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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妖孽(下) ...

  •   江不辞与吕锐谈完正事,回到房间后,看见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卫绮怀。

      她很了解她的这个徒儿,知道卫绮怀若是完成了什么她交代的事情,不说主动邀功请赏,至少也会笑眯眯地凑到她身前,讨一句口头上的夸奖。

      可是此时的卫绮怀,就只是站在房间中央,垂着脸注视着她脚边昏迷的妖物。

      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安静得异乎寻常。

      江不辞:“阿怀?”

      “啊,师尊回来了。”卫绮怀收回目光,仰起头来,一如既往地笑着问候道,“师尊与那位吕师姐聊得可还顺利?”

      江不辞越看越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是究竟哪里不对劲,只好将她搂进怀里揉了几下,又探了探她的灵脉,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又纳闷道:“我分明已经将他灵力封住,你又向来道心坚定,本该不会受到他的蛊惑才是……”

      卫绮怀眨了眨眼睛:“蛊惑?”

      又闻江不辞道:“罢了,是为师的疏漏,不该把这种惑人心神的妖孽随意交给你的。”

      卫绮怀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悄无声息地把方才还藏在袖中的匕首收得更深了一些。
      “徒儿没受他蛊惑,师尊。”她没想到江不辞会得出这么个结论,更没想到江不辞居然会因为这么个东西而自责,当即辩解道,“以后再有这样的家伙,师尊依然可以放心交给我。”

      江不辞奇怪道:“你没受蛊惑,那他手骨上穿的这两条链子,是谁弄的?”

      卫绮怀心虚之际,微感无语:
      咳咳,就算是蛊惑,也不会有什么东西特意蛊惑别人给自己穿链子吧?

      “师尊莫要误会,徒儿只是对他稍微上了一点儿保险措施而已。”她低头瞥了那两条细长锁链一眼,对自己的审美很是满意,慢条斯理道,“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哪里出来的妖异,但这见谁都抱的习惯不能留,万一哪天不长眼睛冒犯到什么人,就不好了。”

      江不辞迟疑片刻,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峰一蹙:“阿怀,他对你说了什么?”

      卫绮怀道:“没什么呀。”
      他还真没说什么。
      主要是她自己在单方面输出。

      江不辞却凝眸看她,神色沉重了几分:“阿怀,你有所不知,这妖孽先前纵横焦、池两州,短短半年间总共祸害了二百余户人家,因他害了失魂症的寻常百姓更是不计其数。”

      虽然卫绮怀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讲起这妖的来历,但听了之后更觉手痒,便问:“此等骇人妖患,为何各大宗门世家没有流传出他的消息?”

      “他行踪诡秘,手段更是邪性。”江不辞道,“此妖杀人,不靠妖法,不用刀剑。他唯一擅长的,便是以言语蛊惑人心,引人相斗,杀人于无形。有时就连死者亲眷都说不清他们究竟是死于何故,只知先前死者与此妖接触过……便是那些从他的蛊惑中逃出去的幸存者,也无法说清他的手段。”

      这种类型的妖物着实罕见。

      卫绮怀还真没见过这么邪性的妖孽,正要追问,抬眼却见江不辞肃容敛眉:“阿怀,为师本以为截断他的灵脉后,那妖力应当不复存焉,这才放心将他交予你审问——可现下来看,他方才能将你激怒到这般田地,未必妖术全失……”

      呃,这个。

      卫绮怀哑然,忘记如何开口,只听江不辞在她耳畔絮絮叹息:“阿怀,抬起头来。”

      她仰起脸,忽觉有两指拨开她额前碎发,于她眉心处轻轻一点,霎时间灵台清明,识海中心浩荡激流卷起千堆雪,眼前似有天光乍亮。
      于巍峨山巅兴起的万里长风,此时此刻,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被这样强大的灵力洗涤着四肢百骸,卫绮怀在安心之余,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师尊,不用麻烦了,徒儿没事。其实,不是他激怒我——”
      不对,她确实是被他激怒了。
      她又立刻改口:“徒儿不是被他蛊惑……”

      等等,也确实是被蛊惑了一点儿。
      好吧。

      她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地交代了:“师尊,阿怀真没受蛊惑,您要不信的话,可以看看他啊。”

      江不辞抬手在她后脑勺轻敲两下,无可奈何道:“阿怀,不要逞强。”

