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之城》慎独也

2、第一章 大鲨鱼

　　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地铁站里人流如织。

　　江浸月从东城区大学城的终点站“金城大学站”出发，先是搭乘东城区大学城的专线地铁6号线，接着又在市中心中转地铁2号线，足足站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因为站得太久，疲惫的江浸月有些晃神。直到地铁广播响起到站提示，江浸月才意识到应该下车了。

　　还没等她挤到门口，站台上焦急等待的乘客便如洪水猛兽般一股脑儿往车门里钻。江浸月一手抓紧自己肩头的帆布包，一手奋力地扒开人群。终于，她在地铁关门前的一瞬间跳到了站台上。

　　江浸月不禁皱起眉头，脚步却不曾停下。她单薄的身躯裹在乌泱泱的人流里，快步往3号出口走去。

　　地铁站的自动扶梯缓缓上升，江浸月低头理了理些许凌乱的长发和豆粉色的灯芯绒连衣裙。出站口正对面的家居商场入口处，挂着印有热门促销商品的彩色广告牌。

　　江浸月穿着白色渔夫鞋从出站口的台阶跳下，刚好踩在零落成泥的粉色山茶花瓣儿上。江浸月不禁感叹，春天真的要过去了。

　　暮春初夏的正午，阳光正好。江浸月有些口渴，从帆布包里翻出一个玻璃水杯。她轻轻拧开盖子，将手中的纯净水一饮而尽。通透的玻璃在阳光下闪烁，水流折射着跳跃的波光。

　　江浸月收起水杯，决定在采购前先补充一些体力。虽然已经来商场逛过几次，但她还没有体验过这里的特色餐厅。

　　今天是周日，也是五一小长期的最后一天。

　　餐厅人满为患，队伍排起长龙。江浸月拿起餐盘，有样学样，跟着队伍慢慢行进。她粗略扫视了各个区域的菜品，在心里默默估算起了卡路里。

　　江浸月为了保持良好的身型，日常不会过分摄入高热量的食品。但是，今天例外。因为赖床，她还没吃早饭就出了门。风尘仆仆又饥肠辘辘的江浸月，很快就放弃了挣扎。

　　江浸月根据餐厅的“今日推荐”，挑选了一盘最具特色的餐厅招牌菜，瑞典式肉圆。接着，她在工作人员的推荐下，拿了一盘经典的意式肉酱面。最后，她又端了一份意式浓汤。

　　孤身一人的江浸月不敢贪多，匆匆随着队伍结了账。结完账的江浸月，开始四处寻找就餐的座位。

　　餐厅的面积其实不小，但是这会儿恰逢饭点儿。江浸月万分小心地捧着塑料餐盘，以防食物滑落。她左顾右盼地溜达了两圈，也没有选定合适的位置。

　　眼见饮料机旁边的一张小桌子就要空出，江浸月迅速待命，成功抢占了位置。奔波了一路的双腿，终于在此刻得到解放。江浸月瘫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酸麻的后腰。

　　招牌肉圆物美价廉，确实别有一番风味。热腾腾的番茄肉酱面尤其开胃，江浸月很快就将桌上的食物清扫了大半。然而，浓郁的餐食，虽然果腹，却也腻味。

　　意式浓汤，越喝越饱。口渴难耐的江浸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买饮料。江浸月翻开帆布包，掏出玻璃水杯，挣扎着晃了晃。真是，一滴不剩。

　　绝望的江浸月只好探头遥望了一下点餐处的队伍。长龙如同山脉，依然绵延不绝。寻找座位的食客，正络绎不绝地从她的身旁路过。江浸月强忍着腻味，不敢轻易离开座位。

　　这时，一位老大爷走到了江浸月隔壁的饮料机面前。不知是视力不佳，还是腿脚不便，他回身的时候竟一脚踢到了江浸月对面的椅子。

　　椅子发出响动，惊起了江浸月的警觉。老大爷不好意思地道歉，江浸月连忙笑称不碍事。

　　江浸月望了望饮料机，又瞅了瞅手边的水杯。她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饮料是否是免费自取。再一抬眼，却发现老大爷已经离开。

　　江浸月坐在椅子上，思忖了片刻。她定了定神，安慰自己继续。可是，食之无味。甚至，有些反胃。

　　如果就这样起身离去，不可避免地会浪费许多食物。纠结再三的江浸月，慢慢拧开水杯，缓缓站起身来。她从饮料机上打了一杯橙汁后，就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江浸月猛灌了几口冰镇橙汁，感觉自己被油腻粘住的喉管顿时畅通了许多。

　　金黄的果汁，盛在通体透明的玻璃杯中，柔和又温暖。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与之辉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夏日香气。

