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出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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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川江边的山洞里，沈晨曦醒来后，周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徐徐的风声，卷起石地上的细沙打起旋。
他的脑子从混沌到清醒，费力起身后摸在心口的位置。这是气雾剂药力的作用，足量时不仅能外敷止血，还能深入体内修复伤口。
他的腿一动，顿时嘶了声，盯在被架起的左后腿的断箭上发了下呆。
沈晨曦咬牙拔掉了腿上的箭矢，捡起一旁的气雾剂喷了喷，只有空气，毫无药气，这是用完了才没治疗。
他看向左后腿上流出污血的发紫伤口，直接用轩辕枪斩断气雾剂的罐身，再用手扣出里面残留的药液涂抹在伤口。
完成后，他小心地把罐子再合拢，扫见旁边石头上的衣物和银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只记得秋阴山上发生得一战，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想还能醒过来。
沈晨曦饿得身体虚软，先捞起旁边的竹罐喝口水，润了干裂的唇口和冒烟的嗓子，旁边的竹叶包里有硬得像是石头的馒头。
幸好，他还年轻，算不得老，牙口也利索，用牙磨着、水泡着，吃下去。
救他的人不仅想得周到，还很有经验，只是腿上留下的箭矢……到底有些意义不明。
沈晨曦思量过后，也垫过肚子，又躺下去休息一日。
待精神振作些，他才试着起身。
这期间，他想过好几番，觉得不可能是傅田文来救，也不可能是傅田仲……更不可能是护民军里得谁……唯一可能是季映雪，掌握天下消息的太平楼楼主。
“季映雪……”
沈晨曦想到这里，心下又恨又恼。
他穿上衣物，掂了掂那百两银子，苦笑了声，再把气雾剂和银子以及用布条包裹起来的轩辕枪塞进怀，这才站起来……
“啊……”他的左脚无力，一个虚软不稳，身体歪斜了下。
“季映雪……”咬牙切齿得一声后，沈晨曦压下心中的愤怒，渐起得是一股悲凉苍茫的无力感。
伤口医治不及时，内里已经伤到筋骨，即使用气雾剂涂抹，也不一定能完全治好，这条腿……算是废了。
沈晨曦这般想，挪步出山洞。
他耳闻附近的江涛声，往洛川江边走去。
矗立在江口，他心想就这样跳下去，倒也一了百了……友情、亲情，事业、爱情，这些好像在一夕之间都离他而去。
不过，在茫然的时候，他遇见了老渔夫，正是当年载他过江得那位。
老渔夫的消息还挺灵通。
他把近来卧秋地区的局势变动告诉沈晨曦，又同他说了好像有个镇南大将军要来劝服江南的骆知夏。
最后，老渔夫道：“我认识你，你是好人。江南、江北百姓的福祉。
好人的命不一定长，但是会得老天的眷顾。
大将军，你的目光近一点，看看老朽，看看这条滚滚向东的河流，千百年来即使是最厉害的旱季，它依然在不息地流淌。大将军，人总是要活下去。若你要去江南，我不收钱，送你过去。”
沈晨曦的心一片茫然，怎么去江南呢？这摆明了是要大一统的形势。沈晨曦再出现，只会引起战火。
这事就连老渔夫都懂，所以他把“送你过去”这话放在最后。
沈晨曦苦笑一声。
如今的他一无亲人、也无处可去，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老渔夫似乎读懂了他脸上的神色，舒展菊花般的脸孔道：“糟老头我年纪大了，这渡船的活辛苦得很。小子若是无事，不妨帮帮我？”
沈晨曦想要拒绝，却不知道拒绝后又能去做什么……
【小子……是啊，抛弃搏命王、江南军统帅的身份，沈晨曦不就是个小子么。】
他就这样成为老渔夫的帮手。
