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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花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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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致还有个经济双学位,打开思路,往金融业投了一遍简历。
情况比投电视台略好一点,不至于全部石沉大海,但也没好太多。
最大的问题是她已经不算应届毕业生,但又没有工作经验,更何况金融行业卷得厉害,年轻人从大三实习就入行,早在大四前已经决定去留,盛致这种半路出家的纯新人,有点高不成低不就。
天天跑面试,多半没下文。
这么过了一个月,人有些焦虑。
正在这时,梁志锋约她吃饭,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也叫上了温涤和郭文文,自己带上了夫人女儿,气氛有点像家宴,比较温馨随意。
饭局过半,小朋友已经在包厢里跑动,梁太太和两个年轻女孩闲聊网购折扣。
梁志锋借盛致来敬酒,留她在身边坐,问她现在在哪工作。
其实梁志锋能料到她工作难找,选这个时间来提也是有考量的,这一个月得磨磨她的傲气,一个月前让盛致去瑞廉工作,她肯定一口回绝。
他没想到,现在提,盛致还是一口回绝。
她说:“搞新闻的和搞公关的,根本就是背道而驰。我们讲究追寻实现社会价值,脚踏实地,心里有温度有情怀。而公关却是粉饰太平、掩盖真相,我做不来。”
梁志锋笑:“那你对公关误解很深,新闻是传播工作的一种,公关要做的则是决定信息如何被传播,更高级,更有技巧性,你这么聪明,应该试试。实际去做了,真的不喜欢,再说嘛。”
盛致暗忖对公关的了解确实流于表面、抱着想当然的偏见,拒绝的态度已经不太强硬。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急需一份工作。
有了收入来源再骑驴找马,心态就会轻松许多。
“但是瑞廉……还是算了,我要做公关也不会去这家,我和韩总气场不合,上次的事估计他心里也记着仇。”
梁志锋乐了:“出去工作谁不讨厌老板?本来不讨厌的,一工作也讨厌了。因为讨厌老板不去就太孩子气了。他是我朋友,我在宣传口一天,他就得卖一天我的面子,不会为难你。他要是给你小鞋穿,你来找我告状。”
盛致理智想想,在新单位有人罩着会顺一点,至少可以免去些勾心斗角的麻烦。
一份过渡的工作,她也不想耗费太多精力在人际关系上。
韩锐根本不记得她,当然了,面都没见过,贵人多忘事也很正常。
这一点盛致是确信不必担心的。
很明显,韩锐有双精明的眼,看什么都心有考量稳如泰山,但只有发现自己被拉黑又想不起来盛致是谁的时候,眼里透出一种失算的慌乱。
盛致甚至觉得他忘性大是天赐良机,如今他在明她在暗了。
于是答应下来,按老师的意思联系了瑞廉的HR。
流程走得很快,公司没有人不知道盛致,又有电视台总编打招呼、大老板授意,面试的环节都跳过了。
正赶上新一批实习生进公司,两周内就通知了报到。
报到的这天,盛致穿着新买的西服。
千元价位,端正规整,符合新人的身份和经济水平,颜色选了低饱和度的抹茶绿,不会像房产中介。
同一批报到的有六十几人,都还是大学生,盛致样子小,混入其中也不违和,青葱漂亮一群小菜鸟。
HR带他们在公司上上下下逛一圈,顺便介绍部门结构和职级。
总体上公司分为媒介部和客户部。总监下面有经理,经理带自己的组做自己的案子,组员都叫专员。
顾名思义,媒介部多与媒体打交道,和盛致上一份工作沾点边,像梁志锋这样的人物就是他们口中的“媒体老师”,需要长期维护良好关系。
客户部则需要维护客户关系,盛致琢磨着甲方爸爸恐怕趾高气昂不好伺候,她会选哪边不言而喻。
就这样,分好队填好表办完手续,她成了媒介专员。
和她分在一组的女孩子叫李和铃,大四,学校已经没课了,短发外向,叽叽喳喳像小鸟,话很密。
她知道盛致,也吃过热搜上的瓜,能一起工作感到很惊喜,像追星成功一样兴奋。
公司两个老板都是国外回来的,整体像外企,客户中像PPRM这样的海外集团,高管很多是外国人,念准拼音有困难,所以互相称呼英文名。
李和铃叫Lynn。
盛致原名盛安雅,这名字她不喜欢,觉得自己既不安静也不文雅,高中毕业改了。从小到大的英文名本来也是取了个谐音,Anya,同学老师都叫习惯了,也不便特地去强调改口。
将来念出Anya Sheng,说不定就有客户能联想起她家。
她不想暴露身份,突然起了玩心,自我介绍:“Abandon。”
在场的实习生都笑了,紧张气氛得以缓释。
但是她的经理没笑,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很严肃地扫了她一眼:“I’m just gonna call you Abby。”
盛致:“…………”
直属领导这么没有幽默感,以后的日子难过了。
值得庆幸的是,公司很大,估摸着以她的职级没机会与韩锐打交道,眼不见为净。
可这在李和铃看来却有点扫兴。
领了职员卡,要去多媒体厅聆听领导洗脑。
一进门看见台上站着肖君尧,李和铃的脸马上垮下来。
“哎呀怎么是他。”
盛致诧异:“他怎么了?”
