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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真相(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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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卫绮怀快要受不了戚尚神智失常的大哭大笑、想要任凭钟如星将他一刀了结的时候,却听那疯癫的叫喊声忽而一止。
沉重的闷哼后,另一个声音将其取而代之:
“……卫姑娘。”
戚泫回归了这具身体。
这具身体仍沉浸在可怕的情绪之中,不自然地颤抖着,他只好竭力抚平着遗留在这具身体的情绪,抬头苦笑道:“卫姑娘,何必如此激怒他?”
“戚泫公子,他要的那个真相我已经告诉他了。”卫绮怀并没有回答他,只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呢?你又想要什么?”
“卫绮怀,你很闲?这么喜欢替人排忧解难?”听了太久的故事,钟如星终于对她这跟谁都能聊上两句话的习惯再也无法忍受了,“他想要什么与你何干?要是真想跟他叙旧就把他带回去好好盘问,缚灵索我出,少在这里多费口舌!”
嘿,这暴脾气。
卫绮怀面不改色地在她的底线边缘来回横跳:“我不,我故事还没讲完呢。”
“钟少主,”秦绍衣笑了一笑,好脾气地劝道,“让卫姐姐继续吧,她素来最喜欢讲故事。不让她讲完,她一定会很不甘心的。”
钟如星拧眉:“秦四小姐,你——”
“卫姑娘,继续说罢。”戚泫垂着头,沉声道,“我很想知道,姑娘还能再说出什么故事来。”
卫昭睨着他,笑意微凉:“你可真不错,长姐都没跟我讲过这么多的故事。”
“……我说,你们都正经点儿行不行。”被他们这么七嘴八舌地一通打岔,卫绮怀也说不下去了,只好把嘴里的长篇大论吞下去,讪讪道,“算了,我就想知道,戚泫,你到底为何要在今日来此?”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
对上穷奇,你打不过,就是送死。
戚泫的语气却异常平静:“卫姑娘,你认为我此举是送死,可我却不这么认为。”
卫绮怀忽然突兀地问道:“你是鬼,对吧?”
钟如星在旁冷声提醒:“半妖半鬼。”
“总之是鬼——哎,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十方大阵里就没有正常生灵。”卫绮怀对着她的冷脸发了一句牢骚,道,“言归正传,鬼是因何而生的?”
执念。
秦绍衣微微抬眼,看了她半晌,而后才叹道:“原来如此。”
“你又把我看透了。”卫绮怀无可奈何道,“什么原来如此?”
“他先前要我们为他破案,那便是他的执念……真是够无聊的。”秦绍衣对她一笑,低头向戚泫看去,不紧不慢地问道,“戚公子,今日尾随我们来此,也是为了如此了却你最后的执念么。执障一破,元神即散。你究竟在执着于什么?你究竟为何要如此执着?”
卫绮怀想问的正是如此。
他体内的戚尚执着于戚氏一族的灭门之祸。可他自己呢,又执着于什么?
戚泫幽幽道:“几位还真是……刨根问底,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别打哑谜了。”钟如星不耐烦地催促,“卫绮怀,有话快说。”
“好吧。”卫绮怀狠狠揉了揉眉心,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直说了。”
“你想死,我不拦你。但你为什么一定要见虞涵?”
四下寂静。
戚泫愕然。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卫绮怀,嘴唇翕动着,说不成字句:“你、你……”
卫绮怀终于有些无可奈何:“我能猜到是她,很奇怪吗。这岛上,也没别人能变成穷奇了啊。”
这座岛上,有凶兽血脉的,除了和戚尚一母同胞的虞涵,还能有谁?
这件事情她一开始没想起来,但仔细思考了一下就能排除其他答案。
这座岛上,只有虞涵,活到了最后。
只有虞涵,能够召唤那只半月焱的玉灵魂魄。
也只有虞涵,会毫不留情地将戚氏一族炼成尸傀。
鲛人岛上呼风唤雨的妖异,从始至终,都是虞涵。
正说着,卫绮怀忽然感到背后发毛,不由转头,纳闷道:“表妹,你瞪我做什么?”
钟如星冷冷地笑了:“你知道那凶兽是谁,所以方才你才千方百计地拦着我?”
“我本来是也没想起来的。”卫绮怀看着她,无比真诚地回答,“但那毕竟是穷奇,这地方还是她的主场,表妹,你不会真想跟这等凶兽硬碰硬吧。”
“够了!”
戚泫大喝一声,打断了她们。
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她杀了爹!她、她、她毁了一切,她是疯子……她是疯子!你们明不明白?!”
这是戚尚又回来了。
卫绮怀啧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到戚泫很快将他的声音压了下去。
他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终于站了起来。
他自言自语道:“她不是疯子。我才是。”
戚尚在他体内尖叫:“你胡说八道什么!别发疯!快把这具身体交给我!”
