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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喂鱼 ...


  •   赵岚苼很快便习惯了自己在金重寺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

      唯一不适应的大概就是这副半大孩子的身体,时至今日,赵岚苼每日晨起还是会被铜镜里孩子模样的自己吓一跳。

      按理到了及笄的年纪,寻常人家的女娃已经张开了好些,都该是议亲的年纪了。原主却长得慢了许多,看上去顶多七八岁,一脸的婴儿肥,小手上都胖出了肉窝窝。

      不仅如此,这孩子生的唇红齿白,面若桃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上面那两簇睫毛密地像把小扇子似的。一头油光水滑的乌发更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在一群秃驴中好不显眼。

      赵岚苼望着镜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单凭这模样就够对得起“妖女”这个称呼了。

      这时,窗外传来嘁嘁喳喳嘈杂的争吵声,时不时还有些食盒碗筷碰撞的声音。

      赵岚苼有些费力地推开房门,发现还是自己醒来时见到的那一圈小僧,正热火朝天地支了桌椅,在她门前的院里准备开席。

      食盒打开,香味四溢,一只满是油光的烤鸡端出来,几个小僧眼都直了,为首的一个高个小僧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小坛酒来,“这酒可是我存了多年的,今日为着这鸡,给大伙开了!”

      话音一落,几个小僧炸了锅,叫好声一片。赵岚苼在这几个人身后扶额心道,若不是那一个个阳光下光的发亮的脑袋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中一群土匪流氓开庆功宴!

      且那食盒看上去也甚是眼熟,是一烛吩咐厨房每日给赵岚苼送饭用的。寺中不做荤腥,阖寺里能吃上肉的就她一个。但为着她大病一场,没什么胃口,特意从周围的村落里买来杀好的鸡,就烤了这么一只。

      正倒酒的小僧终于注意到了烤鸡的主人,放下酒坛用下巴一指,几人纷纷朝赵岚苼看来。

      “呦,小妖女来了,听说现在不傻了,连话都会说了?”

      赵岚苼懒得同这群流氓似的出家人争口舌之利,摇了摇头道,“我出去走走,你们吃你们的。”

      却不想和尚不愿意就此放过她,“那可不行,今日你休想出这后山。”

      赵岚苼看了看拦在她面前这和尚手中满满当当的酒碗,又看了看那只油光锃亮的烤鸡,瞪着一双大眼睛没说话。

      围着鸡的一个小僧反应过来她眼神里的意思,小声提醒了句,“一彻师兄,她现在能开口说话了,万一同住持讲了...”

      一提起一烛,几人明显面上心虚了几分。看来这几个仗着她不会说话,平日里没少欺负她。

      赵岚苼就着小僧的话点了点头,绕过这个法号为一彻的和尚打算离开。

      她才懒得为了只鸡就去和住持哭,那岂不真成个孩子了。

      本以为如此便可脱身,没想到那一彻却不识好歹,一把扯住了赵岚苼的颈后的衣领,“不让你下山,就是一烛住持的意思!”

      赵岚苼眼下不过孩童身量,被瘦瘦高高的一彻提溜小鸡崽似的拽着,也来了气。但被身高压制着又无可奈何,只得长牙五爪的扑腾。

      反正现在她一个如假包换的小屁孩,任谁能知道她曾经云霞长明宿掌门的真身,什么掌门的威仪,脸面,都懒得管了!

      方才颇有眼力见儿的小僧见打起来了,生怕这小妖童转头翻脸去哭着告状,忙上前来拦着劝,“哎呀小祖宗!真是住持特意嘱咐我们来看住你的!今日寺里有祭天的法事,听说那位国师大人都来了,放你这个小妖女出去,岂不是冲撞了宫里的大人物!”

      “祭天法事?”

      赵岚苼撒开了挠一彻的爪子,一彻见她不再挣扎也放了手,只是小臂和手背上赫然多了几道被猫挠了似的红道子,痛得他甩着手附和道:

      “祭天何等神圣的事,国师他老人家从不轻易出宫,都亲自来我们寺观礼,岂能让你这个妖物见着!”

      赵岚苼当然知其中的重要性,毕竟百年前的祭天法事,她都在场。

      “祭天从来都是办在宫内护国寺,今年为何会让金重寺承办?”

      赵岚苼这个问题一出,一群小僧全呆住了,看她的那眼神似乎第一次真正地把她当成了妖物。

      被他们当哑的傻子欺负了十几年的小妖女,突然开口说话就已经让他们很不适应。现在竟然开始和他们谈论起祭天法事的承办了?

      而且她又怎么知道往年的祭天都办在宫中护国办寺的?!