李和铃:“不是我的菜。”
这口气大得好像老板们等着她挑菜。
李和铃不卖关子,倒豆子般对盛致耳语,补全信息:“肖君尧,William,花花公子,女朋友像走马灯,都是明星和模特,人称‘丁英廷平替’,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醉酒,对业务狗屁不通。”
寥寥几句,形象已经很鲜明了。
她可真适合干公关,背调摸查得一清二楚。
盛致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喜欢,小铃自己看着是事业型,这种散仙她瞧不上很正常。
盛致笑着问:“那你的菜又是什么样?说来听听。”
李和铃说:“韩锐,稳重可靠,高岭之花,长腿混血,斯哈斯哈,光看看都养眼。”
盛致:“滤镜摘一摘,长再帅也是老板,资本家骨头缝里都是渣。”
李和铃:“渣不渣和我没关系,我又不跟他谈恋爱。老板嘛,就是公司吉祥物,关键时刻要拿得出手。William这样的,会让人误解我们公司经营不正当业务。Ray那样的,能让人以为我们公司经营高深莫测的业务。”
但William也有William的好,给新人打鸡血这夸夸其谈的劲儿,盛致觉得韩锐放不下身段演不出来。
他们俩严肃配活泼,搭档不错。
没想到“欢迎会”开到最后,搞出了“大逃杀”的恐怖气氛。
William一句话就把其乐融融的同事情击得粉碎:“我们这儿竞争还是挺激烈的,三个月后,你们只有一半人能留下来,不过……”
“不过”后面的话都没人听得进了,光听了前半句就脑袋嗡嗡作响。
李和铃脸上表情紧张一点,目光摆过来,盛致的目光也同时朝她摆过去。
两个人其实在想同一件事,淘汰率50%,一个组里两个人都留,经理的话语权得有多大啊?那扑克脸矮个小男人看起来没那么大能量。
盛致缓和气氛道:“三个月,我自己会交辞呈。”
李和铃笑了笑:“不打算长干啊?瑞廉挺好的。”
盛致实话实说:“我不喜欢这行。”
这话李和铃没当真,心里还是清醒,同期都是竞争对手,态度上没有一开始那么热络了。
盛致和李和铃从多媒体厅出来,随大流去二楼餐厅吃完第一顿工作餐,正准备回自己工作楼层找工位,经过一条玻璃廊道时被矮个小男人截住了。
经理郑重其事问盛致:“你说你叫Abandon,原来是开玩笑?”
盛致石化了,这是什么情况?
感情您不笑是没听懂笑点,然后隔两小时笑出来了?
正常人正常翻篇,没见过特地跑来追问是不是笑话的。
也不知道是他更社死,还是自己更社死。
盛致硬着头皮承认:“嗯对,是玩笑。”
经理认真说:“不好意思,当时没反应过来,所以你实际英文名叫什么?”他目光落在盛致员工牌的Abby上,“还能改的。”
盛致信口胡诌:“Dinah。”
经理微怔,面露难色:“Dinah,Dinah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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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不好了?
矮个小男人一本正经地说:“在DC宇宙里黑金丝雀就叫Dinah,但是我们大老板叫Ray,黑金丝雀和射线偏偏还有过一段情史,我怕别人听了这俩名字产生不恰当的联想。”
盛致:“…………”
除了您,谁还能产生这么曲折的联想啊!
又不是封建社会,还要避其名讳。
盛致冷脸不爽道:“Call me Abby.”
旁观见证全程的李和铃很难进行表情管理,不笑出声已经是额外体面。
盛致在人头攒动的餐厅仪态很出众,韩锐在对面走廊一眼就看见了。
眼睛盯着,心里不爽。
上班第一天,这么快就和男经理打成一片。
站走廊上说半天话,还上不上班了?
旁边的小姑娘还在笑,已经开始施展魅力了是吧?
栽这么大一跟头,怎么不吸取教训?