      “徒儿没逞强,他确实一说话,我耳边就有什么东西在嚷嚷,但我又不是个傻的……”卫绮怀支支吾吾,“师尊,我把他,呃,暂时,毒哑了。”

      江不辞:“……”

      卫绮怀:“这下您总算能相信我没受蛊惑了吧。”

      江不辞:“好罢。”

      她神色复杂,看上去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担忧——卫绮怀十分熟悉这个表情,幼时她初习刀剑,就常能在母亲脸上见到这种表情。
      是那种不是特别满意,但也不觉得太过糟糕的表情。

      卫绮怀见江不辞心弦一松,趁机负荆请罪:“师尊,这次没从他嘴里审出来什么东西,可不是阿怀的错啊。”

      江不辞见她这时候还记着讨饶,颇觉好笑:“自然不是你的错,是为师对此等妖邪也知之甚少,考虑不周,才这么轻率地交给了你。”

      “也不是师尊的错。”卫绮怀不假思索道,又禁不住好奇,“只是……师尊也对此等妖孽知之甚少?师尊可看得出他本相是何物?”

      “他并无本相,真要计较起来,他应当算是人心滋生的邪祟。”江不辞思忖片刻,解释道,“三毒六欲,虽是生于人心、长于人心的寻常事物,但这等孽障若是多了,生出的妖物,也是可以害人的。”

      如此一来,那妖物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就可以解释了。

      原来是与人心相关的邪祟。
      卫绮怀不解:“可贪痴嗔本就是世间最寻常之物,连我们修士都难以免俗……人间积聚的怨气要多到何种程度,才会促使这般妖异出世?”

      “这等妖物确实罕见,但并非绝无仅有。”江不辞慢慢抚着她的长发,不疾不徐道,“通常而言,它们诞生于大灾大厄之后,譬如疫病、饥荒、或是战乱时期的屠杀。”

      是人命养出来的怪物?
      如此,卫绮怀更加想不明白了:“可是这二百年间太平安定,百姓和乐,并不曾有过什么大规模的瘟疫、灾荒,或者屠杀啊。”

      “这正是为师想要知道的。此妖也许是受了多年封印,近日才破解封印而出,或许是由于现如今……”江不辞说着,旋即摇了摇头,轻轻溢出一声感叹。
      是无可奈何的感叹,亦有几分无能为力的怅然——可江不辞对从来都是胜券在握的。卫绮怀甚少能在师尊脸上见到这种陌生的神情,下意识追问道:“现如今?”

      江不辞摸了摸她的发顶:“阿怀,天下从未全然太平过。或许只是因为那灾厄发生之地与我们相距遥远,当地掌权者又对此不以为意,所以,那消息才不曾传到你我耳中。”

      卫绮怀默然良久,又问:“如此妖孽,师尊为何还要对他手下留情?”

      这猝不及防的一问,竟然问得江不辞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为师封了他的修为,断了他的灵脉,何曾手下留情?”

      卫绮怀不动声色地睨着那只昏迷不醒的妖异,轻描淡写地提示道:“按照师尊平日里的作风,对此等作恶多端的妖孽,应当就地斩杀了才对。”

      “啊,阿怀问得不错,为师方才忘了说。”江不辞一拍掌心,才想起来说到这个,“为师之所以生擒他,是因为恰好发现魔域和妖族之人也在调查他的踪迹。”

      “好罢……竟然引得这两方都竞相追查,看来这妖异来历确实蹊跷。”卫绮怀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货真价实的苦恼,“只是他这体质委实怪异,即便师尊断了他的妖力,却无法根除他以言灵乱人心智的本事。那要如何审问呢?”

      江不辞也对此感到有些棘手:“这倒是,如此妖孽,就连镇压之时都须提防他对看押之人动手脚。”

      “对了。”卫绮怀掀起眼帘,忽而问道,“他当时是如何引诱师尊的,不曾冒犯师尊罢?”

      “引诱?”江不辞茫然道,“他最棘手的是不过是那神出鬼没的行踪和以活人为质的阴狠手段,至于他那点伎俩,无非是扰人心志、乱人心神而已,虽说是难缠了些,可是,何谈引诱?”

      “……”
      好消息是,师尊没被蛊惑。
      坏消息是,那东西好像看人下菜碟,遇上寻常百姓,他便唆使其争斗,遇上师尊这样的高手,他便退而求其次,动摇其心神。
      可怎么遇上她卫绮怀,就是用这么朴素的美人计呢?

