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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纳神 ...

  •   戚尚不愧是戚家上下众星捧月的小少爷,放他出去不过一会儿,再回来时就集齐了戚家一干人等的三堂会审。

      吕纾的裙角被雨水濡湿,卫绮怀看着她跪在那片泥泞里,惊觉自己什么都没能改变。

      ……哦,倒也不是没改变什么。

      吕纾带了把伞,没有淋得太狼狈。

      这场审判当然没能审判出什么东西,但吕纾还是被那位不近人情的老家主判了一个月的禁足。

      然后戚晓和虞晚荷的死亡,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放下了。

      夜雨淅沥沥下着,吕纾披着一身雨水回到了自己的庭院,路上还不忘了问卫绮怀:“可惜这一个月,我恐怕是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了。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么?”

      卫绮怀道:“夫人,慎言。这几位押送你的大哥脸都白了,他们是怕你真的中邪啊。”

      是的。戚家老家主罚她禁足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戚尚嚷嚷着的中邪。

      卫绮怀对此嗤之以鼻:都是修士,谁瞧不出中邪啊。装神弄鬼。

      这位老家主多半早在当年戚子炀求娶吕纾之时,就与她结下梁子了。

      吕纾本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回去慢条斯理地沐浴更衣,上床睡觉,一如往常。

      接近黎明时,屋外风雨声入耳,她辗转反侧,终于醒了。

      “阿怀姑娘。”

      卫绮怀在屋外打坐静修,闻言应了一声:“怎么了?”

      吕纾支起窗子,扫了几眼院里沉没在雨幕之下的深翠浓绿,以及坐在这其中的她:“姑娘不曾休息?”

      我现在就一个阿飘,休息什么?

      “我在修炼……虽然修不到什么东西。”卫绮怀道,“但是夫人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今日纳神,天却还未晴。看来今年是求不成风调雨顺了。”吕纾这话说得不甚吉利。

      她倚在窗前,只穿了件轻衫,青丝未绾,望了望天色:“不过岛上应当也比寻常时候热闹,姑娘可以去瞧瞧。”

      卫绮怀却反问道:“你有哪里想去的吗?我可以代你去看。”

      “有。我爹娘。”吕纾笑了笑,说,“不过这个,你恐怕是帮不了我的。”

      “为何?”

      “因为他们早已故去。岛上东南角的渔村外有他们的衣冠冢。我往年这天,总是要为他们扫一扫墓的。”说罢,她看着卫绮怀脸上感到抱歉的神色,又道,“不过,倘若你能帮我看看他们墓前的梨树现如今长得如何了,也是很好的。”

      卫绮怀问了她具体的位置,便出发了。

      岛上确实张灯结彩,只不过卫绮怀不喜欢凑陌生人的热闹,加之今日阴雨绵绵,路上行人并不算太多。道旁店家的旗帘蔫蔫的,城头草色深深,只有远处连绵的梨花,依然开得正好。

      卫绮怀在那坟前坐了一会儿,很想为她带一枝梨花回去。

      吕纾说,她的父母是寻常舵手,葬身于一场船难,尸骨无存。

      当她缓缓讲到这里的时候,卫绮怀忽然明白她身上那种无法忽视的矛盾感和偶尔怅然的目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了——她向往外界,好奇卫绮怀这样的不速之客,好奇,想要脱离,却无法脱离。

      她被困在这里了。

      不仅是被困在戚家、被困在丈夫和女儿的身边,也不仅是被困在这座岛上。

      她更像是被困在父母丧生的恐惧里。

      她既向往大海,又恨大海。
      这会与她最后的结局有关吗?

      戚泫说过的故事里,没有提到她。

      她逃出去了吗?

      卫绮怀信步返回戚家,溜达一圈,去瞧了瞧戚泫和虞涵。

      灵堂里弥漫着用于防腐的药材气息和熏香,烟熏雾缭,戚晓和虞晚荷的棺木亲密无间地放在一处,不知道符不符合礼制。

      两个孩子正在守孝。

      戚泫双眼蒙了条白缎,将他一双眼睛遮得严严实实,虽然卫绮怀不知道他是因何受伤,但疑心这是开了天眼的代价。

      许是因为“看见”戚家灭门近在眼前,他若是能看破命运,必然会妄图改变。

      但天机不可泄露,他欲逆天改命,却逃不脱冥冥之中的宿命,被天道降下惩罚,遭此横祸。

      灵堂一片死寂,她跟着坐了一会儿,却听见有几声锣鼓隐约在不远处响起,节奏欢快,却活泼得有些令人心慌。

      卫绮怀又循声出去。

      原来是因为戚家宗祠前的广场上,正举行着鲛人岛一年一度的纳神祭。

      锣鼓喧天,那座小池塘一般的祭坛前已经架起供案,摆好各式祭品,点着香火,烟气袅袅。

      站在前列的自然是戚家老家主和戚子炀。

      他们被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严严实实,率领着戚家大大小小一干人等,正躬身跪拜着什么。

