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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账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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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轮到阿草疑惑,歪着头看人,眼睛眨巴眨巴的。
萧鸣笙本就心虚,借故走两步去看旁的花。
谁知,阿草笑嘻嘻跟上,“往日郡主对大人不上心,也不让我们提。不过……咳咳……”
“不过什么?”
这下,阿草是捂紧了嘴巴,一个劲摇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萧鸣笙不免有些失望。不为这吃了一半的瓜——想来,她惦记的螃蟹,定然是没有了,不然阿草怎能忍住不说?
早起还没吃饭,肚子倏然饿得很,看旭日东升,竟像是个会动的蛋黄。
朝食,卢妈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另有一小碟的干菜,黑乎乎的,也看不出是什么。
昨日来时,她本就饿了大半天,第一顿饭只有一块桂花糕,还是个难吃的。是靠着那个热乎甜丝的红薯,才睡得安稳。今日再不好好吃一顿,没病她也要病倒了。
萧鸣笙心有余悸打量着,似乎没将米粥煮糊,气味也对。她也不客气,拿了调羹正要吃,忽而想起来,“嬷嬷只管去吃,我这儿不用人伺候。”
“哎……好……”卢妈妈踟蹰了好久,也没将话说出,只满怀心事走了。
萧鸣笙也觉得奇怪,奈何腹中实在饥饿。她舀了半勺的白粥,轻轻吹着热气,熟悉的米香气直往鼻翼里钻,钻到五脏腑去。
光是这一口正常的米粥,足以抚慰肚子一半的饥饿。
她再夹了根酱菜,借着红日的光,瞧着像是某种菜梗,咬一口,极咸。再嚼两下,极咸咸。
古代的盐,不是个金贵物件么?做咸菜,也没必要搁这么多。
伴着疑惑,她再囫囵喝了两口白粥,几番下来,这碗八分满的粥,就被吃了个干净。
碗壁挂着的几粒米,都被刮了去。
萧鸣笙舒服吐了气,再抚了肚皮,似乎是能再吃一碗。她端着碗,走去灶房,想再添一添。
不料,听到了里头的对话。
“卢妈妈,午食,我能吃三个红薯吗?”
“你可别光记着吃的,好好守着郡主才是要紧事。”
“我一直陪着郡主的——”连昨夜的饭,都分给了郡主。她夜里没睡好,翻来覆去,起来灌了一大瓢水,才算是睡了过去。
卢妈妈上了年纪,操心的事多,也没睡死,自然是知道的,也不由暗暗叹息。阿草痴是痴了些,但也是一等一的忠心。
“也不知大哥几时回来?他要是能多带些白米回来就好了……不对不对,白米再多也难背。我想要多多的银票,最好再来两只螃蟹,郡主今早提到蟹来着……”
“我的小祖宗呦,郡主的身子不比从前了,螃蟹是寒的,万万不能吃,你可别糊涂了。要吃了蟹,不光是我罚你,回头城里知道,指不定要如何降罪……”
“哦……”
阿草漫不经心应着,手上不忘摇着蒲扇,将风炉的火烧得大些。可方才添的炭少,火苗已经过了,再要生火,不说费劲,也费功夫。“那下次能多放两块炭吗?回回要加炭,好麻烦的……”
“小祖宗呦,你也不看看我们的炭还剩多少?去年就是由着你来煮药,将过冬的炭用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是……“
后面的话,萧鸣笙没有听,院中不知几时出现了个人。
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穿的是靛蓝棉布衫。入了秋,也只是薄薄一层,勾勒出壮硕的身形。
萧鸣笙唬了一跳,但看他来去自如,该是自家人。脑子也突然蹦出个词来:
袁志。
“袁……”
她刚张了口,来人已经先向她跪下了,“属下回得迟了,请主子治罪。”
“秋来地上凉,快起来吧。”
袁志也没多推辞,起身后也一直低着头,见主子还在风中,便上前将碗筷端了进去。
里头的人,也唬了一跳。不过是喜多于惊的。
“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阿草当即是跳起,去看他的身后,空空如也,再探头去看看院子——
秋风不留情扫过,花枝摇摇晃晃晃,她爱的雪海,晃得最是厉害,也不知能不能呆多久。但心里记挂着的那团雪,是掉了下来。
什么东西也没带回来吗?
阿草又泄气坐回,听卢妈妈也关切问道:“这一回,可顺利?”
“顺利的,”袁志将碗给了卢妈妈,也往锅里看了看,“米粥,还有么?”