在洛川江上，即使他不想听到现在的局势消息，在渡船上却能听到江南、江北的变化，这里面不止有傅田仲被东都王封为镇南大将军，劝服骆知夏的消息，也有搏命王沈晨曦战死秋阴山的传言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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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卿道府，青仙镇的望仙楼里，傅田文一觉醒来，正是黑夜。
他被子午困在房内，气得连饭都用不下。
一连被困数日后，今晨时分，他再次睁开眼，就见季映雪端着汤碗坐在床头。
“阿雪，局势怎么样了，沈晨曦呢？”傅田文出口，就见季映雪举起的汤勺从半空扔回碗。
一时间，傅田文的面上既惊讶又难堪。
季映雪的脸色也很难看。
他改托碗为抓，起身向桌子走去，把碗勺重重地搁在桌面。
傅田文起身穿鞋，看着笔挺背影的季映雪周身萦绕一层郁气，心下有些愧疚。
他从后抱住季映雪，察觉季映雪身上冰凉，歉疚道：“阿雪，对不起。你刚从卧秋山赶来吗？”
季映雪低头看向腰上扣紧的十指，使劲掰了掰，没掰开。
“放手。”
“不放。”傅田文心下一紧，阿雪很少动这么大的气。
“阿雪，如今我回不去江南，我只有你，你若不理我，我怎么办？”
季映雪冷嗤出声：“少装可怜。你要回江南有什么难？只不过，你的兄弟已经是东都王座下大将，应该会带你的父母一起去金都享福。”
“什么……阿仲投了芳芷？那……江南军……全军覆没了？”傅田文诧异道。这几日他一直向子午打听局势消息，奈何子午油盐不进，就是不肯说。
“怎么可能，东都王的军队叫护民军，江南军也是民，不过小有损伤是必然的事。”季映雪说完，又掰了掰腰间扣住的手，“放手。你还想知道什么，沈晨曦吗？”
“他被欧阳荣射杀。我赶到时，偷袭了欧阳荣，而沈晨曦留一口气逃去岷秋江，难道我还要追去岷秋江护他？”季映雪冷声道。
傅田文闻言，不由自主地松开季映雪。
季映雪炸了，转身抓住傅田文的肩头，盯在他来不及收起的诧异脸孔，愤怒道：“傅田文，你不恨沈晨曦了对不对？你不止不恨，你还爱他对不对？”
季映雪气恼得很，真想揍这个三心二意的男人，恼得手下用力猛得一推，把来不及说话的傅田文推向床榻。
傅田文还以为季映雪会像以往一样，用行动来展示两人的恩爱。
他好生宽慰阿雪一番，这破事就能掀过去。
谁知季映雪气得直接夺门而出，连头都没回。
傅田文这才反应过来事情闹大，赶紧追出去，却被竹沥和子午挡住。
竹沥冷笑道：“傅先生，你不能离开望仙楼。主子对你向来是……呵，有求必应。”
傅田文没能走出去，也被限制行动。
他出入的地方只有望仙楼的厨房和卧室，以及后院。他知道季映雪在前楼，想着要同他说清楚，却被恼人的竹沥屡次阻拦。
傅田文没办法，想着过两天阿雪就不生气，先去厨房用美味厨具做好些内陆菜，让子午端去给季映雪，当是赔罪。
季映雪看着这些菜肴，那点气愤都要淡下去了。
他也好几日没抱过傅田文，才想去见见他，却听到傅田文在问子午有关沈晨曦的消息，当下又气伤。
他头也不回得去前楼，朝竹珅吩咐道：“你去查查沈晨曦在洛川江边出现后去了哪里？或者你透点风声出去，让沈晨曦知道傅田文在青仙镇。”
竹珅闹不明白主子的心思，但不妨碍他奉命而去。
将近半个月，傅田文没有见到季映雪。
他知道这次季映雪是当真气得不轻，而且听子午说东都王已经搬师回金都，段长青成为镇守寒雪关的将军……这些纷纷扰扰的消息里面，包括傅田仲成为镇南大将军，劝服骆知夏归顺东都王。
又半个月后，子午跟傅田文说：欧阳氏已经向天下召开文举科考制，恢复南北地区的小学、大学制度，但凡道府大学结业，就可入金都科考为官。
傅田文听过后，彻底放下对天下大势的担忧。
他知道这一局里，沈芳芷赢了，只待天下一个声音，就能登基成为女帝。
欧阳家对女帝建制，没有敌意，恰好是沈芳芷在文臣里最大的支柱，而沈方带的军队已经分散镇守四方，说明沈芳芷已经不想道府自养兵马……
三日后，傅田文终于调整心态。
他真得放下了对重生以来执着的局势关注。