两个灵魂在这个身体里挣扎不休,来回拉扯,使他的面容变得诡异万分,阴森至极,然而最后还是理智的戚泫夺得了主权。
秦绍衣看着他,有些不解:“戚公子,我很好奇,你究竟为何非要见她。”
“我也很好奇。”
地宫的尽头,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卫绮怀一愣,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
一个年轻的女子,正擎着一盏烛台,光亮微弱,她只身站在浓重的黑暗里。
她身影单薄,但却像已经在那里毫不动摇地伫立了六百年一样。
此刻,那一双熟悉的兽瞳正冷幽幽地注视着卫绮怀。
大抵是太久没有与人说话的缘故,乍然开口,她的声音有些干涩,语气一板一眼,说出口的话也令人捉摸不透:“你还活着。”
“我是活着。”这话听着古怪,卫绮怀却霎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实在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地问候道,“别来无恙,你怎么出来了?”
虞涵用眼角扫了他们一眼,轻声说:“你们太吵了。”
“打扰你睡觉了?还真是对不住——”
钟如星再次忍无可忍地打断她:“卫绮怀,你倒是知礼数,现在是你客气的时候吗?!”
那也不能一见面就打架啊!
卫绮怀很有些为难。
然而虞涵的目光却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你来了。”她转向戚泫,语气依然是慢吞吞的,却很不客气,“来送死的么。”
看见她的第一眼,这具身体里的戚尚便开始狂躁,他对虞涵的敌意,比之六百年前更甚。
然而戚泫的眼睛却忍不住地看向她,他竭力抑制了戚尚的怒气,平静道:
“六百年前,那位能观人因果的仙姑曾经告诉过我,六百年后,我会在这里得到终结,于是今日我便来了。”
仙姑?
岳应瑕!
她究竟要做什么!
卫绮怀正想着,却听卫昭在一旁语气微妙地讥讽道:“所以,他还真是来送死的?”
戚泫听见了这句话,并不看他,只低声强调道:“是赶往一场终结。”
卫绮怀嘴角抽搐。
没想到啊没想到,岳应瑕看着一表人才、高岭之花,实际上居然是个神棍!
听听,这是忽悠谁呢!
虞涵的神色中罕见地闪过一丝疑惑:“来见证我的终结吗?这说法当真古怪,你有多恨我?”
听了这句话,戚泫的神色变得很茫然,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道:“我不恨你。”
他的声音无比冷静:
“我只想知道,明明我才是戚泫,明明我才有着和你一同度过的所有记忆,为何你从来只把那个玉灵当作你的弟弟,却不肯多看我一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打算冷眼旁观的卫绮怀,在这一刹那,忽然也有些动摇。
不知道是她见过的样本太少,还是殷无息当时说得不太对。
或许,她是说或许——十方大阵中的妖邪,或许并没有那么可怕?
她本可以照常斩妖除魔的,可是在了解他们的故事后,她却无法把他们当作穷凶极恶之辈了。
因为,这些被困在十方大阵里的妖邪,“杀戮”的欲望好像并没有那样强烈。
就像挣扎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上的两个人一样,其中总有一个人把另一个同行者作为求生的浮木,哪怕那位同行者……可望而不可即。
六百年的孤寂,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在仇恨之外,生出些别的执念做为倚靠了。
这执念一旦了结,失去了倚靠的鬼魂,自然也失去了长生。
戚泫想要得到他的终结。
他不甘心。
凭什么?明明他才是真正的戚泫,他拥有戚泫和她度过的一切记忆,他才应该是她的弟弟——可这六百年间,这无数个日夜里,他却总被她置之不顾。
她只把那沉默寡言的玉灵当作她的弟弟,却全然不曾理会真正的他。
他不甘心。
可他漫长而枯燥的人生中,那仅有愉快、或者不愉快的回忆,都是关于她的。
他的爱恨太过贫瘠。
所以他自始至终,也只有这一句不甘心而已。
可是虞涵没有回答他。
“够了!你闭嘴!闭嘴!别说疯话!!!”
戚泫昙花一现的情绪很快被尖叫着的戚尚打断。
于是,那全部的不甘最后只归结于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
戚尚大声咒骂着。
不知是因为戚泫执念已了,魂魄之力渐弱,再难以压制他,还是因为戚尚的气焰更盛,盖过了戚泫。
总之,此刻,戚尚再一次在这具身体里轻易占据了主位。
卫绮怀暗暗握紧了剑,却听虞涵忽然开口了:“我看你才是疯了。”
“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真是对不住他的这副皮相。”
她与六百年前一样,依然是那种噎死人不偿命的轻蔑语气。
她成功激怒了戚尚。
“疯的人分明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为什么偏要夺走我的东西!又为什么要把爹他们炼成傀儡?!为何不肯给他们一个痛快?!!”
戚尚疯狂地咆哮着。
他死死地扑上前去,想要抓住虞涵,却被她用一道妖力甩在了地上。
她释放出来的妖气实在太过浓重,连卫绮怀等人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所以戚尚也只能止步不前。
他咬牙切齿,心有不甘地望着她,却大笑一声,抬手祭出自己的法器
碎石纷飞,妖力乱流,雷声大动。
年久失修的地宫地砖和壁画被他们轰得东一块西一块地飞来飞去,卫绮怀闪躲得及时,在虞涵背后找了个地宫死角,拉着几人蹲那了。
钟如星忍无可忍:“你干什么!”