但她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又自然成了一道风景。
一道细长的阳光从玻璃窗斜切进来,打亮她色调温柔的西装,远景里枫叶红彤彤金灿灿轰轰烈烈地摇曳,淡蓝香云冉冉上升,几只灰雀掠空而过。
人与景融为一体,泛出油画般的浮光。
韩锐慢慢踱过去,在她准备走远时把她叫住。
盛致一回头,光线在她脸颊上流转。
眼神微微一动,眼里像有明亮的火炬。
韩锐用冷淡作为保护色,找出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来报到了?”、“还习惯吧?”、“有什么需求尽管说”、“代问梁老师好”。
盛致一一敷衍过去,作答精简单调,并不想深入交往。
韩锐能感觉得出她急于逃离,逐渐生气,愈发想作对,给平静的湖面撩出些水花。
他横了心,突然往前迈一步,朝她伸出手,脸也欺近。
盛致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躲开,回神后惊出汗,他已经退回正常社交距离。
男人从她侧面衣领旁摘下一个不干胶小标签,粘在指尖上给她看。
白底,黑字写着“绿 S”。
新衣服她记得剪标,没注意还有这种小标记,看清了窘得脸发烫。
韩锐感受到她一瞬间的慌张,眼底浮现笑意,不露声色地轻言细语:“做这行光有彩虹西装换着穿可不行。去见什么人,穿什么衣服要动脑筋,有时不能太隆重,有时不能太随意,”他稍作停顿,用目光勾勒一下她的曲线,才继续说,“在公司倒不用这么正式,有点端着。”
全公司哪有人比你更端着啊?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盛致心里吐槽,面上装乖,不想和他暧昧,像理发店门口喊口号一样大声破坏氛围:“知道了老板!谢谢老板!老板我去上班啦!”
韩锐感到一根神经跳断在太阳穴附近。
没等他再开口,盛致已经兔子似的溜了。
……就很无语。
怎么会有这么不解风情的女人?
盛致哪里是不解风情?分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怕自己多待几秒会控制不住打爆他的狗头。
盛大小姐今天落魄至此,韩锐可以算罪魁祸首。
盛致的爷爷盛世同与韩锐的爷爷韩东胜在部队是老搭档,一个主官,一个政委,退休时级别一样。但往上追溯,韩家还有一代根基,他曾祖父就一生戎马、军功赫赫。
到了父亲这一代,盛致的爸爸盛卫平和韩锐的爸爸韩宁中是发小,一个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只不过盛致的爸爸穿了军装,韩锐的爸爸大学毕业去了美国,娶了白人太太,做基金玩资本,一直定居海外,直到7年前才回国,不过当时韩锐在读大学,没跟着回来。
7年前盛致的爸爸从部队转业,生意也做得不小,和发小又有共同语言,两家走得愈发近。
但盛致和韩锐一中一美各自野蛮生长,没见过面。
等韩锐回到中国,盛致的自在就到头了。
韩家爷爷生了场重病,双方家长就顺势提出,爷爷们给两个孩子订了娃娃亲,要不就尽快完婚吧。
盛致一听就炸毛,什么年代了还有包办婚姻!
两家说是世交,可听着感觉自己家像包衣奴才,三代给人作配。
盛致从来不想在豪门世家找对象,有点家底的个个都是臭脾气,她承认自己也是臭脾气,两个人谁也迁就不了谁,迟早闹得鸡飞狗跳。另外,根据盛致的经验,身边这些公子哥们除了脾气大,还多半是巨婴。
双方家长本来约好了饭局,在韩锐公司附近等他下班,其他人到齐了,韩锐的电话打过来说客户出了危机需要解决,让大家先吃。
大家等到晚上十点,他也没露面。
盛致很生气,全世界就他忙?难道自己的时间不是时间?
父母软硬皆施地劝她别任性,先加上微信接触一下,说不定聊得投机,对方也是出类拔萃的优秀。
既然优秀,那应该通情达理。
盛致不情不愿加上微信,本打算找个借口婉拒。
没想到对方刚打过招呼就重拳出击:“不好意思,我对娶个花瓶没兴趣,彼此节约时间吧,长辈那边各自说服。”
盛致还在无语,想点进朋友圈看看是什么货色,就已经被删好友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份气!
这男人帅是帅,照片已被她P了个黑白;履历她听得耳朵生茧,算人中龙凤吧,可惜没礼貌没素质,纯纯有病,一句话没说过就空口白牙吐槽别人“花瓶”。
盛致也痛快地把他拉黑,把“对方是垃圾”的消息转告父母,家里就炸了锅。
盛卫平观念旧,不觉得对方有错,反过来骂她:“早让你不要去参加什么选美,有身份的人谁去出卖色相?门第高的果然看不上你了吧,你这样抛头露脸将来在圈子里就是个笑话。”
盛致为了这事和他天天吵,不吵时坐在一个桌上吃饭也不说话。
矛盾到了她要进电视台实习时更趋于白热化。
盛卫平不反对她去电视台,反对的是她上镜——女儿被贬低为“花瓶”已成他心中的刺。
闹到最后不可调和,一个耍狠:“你要去,就不要再花我的钱,我没你这个女儿。”
另一个傲娇:“不花就不花,拜拜了您嘞。”
这一走就没再低头,盛致两年多没回家。
一切的导火索就是这个自视甚高的傻逼男人,真是冤家路窄。
盛致回想起那天晚上驶过眼前的阿斯顿马丁。
车开得不快,车窗开着,驾驶室坐的人让她眼熟,像韩锐。
会是他吗?
如果是他,又会是什么原因让他出现在那里?
碰巧,还是冲自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