沈晨曦如何已经不重要，江南已经平安，天下也已经大定……而傅田文现在最重要得是阿雪已经吃近一个月的爱心餐，依然没有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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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沈晨曦在渡口附近听到路人猜测傅先生的去向，他同老渔夫告辞，直奔青仙镇。
他入镇的当日，望仙楼里季映雪的人马也已经整装待发。
季映雪打算带他的人离开荷卿道府，向西出发。
傅田文早起做的百合粥还没出炉，见院子里一个季映雪的人都没有……心间闪过不祥的预感。
子午背着行囊从房里出来，傅田文眼前一亮，赶紧上前拉住他：“子午，你这是干什么？”
子午依着剧本，无奈道：“傅先生，主子带人马出镇往北掬小关去了。他已经心灰意冷，打算永远不回中土，去塞外六府过日子。
先生，我也要走了。
啊，那里还有一匹马，还有酒楼的房契搁在你房里……主子说都留给你。
不说了，再迟，我就追不上队伍啦。”
子午紧张地说完，轻易地挣脱呆住的傅田文抓衣衫的手，拉着自己的马从后门走了。
傅田文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阿雪……阿雪抛下我离开了？他回塞外……不行。”傅田文拉上马匹，想也没想就出望仙楼，上马后向北掬关奔去。
傅田文当街纵马，从晨光微亮的稀少行人里快速穿行而过。
而这时候，沈晨曦拖着左脚，看向马背上的男人带着初阳的日光向自己奔来……他想也不想迎上去。
然而，打马的人高喝一声：“让开。”
沈晨曦蹙眉，还打算扑，却被行人拉了一把。
他没能够到马上擦肩而过的傅田文。
他挣脱行人，拖着脚追上去，却因腿脚不便，心间又急切，打个趔趄后摔了。
然而，他顾不得自身，向前方的马上背影，大声喊：“阿文……”
傅田文闻声，马也不停，回头见到扑在地上得一个高壮身影。他一瞬间知道这人是谁，但是……他没有停，直向北掬关打马奔去。
他的心念只有一个：这一世不能对不起阿雪，我要向他道歉，我爱着季映雪，我和他在一起。
这时候，季映雪拉着马从小巷里走出来。
他看向远去的马和人，再回头面向从地上爬起来的沈晨曦，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一下子就痛快得很。
他上马后，追着傅田文去的方向，直奔而去。
沈晨曦追出两步，但是腿脚不便，落在街巷边。
行人好心，想给他帮助，都被他挥手打退。
沈晨曦痛苦地靠在墙头，良久后，一人站在他的面前。
竹珅面无表情地扔下一罐气雾剂，冷声道：“主子说了，你和他无冤无仇的，而他救人不求回报。你若想腿脚便利，就把伤口彻底割开，再喷上这个。
这是他的心爱之物，送你了，告辞。”
沈晨曦抓紧气雾剂的罐子，看向竹珅带人离开青仙镇，一时间头撞后墙，心如死灰。
他到底也没死成，颓丧数日后，几个小乞丐来到他的身边向行人乞食。
这些小乞丐在交谈中说出各自的身世。
他们是江南军征战荷卿道府时，被杀死的兵士家的孩子，已经是孤儿。
战后的孤儿有双如同小鹿般得纯粹又无辜的眼睛。
那清澈的眼睛里带着防备，充满对旁人的不信任。
沈晨曦想起在绿风镇初遇傅田文时，那如同清泉般的眼神，还有第五铮府上，傅田文一身淋漓伤口时露出的苍凉神色……继而有傅田文曾经说过的话，沈晨曦肩上应该担负的责任……
他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凄绝般得笑声下，他嘶吼道，“傅田文……你好狠的心呀。”
沈晨曦从墙下起身，掏钿银子给这批可怜的无家孩子。
“你们要什么饭，你们是男人，该靠手足吃饭。走，沈爷今日心情好，带你们去吃喝。”
一群小乞丐纷纷拥着沈晨曦向酒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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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傅田文打马奔向北掬关。