      *
      和江不辞简单商量了对这只妖异的处置后,卫绮怀准备闭目养神。
      江不辞见她爬上了榻,便随手从袖中抽出两个靠枕,一个垫在自己腰后,一个递给她。
      卫绮怀将那靠枕拥进怀里,裹好自己的薄毯,阖眼之前余光瞥了瞥身边准备看闲书的师尊,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师尊今年还是要闭关的,对吧?”

      江不辞手中翻动的书页停了停,微微“嗯”了一声。

      卫绮怀觑她神色,什么异状也瞧不出来,于是试探道:“倘若师尊闭关的话——”

      等等。
      这话说得太快了。
      她应该怎么说?
      无论她怎么说,都无法动摇师尊闭关的决定吧?
      师尊闭关是师尊自己的决定……真的有她插手的余地吗?

      卫绮怀张口结舌、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儿,久到江不辞都禁不住抬眼,疑惑似地望向她,这才支支吾吾地提出要求:“徒儿这次可以为师尊守关吗?”

      对方盯着她,须臾,笑了。
      “阿怀呀。”
      江不辞开口竟是揶揄:“就算为师不允,你不也一直都这么干吗?”

      啊,您知道啊。

      这么多年了,怎么现在才揭穿啊。

      狡猾,好生狡猾。

      “……”卫绮怀捂着脸倒在榻上,“我要睡了,师尊午安。”

      江不辞抿住嘴角,低下头去看她的旧书,一声轻笑在细碎的翻书声中从容响起。

      卫绮怀在榻上愤怒地翻了个身。

      书页下的笑声渐渐低了,只是那读书的人读了许久,也不曾再翻过一页。

      然而不凑巧的是,窗外一阵海风正急急吹来,吹得那檐下垂着的占风铎摇来晃去,响个不停。

      又像在笑。

      *
      卫绮怀闭目养神了半个时辰,翻来覆去,并没睡着——寻常时候,这么多时间都够她静心入定的了,现在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姬衡、水镜教、任长欢……
      吕纾、十方大阵、岳应瑕、仇不归……

      六百年前和六百年后的名字在她心头跳跃,卫绮怀总觉得她忽略了什么。

      她这些日子以来,听了不少十方大阵的传闻。

      都说十方大阵为护佑至宝所设,阵中至邪至宝相生。封印破除之后,便可以与长生鉴一同,引渡凡人,问道长生。

      若说这“至邪”是复生的妖异,那“至宝”又是何物?

      起初卫绮怀默认那至宝就是神器长生鉴或者与长生鉴有关的线索,可是听了吕纾的话后,她才意识到一个被自己误解的地方。
      长生鉴和宝物并没有什么因果关联。

      吕纾说,据岳应瑕她们推测,长生鉴一次又一次发挥神力,将她拉进循环,应当是想要她夺得阵中宝物,成为这阵中之主。

      她们口中的宝物究竟是什么,“阵中之主”又是什么?
      卫绮怀回顾自己经历过的十方大阵,发现无论是旱魃,还是穷奇,都已出世,为何却迟迟不见阵中宝物的踪影?

      还是说,她已经见到了,只是未曾发现?
      等等。
      她并不是没有发现……
      这些日子以来,为她开启穿越和结束穿越的是吕纾手中的长生鉴。
      可是让她在六百年间来回穿梭的那个东西——
      是玉灵栖身的那枚半月焱。
      这么一看,这“至宝”的答案呼之欲出。

      卫绮怀心念一动,手中召出那枚蓝莹莹的珠子,抽出神识探入,除了发现其间灵气格外充裕,没见其余特别之处。
      这种玉料虽然稀罕,却并非独一无二,即便能养出玉灵,也没到要以“至宝”相称的地步。何况,养出来的玉灵只起了个李代桃僵的作用,并没有太大威力。
      它凭什么能够成为至宝?

      思及至此,卫绮怀忽然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世人对于“至宝”的定义是什么?
      是因为它价值连城,举世罕见?还是,只是因为它出现于十方大阵中?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推断……

      “……阿怀。”困扰之际,卫绮怀忽然听见一声朦胧缥缈的叹息似是从天外传来,留神细听,才发觉那是坐在榻边闲翻书的江不辞冷不防地叹了一声。

      师尊搁下书,轻轻唤她:“你心神不定,究竟是在思虑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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