“嘘。”卫绮怀掏出一袋五香瓜子分给卫昭和秦绍衣,独独不给她,“大妖之间的比试可不常见,走过路过不可错过,长长见识。”
大妖斗法,是生与死的决斗。
不消片刻,戚尚便败下阵来。
六百年的胜负,六百年的恩怨,今日终于在此了结。
他绝望地被打在地上,打进尘埃里。
唯独留一双猩红的眼睛,还死死地向上望着虞涵——望着他得不到的血脉传承。
可惜虞涵懒得低头看他,只波澜不惊地在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你又在自作多情了。没有谁夺走你的东西,至于你有没有那劳什子的血脉,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问我?”
“至于为什么将他们炼成傀儡……”她闭着眼睛想了想,似乎自己也有些茫然,最后只好说,“可能是因为,我很无聊罢。”
她自言自语道:“我太无聊了。”
因为太过无聊,所以在杀了他们后,她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们召回躯壳之中,让他们在这六百年内,永无休止地互相屠戮。
戚尚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喉咙里溢出一声古怪的笑:
“哈!我明白了!你恨我!你恨爹!你恨我们所有人!!!”
他像是再也无法控制那般,毫无顾忌地桀桀大笑起来。
你们家要是都是你这种精神状态,那真的很难不让人恨啊。
卫绮怀心里腹诽着,却见虞涵耐心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评价道:“你们不愧是父子,到头来都只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戚尚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笑意像是冰融化在水中,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喃喃道:“你杀了爹!你杀了爹——他那时问了什么?!”
虞涵回忆了一下,说得言简意赅:“他最后问的,无非是究竟是谁要杀他,又是为什么而已。”
“很可惜,他到死还不相信我就是穷奇。所以我只好让他相信了。”
卫绮怀试着想了想那个场面。
六百年前的那天傍晚,戚子炀一行人逃命的船只一次又一次地被海上的妖兽拖回鲛人岛。就在这绝望之际,却发现罪魁祸首就是他未曾在意过的大女儿时,他的脸上究竟会有怎样的精彩神色?
戚尚硬生生地拧起自己的脖子,以一个极其狰狞极其僵硬的姿态向上注视着虞涵,脸上还挂着癫狂的笑意。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虞涵主动开口了:
“戚尚,你说我恨他。可是该恨他的,难道不该是你么?”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缓缓陈述道:“是他杀妻、弃子、抛父。是他把你变成这个样子。你却要恨我?”
戚尚怔然半晌,忽地低头捂住胸口,呛出一口血。
他看着那血,再次放肆地大笑起来。
卫绮怀眉尖蹙起。
虞涵在激怒他。
虞涵为什么还要激怒他?
然而现实容不得她思索,因为钟如星狠狠地拽了她一把。
卫绮怀回过神来,发现秦绍衣和卫昭也正要抓住她。耳边则是钟如星气急败坏的传音:“卫绮怀,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单纯想看好戏?!好戏看够了吗?!走!”
“其实也不算好戏——表妹,你怎么又想走了?”
钟如星张了张嘴,她那表情看上去古怪至极,似乎恨不得给她当头一棒,然而卫昭的声音比她来得更快:
“长姐,他要鱼死网破!我们快走!”
这句话用了传音入密,可是戚尚却像听见了似的,举目向她们望了过去:
“谁也别想走!”他挣扎着抬起头来,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扫向四人,无比狂妄道,“你们谁也走不了了!”
他的身体忽然开始撕裂,伴随着他痛苦的尖叫声,一张符咒从他的血肉中落了出来,浮在半空中。
一经释放,这符咒上龙飞凤舞的笔划立刻如鱼得水地蔓延开来,借着他的鲜血,伸展出无数细长而锋利的血红细丝,卫绮怀飞快闪身躲过它的攻击,转头却发现身后的壁画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同样可怖的图案,它们交相辉映,危险至极。
“别碰那墙!”秦绍衣甩出一道护身法器罩住她们,扬声道,“他破坏了阵眼!”
鱼死网破!
原来如此!
他要触发这里的护法禁制!
或者说,引爆禁制!
果然,戚尚来到这里与虞涵对决并非是全无准备的——他曾是戚家下一代的继承人,怎会不了解这座地宫?!
卫绮怀咬咬牙,低声咒骂着,一边召出护身法器,一边持剑在手,唤出剑诀。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她却忽然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虞涵。
无形的禁制正在织出一张有形的天罗地网,毫不留情地绞杀来犯的入侵者。
地宫开始进入自毁程序。
在这崩落的砖石中,那个年轻的女子已然不见,飞扬的尘土中,只有一双巨大的羽翼缓缓展开。
卫绮怀不由睁大了眼睛。
在地动声响起之前,那对羽翼朝她卷了过来——
嘭!!!!
一阵汹涌的气浪袭来。
地宫塌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