      拜神之后,又来了两队少男少女,模样清秀,手执木铎,衣带飘飘,齐声吟唱,且歌且舞。他们正中是八个年轻汉子,前四个齐心协力举着一尊神女塑像,后四个则是舞起龙王——那龙王样貌狰狞可怖,看着不是寻常百姓所供奉的正经龙王,更像蛟龙。

      神女像与龙王之间,另有一位祭司模样的中年人,持着一柄华杖,正高声念诵祝神的祷文,声音高亢,抑扬顿挫。

      这舞台搭得很精美,奏乐也颇为热烈,卫绮怀好奇地看了片刻,发现这故事类型不算新颖,应当是在歌颂神女与蛟龙之间的一场苦战,大约又是本地传说。

      看过了热闹,卫绮怀便决定去那天见过的神像处找找有没有返回海市的通道。

      若是见到了戚泫,她应该问他什么呢?

      可她刚踏入大殿,就见一个黑影落下,腾空一翻,稳稳落地。

      竟是一个活物从天而降。

      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天而降”。

      对方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倏忽睁大,竟然比卫绮怀更快反应了过来,惊喜叫道:

      “师姐!”

      “长欢!”卫绮怀迎上她,“你也是从那水晶洞里出来的吗?”

      “是呀。”任长欢得意地拍了拍佩剑,“我和那家伙打了一天呢,但终究还是我赢了!”

      一语未毕,她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收敛了骄傲神色,眨着一双眼睛望向卫绮怀,满心憧憬:“是我自大了。师姐比我来得更早,还是师姐更厉害!”

      “……”

      不不不不不!我只是和那心魔聊了一会儿天而已!

      原来女主走的竟然是这种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励志道路吗?

      两厢对比之下,卫绮怀实在问心有愧,只好改换话题,和对方聊起当时幻境破碎后她的经历。

      两人经历并无不同。

      提到蜃楼,任长欢才问:“蜃楼?那里便是蜃楼?”

      卫绮怀点头,给她讲清了自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但是了解来龙去脉之后的对方明明应该豁然开朗,而此刻任长欢却陷入了沉默。

      “长欢,怎么了?”

      “我听过这些名字。”她轻声地说。

      卫绮怀道:“戚泫讲的?他毕竟是要委托你办案,自然要给你讲一下案发背景了。”

      “不是他。”任长欢摇头,神色有几分闪躲,欲言又止间,仿佛做下了什么决定,语气严肃道,“师姐,这是个秘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卫绮怀愣了一下。

      任长欢的语气又软下来:“师姐,对不住呀。我若能将此事做成,一定先告诉你。”

      卫绮怀摸了摸她额前翘起的碎发,忍俊不禁:“长欢,你不想告诉我什么,是你自己的自由,不必这样郑重其事,更不用跟我道歉啊。”

      “啊……郑重其事,”任长欢有些窘迫,“不好吗?”

      “太客气啦。你我同门,何必这样客气。”卫绮怀笑着拍了拍她,“走,我们出去瞧瞧。”

      然而就在两人刚一踏出宗祠正殿的门槛的那一刻,就见几把尖刀齐刷刷出鞘,不容分说地向任长欢砍过来。

      “什么人?竟敢擅闯我戚家宗祠?!”

      卫绮怀茫然。

      怎么回事?

      怎么这群人看得见任长欢?却看不见她?

      系统适时地提醒道:【女主命格。】

      卫绮怀:“那我呢?”

      系统不说话了。

      懂了,任长欢是女主命格,她是剧情bug。

      卫绮怀呸它一口,扯什么命格,难不成女主命格就是专门给女主找麻烦的?

      任长欢一边飞快闪躲,抬手拔剑蓄势待发,一边偷偷瞄了卫绮怀几眼,也发现了她身上的异状,不由小声道:“师姐,这是怎么回事呀?”

      “他们只看得见你。”卫绮怀强行解释道,“多半是因为你在水晶洞里撞上了什么奇遇,而我没有吧。”

      任长欢的神色立刻变得有些复杂:“那这奇遇,有什么用吗?”

      “不知道。”卫绮怀扶额,“师妹,这刀都快架你脖子上了,还是开打吧!”

      话音未落,任长欢举剑,兔起鹘落,寥寥几下,便四两拨千斤地解开眼前桎梏。那用刀的侍卫被这剑风一掀,齐齐后退,脸上神色俱是一片惊疑未定,略微踌躇,又砍了过来。

      好在任长欢身手不凡,这场围攻未发展至胶着状态她就从包围之中轻巧抽身,纵身一跃,跳到屋顶上,和卫绮怀商量哪个方向容易出去。
      谁知就在此刻,几声饱含惊喜的大喊将两人吓得趔趄了一步。

      “那是谁?”