      这等常识赵岚苼当然知道,甚至她曾经就是这场祭天法事最重要的人物——待所有繁琐的仪式与供奉结束后,登上天命台观天象测算未来三年大梁国运的司天神官,就是赵岚苼。

      一彻还愣着,几乎是下意识地回了她的问题,“今年宫中礼部不知何故起了场大火,咱们和宫中多有香火往来,便交给金重寺承办了。”

      这可谓是正中下怀,以赵岚苼现在这个身份,想进宫是不可能的。而从前向来由她担任司天神官的祭天法事像长了腿一样,追着她到了金重寺办。

      不去看上一眼,都对不起礼部烧的这场火。

      赵岚苼顿了顿,没接茬,自顾自拖了把凳子来在桌前坐了,又给自己倒了碗酒,默默品了一口。

      虽然早知道这几个和尚也拿不出什么好酒来,但到底鬼门关走了一趟重回阳间,喝到这酒滋味心情还是不错的。

      “今日你们放我一回,我也放你们一回。”

      品过了酒,赵岚苼眼神幽幽地扫了下桌上那有些凉了的鸡,“和尚喝酒吃肉犯的是什么戒,你们几个应该比我更清楚。”

      一彻同那几个小僧呆愣愣的望着眼前这一幕;从前任他们欺凌的哑巴小傻子,手里端着碗酒神情自若地威胁着他们,那神情断然不像个孩子,因而徒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

      就像是一个他们从来不认识的人住进了这个傻子的身体里。

      “可是放你走了我们也必然会受罚...”一彻率先反应了过来,喃喃道。

      “祭天法事持续到子时,直到司天神官观星卜卦测算国运,你们住持作为主事僧人都不会离开半步。再者,眼下全寺的和尚除了你们几个都在法事上护法,不会有人看见我。我只遥遥地去看上一眼便可,天黑之前就回。”

      就这样三言两语间,一彻他们便迷迷糊糊地将人放下了山,几个和尚大眼瞪小眼,早就没有了喝酒吃鸡的兴头。

      这边赵岚苼一路摸下山,累的气喘吁吁,才惊觉这金重寺的地盘究竟有多大。

      自己居住的这座山头,不过是后山禅房一隅,而祭天所在的法场几乎需要再穿过一座后山的脚程。

      就凭赵岚苼眼下这孩子身量的两条小短腿,撺掇到祭天结束都够呛能一来一回。

      赵岚苼当即便有些想打道回府放弃,但一想到自己房门前守着的那群张扬跋扈的秃驴,就觉得自己断不能再灰溜溜地回去,逞了威风白白叫人笑话。

      罢了,大不了横竖被一烛发现罚一回,也比活活累死在半路上强。

      于是赵岚苼在路边挑了块平滑的石头躺了上去,又捡了张蒲扇一般大的叶子盖在脸上,准备就着午后的阳光小憩一会。

      不曾想刚来了睡意,就听闻一阵马车声,慢腾腾地踩着山林间的小道由远及近而来。

      她没打算理会,保持着这个睡觉的姿势一动不动,结果偏偏来人没什么眼力见儿,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赵岚苼身旁。

      赵岚苼蒙着片叶子,侧耳听到车停了,没忍住用余光瞄到了青帷马车的宝相花帷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素手拨开。

      “劳驾,听闻金重寺后山有个颇为灵验的浊愿池,小师傅可知道哪条路过去能通马车?”

      一道如古潭般沉稳清凉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之所以像古潭,是这人言语恭敬,语气却毫无情感,如沉寂了百年的死水。

      估计是见赵岚苼身着僧衣,叶子又将她的头发遮住,也把她当作寺里的和尚了。

      赵岚苼没什么好气,叶子依旧扣在脸上,闷声闷气回了一句,“若是诚心许愿,就莫要怕多行两步路,费些脚程亲自登上去,佛祖见了也乐得成全你。”

      那人再度无甚感情的开了口,“但我不是去许愿的。”

      “不许愿你管他灵验干嘛?”

      “喂鱼,看看这群盛名在外的锦鲤有何不同。”说着,还怕赵岚苼不信,那人摇了摇鱼食袋子,里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下赵岚苼终于忍不住掀了叶子起身,她倒要看看这么有病的人是何方神圣。

      而后她便撞上了一对深不见底的眸子,嵌在一张看上去就非常不好相与的脸上。

      这人单瞧面容不过二十出头,但周身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独属于长者的沉着之感,没有丝毫年轻人的轻浮与明朗。加上惨白到有些不健康的肤色,甚至都可以用死气沉沉来形容。

      赵岚苼却如雷劈一样愣在了原地,定定的望着那人的脸。

      初春三月天,她却周身一冷,顿时如坠冰窖。伴随而来还有心脏剧烈的抽痛,而后,风雪之中的低语再次灌入了耳中。

      “便是要下到黄泉九幽,我也要把你拉回来。”

      “赵岚苼,你休想留我一人在这世上。”

      ...

      赵岚苼下意识地摁住了心口,痛的她忍不住微微蜷缩了下身体,但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那人的面容,试图在这张脸上找寻百年前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在她死后抱着自己的尸身,漫天风雪中枯坐了不知多久的少年。

      她最得意的徒弟,沿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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