你有鼻子么你！我心想。
　　周太同我说：“好久不见，简小姐今天好漂亮。”
　　我上前亲热地握住她的手：“还没有谢谢你送我的大衣。”
　　VERSACE惨叫一声：我不需要去死皮！
　　小黑裙安慰：别担心，一会就好了，就当保健按摩。
　　失笑。还以为周太久经沙场，原来她也会有生理反应。不过，人们通常对自己的虚伪无限宽容，视而不见，感而不受，对别人承受力有限。
　　李国强在一旁淡淡地看着，面部肌肉仿佛抽搐了一下。抽搐了么？没有么？我的心怦怦怦地跳，不是激动，而是悸动，懊悔得难受。至于么？为了什么也不值得，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的，伪装人民警察，冒充福尔摩斯，这是干吗呢？干吗不直接问他，喂，你跟周太到底是不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
　　眼看着理智克制的天使即将战胜张牙舞爪的恶魔，突然听见李国强的西装裤长叹一声：女人。
　　活脱脱史涓生的口吻。
　　小黑裙伶牙俐齿地反驳：女人？哼，一辈子见过几个女人，冒充女性专家？
　　西装裤：这两个还不够？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小黑裙咬牙切齿：始作俑者，还不是那个男人？兄台抱着这么一双大腿，感觉如何？
　　西装裤一字一顿：生、不、如、死。
　　VERSACE打了个哆嗦：千万别。这不是你的错。
　　小黑裙冷笑：V小姐你可真够良善。这种人我见多了。除了抱怨自己时运不济和挤兑别人无聊庸俗，啥也没啥。你看看笑笑就罢了，只当是开眼界。
　　西装裤若是有脸，估计早就成猪肝了。吭吭哧哧地道：你当我不敢？
　　小黑裙反问：敢什么？学**自焚？你以为那是英雄？
　　西装裤左右为难：你想我怎么做？
　　小黑裙：我管你怎么做！我只替简四不值，连条裤子和这个男人都呆不下去，她还挺美！
　　说来说去，这小姑奶奶，还是说给我听的！
　　只顾着听衣裳的墙脚，忽略了周太的寒暄，殷红的嘴唇开开合合，并一朵重瓣山茶花的微笑。
　　不怕不怕，咱也有招牌笑容，不甜不脆不要钱。
　　李国强欠着身：您忙着，我们去那边打打招呼。
　　转过去我甩开李国强的手，“您自个去打招呼吧，我也懒得认识那些人。”
　　李国强一脸无辜地样子：“怎么突然心情不好？”
　　我还真就心情不好了！却还得顾着面子，“没什么，回头再说吧。”
　　他发急：“我一个人过去算什么？”
　　“一个人怎么了？又不是结婚敬酒。周太不也是一个人？”
　　“那怎么同，”他说，“她老公不在国内。”
　　“是么？怪道她那么空虚寂寞。”
　　“嘘！嘘！你说什么呢！”李国强变脸。
　　“没说什么。”我突然觉得无聊得很，“有些事情，这会还是不说得好。”
　　他跺跺脚，脸色一变再变。终于转身走开，走向那些举着香槟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