      “神仙吗?”

      卫绮怀低头,瞧见底下一众人蜂拥而来,纷纷举臂,似是指着她们,又似是指着她们背后的天空,又惊又喜地喊道:“是神女降世吧?”

      任长欢疑道:“什么神女……”

      “你来得巧。”卫绮怀说,“今日是他们的纳神日。”

      更巧的是,连绵一天的阴雨忽而在此刻彻底停了,拨云见日,更似奇迹。

      天时地利人和,于是那乌压压的一片人倒头就拜。

      “神女降世!”

      “是神女!是神女来庇佑我们了!”

      卫绮怀打量任长欢,发现她身着一袭象牙白的衣裳,袍袖翻飞,傲然出尘,挺拔如树,仪容仪表都挑不出半点儿错处,身姿气度更是超乎寻常。更别提此刻她还站在那众人仰望的位置,日光落在她发梢,居然真有几分传说中从云端落下的神仙模样。

      “恭喜你,师妹。”卫绮怀眨了眨眼睛,“接下来要查案的话,你可以借着这个名声,待上好一段日子了。”

      “这、这不太好吧。”任长欢犹豫起来,随即又道,“而且神仙,也不是那么好装的吧?”

      “重点不在于你装得像不像,而是在于他们自己信不信。”

      “……这能信吗?”任长欢忍不住质疑道。

      卫绮怀故作深沉地闭上了眼:“随缘罢。”

      随的当然是女主命格的缘。

      女主命格,应该……不会太坑她吧?

      任长欢来的确实很巧。

      众人朗声称颂“神女”的祷文还没停,她就适时地出现了,相貌如玉、身手如风,一举一动皆是神仙气质,几乎符合了所有人们对于“神女”的想象。

      一旦有一个人喊出了那句“神女”,这样狂热的崇拜便如同击溃堤坝的巨大浪潮,顷刻席卷人们的内心。

      当然,也有提出异议的:
      “神女像与她,模样并不相同啊!”

      人们总是能对一切不合理的事情作出自圆其说的解释,于是立刻便有人反驳他:
      “你懂什么,神女怎会亲自降临?这位必然是神使了!”

      这个解释更加合理,得到了人们的认可,于是人们又争相叫起:
      “神使!”
      “神使!”

      “肃静。”

      戚家老家主看够了热闹,手中拐杖拄了拄地,令人群安静,精明的老眼将那站在屋顶上的所谓神使仔细打量了片刻,面上笑容说不清是恭敬还是装模作样,高声冲任长欢道:“神使阁下,可愿下来一叙?”

      任长欢与卫绮怀对视一眼,硬着头皮下去接受恭维了。

      *
      要应付戚家老家主其实不是什么难事。即便任长欢不承认自己是什么神女神使,只说自己出身仙山,是得了奇缘才阴差阳错来到此处,她也依然得到了戚家老家主的礼遇。
      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样的奇遇搁在纳神日这天,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兆头。

      任长欢没什么跟这种德高望重的人精打交道的经验,被不咸不淡地问候了几句,套了些模糊不清的话,紧接着就被忽悠地住下了。

      住的地方还挺雅致,卫绮怀一边欣赏着屋前盛开的大丽花,一边听着任长欢絮絮的抱怨,时不时应一两声。

      “……师姐,你在听吗。”

      “我在听呀。”卫绮怀迅速收回赏花的目光。“怎么了?”

      任长欢故意板起脸来:“那师姐说说,我方才都讲了什么?”

      卫绮怀自小就被她娘和妹妹这样考验过许多次,早早练出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于是便不慌不忙道:“不就是那老爷子邀请你参加下个月的出海典礼吗。大约是那种为捕鱼出海和做海上生意而特意挑的良辰吉日,邀请你去也不过就是添个彩头而已。不必为此费神。”

      任长欢满意了,揉了揉脸,又忽然有些沮丧:“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是说,我们真的要留在这里一个月吗。”

      卫绮怀沉吟半晌,说:“严格来说是不用的。先前那蜃妖没跟你说过吗?戚家灭门案,只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人就死的死、散的散了,你大约是等不到那个时候的。”

      任长欢嘴角一抽,实在不知道这究竟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只能道:“那位公子究竟是想要我们做什么?是帮他找到这桩灭门案的凶手吗,还是阻止这些惨案的发生?”

      “我试过阻止,但是不尽人意。”卫绮怀看了看眼前的任长欢,又说,“不过师妹你既来了,大可一试,说不定能成。”

      “我?”任长欢愣了,有些受宠若惊,“师姐你、你怎的这样信我?”

      卫绮怀笑道:“因为你是神女呀。”

      任长欢哼了一声:“好嘛,原是师姐哄我。”

      虽然嘴上这样抱怨着,她却仿佛是受了莫大的鼓励,当即出去调查戚家内外可能出现的危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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