“我才在说阿草光顾着吃了,怎么你也惦记起郡主的米来了?没想到你回得早,我再熬一锅就是了……”
袁志想说的是,隐约看到郡主神色,像是要添饭的样子。可自郡主病后,饭量极小,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他就没提,只是解释道:“今早你们吃红薯么?我跟着吃就是了,不必再另外麻烦妈妈了。”
这话一出,阿草反而是偷偷笑了。今早,她们可没吃呢。
卢妈妈说家里的米面不多了,左右红薯是有的,午食再多蒸几个就是了,今年看着似乎是个寒冬,不能不早做准备。
阿草不懂看天,只知道饿肚子很难受,看郡主吃饭,她也忍不住要吞口水的,所以才躲在灶房里生炉子。
袁志的余光扫到那口没有热气的锅,晓得卢妈妈的安排,也没说什么,将银票和单子递了过去,“今年拨给郡主的,比去年还少一些,说是秋收前落了雨。”
“这……”卢妈妈面色也有些不好不好,舔了舔手指,将账本翻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愣是给看迷糊了。
“这字,方方正正的,像加了麻子的糕饼一样,可惜就是不能吃。”阿草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她是孩童心性,见着了什么,都要跟着凑凑热闹。
“你就光顾着吃了……”卢妈妈勉强笑了笑。面上的忧虑只多不少。她比阿草好些,是认几个字,平日散开了看,也认得。这一下子全挤在上头,头昏眼花。如何结算,就更算不明白。
“郡主身份尊贵,想来户部的人,也不敢贪这笔银子吧。”卢妈妈讪讪笑着。
袁志却是不认同。郡主身份尊贵,当年的封赏,听着很是丰厚。可惜主子病了多年,萧家又无儿郎主事,实在是招人惦记。
卢妈妈也看出了他的隐忧,说起了自己的打算,“这几年,我们不好和外头多往来……前日,正好大人家送来了菊花,我想着,大人读过书,想来是能看出这账本的好坏来。”
户部的人,做事也不含糊。荣安郡主的封地,远在武荣。上供的东西,真要被动手脚,自然是先是被武荣府的人卡了一手,再送到户部清点,以做察验。
然而,到底是察验,还是盘剥,萧家人心里是存疑的。原先将军只是个将军,日子也不至于这样苦巴巴,郡主就算没将军大,但也不能连过冬的炭都不足。
*
萧鸣笙回了房,就着半开的窗去看远山的景。
梅花坞环境清幽,也不知是几时起的雾气,凝聚成云,将那爬升的太阳也遮了大半,已经有些暖意的村落,再度落入秋凉。
她支着脑袋看了好半晌,卢妈妈端了药来,又是熟悉的苦气萦绕左右。
“郡主……”
卢妈妈不单是送了药来,也将那银票和账本也一并送了,“这是袁志取回的,比去年少了一千两。”
少了一千两,那账上得有多少?
萧鸣笙当即一喜,便取过账本,睁圆眼睛看了半晌,各项进账支出,事无巨细,厚厚一沓账本,翻到最后,也没个结余。
“除了在太医局吃药的数,再加上那边的,就余下二百两。”卢妈妈也将银票递了过来。
原本想着做个富贵清闲的郡主也不错,萧鸣笙这下便傻眼了,捏着那两张薄薄的票子,试探性问道:“这账,年年如此?”
原身在西北长大,是作男子教养的,就没在后院的琐事用过心;后来上了京,一病不起,难得有几日清醒的时候,也没人教这些。
萧鸣笙一个现代灵魂,就是会看账,但记账方式不同,难以看出其中端倪来,只盼望着卢妈妈是个懂的。
谁知,卢妈妈亦是皱着眉头,“奴婢心里也嘀咕着,要是……有个人,帮着看一看,便好了。”
这个人,不能是自己吧?可她也不是万能的。萧鸣笙没领会过来,收下账本,再把票子还给她,“也不急……秋后家里该置办东西了,嬷嬷拿去吧。”
这可是要挨到明年秋的保命银子。
卢妈妈念了一句阿尼托佛,“主子信任奴婢,教奴婢管着家,去年的银子,还剩下二十来两呢……郡主先收好。”
这下,萧鸣笙当真是苦笑不已。谁家郡主的家底是二十来两呢?
*
银子不够,萧鸣笙觉着身上的病,都好了不少。穷人,是万万不敢病的。
午后,云雾散了,日头也暖,萧鸣笙又起身,就在院子里走走。
院子里的杂草,已经被袁志除了,阿草也找不着活做,只能是一步一步跟着她。
午食,萧鸣笙又吃了一碗寡淡的白粥配咸菜。这会儿,腹中实在饥饿,她四处打量了一番,袁志也不知是在何处,卢妈妈也在清点东西,便悄声问道:“这红薯,是在什么地方买的呢?”
“不是买的……”
饶是阿草,说出来也有些难为情。她学着郡主四处看了看,又拉了人去墙角,悄悄说道:“我们在梅花坞不是也分了一片田么?但是,卢妈妈和我都不会种,就租给了乡人。那家人说,今年丰收,城里的价也低,挖了也不一定卖得出去,都没人手去挖,还说我们想吃,只管去挖,那租……能不能缓些日子……”
谷贱伤农。
萧鸣笙的脑子便浮现出这样一句话,也思量着别的事:垂眼只见淡黄衫子,襦裙苔绿,尽是素雅之态。这,也不是红薯该出现时代。
不过,她也不在这多做纠结,让阿草去拿两个红薯出来。
阿草眨巴着眼睛,马上就领会了,笑嘻嘻说了一声:“郡主也要偷吃啊……”
“……”
郡主的事,怎么能说是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