　　这色彩和香气让江浸月慢慢恢复平静的同时，也吸引了隔壁桌一个小姑娘的注意。小女孩看着也就四五岁吧，扎着俏皮的双马尾，穿着冰蓝色的公主裙。

　　十分钟之前，她刚和自己的父母落座在江浸月的斜对角。小女孩入座以后，并没有着急吃饭。她用一根筷子，费力地串起了三个肉圆。然后，她像举着冰糖葫芦一样，不停地旋转。

　　“妈妈，你知道吗？威廉说，他下学期就要转学去常春藤幼儿园了。”小女孩用沾满油腻的小手轻轻拍了拍身旁正在吃三文鱼的妈妈。“他还说，以后每天都可以吃到这样的肉圆和三文鱼。”

　　“就是上次我去接你的时候，那个追着你满场跑的小男生吗？”女孩的妈妈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和坐在对面的女孩爸爸相视一笑。“哟，还是个英文名呢。”

　　“妈妈可没有那个经济实力，送你去那种私立贵族幼儿园。”女孩的妈妈端起白瓷杯，缓缓地抿了一口速溶咖啡。“你在现在的幼儿园，每天不也很开心吗？”

　　“咱们家兰兰，将来是要跟爸爸妈妈一起为人民服务的。”女孩的爸爸笑着开口，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咱们得牢记‘八荣八耻’，千万不能学那些娇惯的小朋友。”

　　兰兰低着头，不再说话。她把燥热的小脸，贴在盛满冰镇可乐的玻璃高脚杯上降温。兰兰用修剪齐整的手指甲，轻轻敲打着玻璃杯壁。一阵清脆的旋律奏响，像是风铃的吟唱。

　　低落的兰兰，眼神迷茫，微微出神。她轻轻侧了一下身子，刚好就看见隔壁桌的江浸月。摆在江浸月面前的玻璃杯，盛满了金色阳光。

　　一阵凉风，从空调的出风口徐徐拂来。江浸月额前的发丝被风撩起，有点儿酥酥痒痒。她无奈地抬起眼睛，却恰好和斜对角的兰兰眼神交汇。

　　兰兰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像是有小星星在夜空里起舞。江浸月微微一愣，礼貌性地回给小姑娘一个甜甜的笑容。

　　兰兰受到笑容的鼓舞，立刻抬起脑袋，大胆地提出了心中的疑问。“阿姨，为什么你的杯子跟我们的不一样呢？”

　　小女孩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惊起周围人的注意。江浸月的笑容僵在脸上，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尴尬和难堪，让她一时语塞。

　　兰兰的妈妈闻声转头，扫了一眼隔壁桌上那只盛着半盏橙汁的透明玻璃杯。一时间，她的眼神瞬息万变，由晴转阴。敏锐的女人沉默不语，可眼角射出的却是狐疑和鄙夷的锐利光芒。

　　江浸月稳了稳神，慢慢启唇，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因为……”虽然这样起头了，但是她还真的没有想好，该用什么合适的理由跟小女孩解释。

　　“兰兰，不是让你别跟陌生人说话的吗？”千钧一发之际，兰兰的妈妈突然将对话打断。她厉声喝止了兰兰，嘴角带着蔑笑。“你怎么能随便打扰阿姨吃饭？”

　　兰兰的爸爸，也循声看去。他望了望斜对面的江浸月，又瞅了瞅正对面的老婆。他的脸色在讶异之余，还带有一丝尴尬。他压低声音，召唤女儿。“兰兰，快吃饭。”

　　兰兰满怀期待的好奇目光，并没有得到回复。她积攒了一天的委屈，无处发泄。突然，这股怨气就跟在阳光下持久曝晒的气球一样，瞬间爆炸了。

　　“我就是想知道，阿姨的杯子为什么和我的不一样？”小小的女孩儿开始撒泼，无理取闹着放声呐喊。“为什么，和我的不一样？”

　　这一闹，引得周遭目光都聚集了过来。此刻的江浸月，像极了一只悄悄偷油后却被逮了个正着的老鼠。枪林弹雨般的审视目光，将她扫射得无处遁形。

　　兰兰的妈妈一把薅起正在撒泼的女儿。她饭都不吃了，径直就往外走。她一边加紧脚步，一边厉声呵斥。“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兰兰的爸爸无奈地收拾着桌上的餐盘。他抱歉地跟江浸月说了声“打扰了”，就匆忙拎起老婆的坤包疾步追了出去。

　　江浸月愣愣地看着隔壁那张人去楼空的桌子，又缓缓地侧目看了看四周。围观群众纷纷转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着自己的饭，泰然自若地聊着自己的天。

　　“拿会员卡不就可以免费供应饮料了吗？不会是连会员卡都没有吧？”“小姑娘长得倒是蛮漂亮的，就是做事情不怎么体面。”

　　隐隐地，江浸月听到背后有两位阿姨的嬉笑声。“应该是外地的吧。”“哈哈，有道理，肯定是哦。”

　　不安的江浸月稳了稳思绪，默默地将半杯橙汁倒在了汤碗里。她将玻璃杯盖紧收入了帆布包，又把整理好的餐盘端至了回收处。然后，江浸月快步走出餐厅，直奔购物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