北掬关乃是小关口，进不了大军队，但是普通商旅进出不是问题。
这里也一直是南蜀向塞外六府商贸的暗路。
傅田文到这里后，摸了半天也没捞着文书，瞧见前面的子午，赶紧跟上去。“子午，我们一起走。”
子午抿唇想笑，但是憋住了。现下的傅先生因为焦急，还没想明白，但是一会他醒过神，肯定清楚主子的计谋。
傅先生对主子的心思还是抓得很准，何况，他不光是抓心思还抓住了主子的胃……竹沥好似说“主子要打个回马/枪，喝了百合粥才出关来着……”
傅田文什么都没带，就这样跟子午出北掬小关。
出了关，他都没想起来吃饭的家伙什还落在望仙楼。
两人出关后又跑一段路。
傅田文看向旷野无边的苍茫塞外，一时心境开阔，也升起一股悲凉。
“阿雪……”
他高喝一声，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子午都吓一跳，又听傅先生接二连三喊几遍，不由嘀咕：“早知道如此，之前又何必这样对主子呢？”
傅田文听到了。
他心里也很懊恼，果然又差点犯了前世那一意孤行的执拗毛病。
不论是现代的傅田文，还是前世的傅田文，一旦认定方向就不知变通地走下去。一个不慎入了误区，他依然是头也不回……何尝不是傅田文的老问题呢。
今世重生的傅田文知道变通了，却也依然有着难以更正的固执。
若非季映雪在身侧帮忙，傅田文的结局未必能见好。
傅田文想清楚后，忍不住狠狠地拍自己一巴掌，吓得子午赶紧闭口。
一队纵马声从远处传来。
季映雪一身潇洒的塞外白服，骑在高大的白马上，好似从地平线的尽头出现般，过了前面的小山坡，立在高地，向傅田文的方向喊：“喂，那边的人，你喊什么呢？”
傅田文愣了愣，看向出现的季映雪，心花怒放：“阿雪……驾……”
季映雪咧大嘴，高坐马背，见他近前来时，马身擦过才徒手一捞，把傅田文捞在胸前固定住。
竹珅顺势拉住傅田文的马，听到主子“驾”得一声，那两人一骑已经向塞外奔去。
马背上，傅田文紧紧地靠在季映雪的胸膛，感受他的温暖，彼此心间如擂鼓般得心跳。
他委屈道：“阿雪，对不起。我差点把你丢了。”
季映雪感受塞外的大风，怀里紧紧依偎的男人，心下无限满足和欢喜。
他高声道：“傅田文，山河无恙，天下皆安。你可做到了？”
傅田文一愣。这是当初他对申尺素说过的话。后来，他自知能力不足，又改为江南无恙，百姓安居。
但是，季映雪的出现改变了他的目标。
“阿雪，这一切都是你带来的。阿雪……”
情到浓时，傅田文直接箍住季映雪的脖子，在马背上挺直腰身，向他吻过去。
马队后面，竹珅和竹沥互相看看，又各自撇开头。
子午表演了这一路好生辛苦，这会瞧见前面的两人和好，忍不住吹起塞外的调子。
他们身后一帮人拖着行礼，包括傅田文吃饭的家伙什，接二连三唱起塞外的歌谣。
傅田文情动之时，听到身后一片男人的雄浑歌声，一下缩回去。
季映雪难得见他主动，直接扶住他的腰身，笑道：“怕什么……塞外民风如此。我们虽不是在塞外长大，日后也要居住一段时间，早早适应才好。”说完，他直接欺身而下，把傅田文压在马背。
季映雪瞧他姿势，忍不住坏坏地笑开。
一月不碰，阿文这腰身的柔韧性还在啊。
他扬手一挥，把身后一众人马甩在后面，带着在马背上起伏的傅田文向原野奔去。
幕天席地的大草原上，季映雪搂着傅田文躺在他的衣衫上，揉着他柔顺的长发，轻声道：“阿文，当年你对我说，人肯出力，就能养活自己。
如今，我在你的身上出力，作为傅老板，你可得养活我。”
傅田文一顿：这口头便宜、什么便宜都让这个男人占去，当真是我的阿雪。
“但凡阿雪索要，田文义不容辞。”
季映雪心间情动，再次向他压去。
这便是阿文的爱，那季映雪为此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山河无恙，天下皆安。
岁月静好，但求白头偕老。
（大结局）
作者有话说第73章 出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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