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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护匣/赴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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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无忧没有再大张旗鼓请他们去金丰楼,也没有惊动泡在养济院多日的谢枕安,和根本起不来的池君原。
黎念刚下到馆舍一楼便见到了她“义兄”。馆舍本就闹中取静,平日里没什么客人,因而一楼大堂没有设屏风。黎念的视线毫无阻碍地穿过桌椅,看到孔无忧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角落,身侧是松石盆景,膝边矮凳上是一盆半浮着瓜、刚开始融化的寒冰。
这次他面前没有数不完的账本,只有一碗茶水泡饭和几碟清淡的小菜。见黎念来了,他挥手让伙计将饭食撤了下去,于是桌上留下他喝了一半的黄酒,和给黎念预留的梅子饮。
黎念坐下,开门见山,严肃朝对面的孔无忧传达诉求:“虽然不知道孔老板又要通知我们做些什么,但如果是做工,我们再也不会接了。”
作为一个寿数无几之人,她在灯张城已耽搁大半个月,吸取教训立誓再也不上班,坚决要把旅程掰回正轨。
孔无忧却一点都不意外。他扫了黎念一眼,无端地让黎念想起先前还在楼从赋船上时,她随孔无忧去挑选衣衫,在黄昏的木梯上听孔无忧讲完两个“故事”后,看到的那个半明半灭的表情。
时隔多日再见,她忽然想,大概这才是孔无忧真正的样子。
“可以。”孔无忧点点头,竟然轻轻松松答应了她。他话音比先前遇见过的几次都沉、有压迫感,“感谢你们把她的布料转送给了我。我知道还你们一件精仿品所制的裙子并不够。所以我这次过来,把剩下的谢礼送完。”
黎念:……!
什么精仿品?她那晚拿到的裙子,原来不是裴美人赐的那两匹布料所制?
此前池君原建议她将布料“卖”给孔无忧,其实是这样的“卖”法?
绝了,亏她那晚换上新裙后不敢拉扯、不敢揉皱,坐立难安唯恐裙子沾上潘甲甩过来的墨点,敢情全是白担心!
孔无忧没在意她脸上的神情变换,漠然道:“我记得你来明夷,是在找一个匣子。”
黎念:……哈?这也成半公开秘密了是吧?“初见神煞榜看个热闹,都是误会。”
孔无忧冷笑。他从身侧提溜上来一个方形包裹,交代道,“我要去千秋宴祝寿。你和你那男人随我一起。”他拍了拍手下的东西,推了它一把,“替我把这个东西送给国主和裴美人。”
包裹顺着桌面滑到黎念手边,布巾松散开,露出里面东西的一角。她勉强认出那是个精美的木制品,硬着头皮拒绝:“这里面装的是……裴美人所失的妆奁盒?如此大的功劳,我领了,不合适吧。”
“进香时丢了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能找到。”孔无忧白她一眼,“这木匣是寿礼。你送最合适。”
黎念不信邪:“为什么?”
孔无忧沉默半晌:“大概因为……你们都是女人。”
看来是推脱不掉了。黎念打不过便加入,把木匣拨过来开玩笑:“那您寻来的玩意有什么名头吗?哄宋国主开心的四海匣、乾坤匣,还是哄裴美人开心的帝种匣、国色匣?”她的动作顿住,感受到匣子比她预想中轻许多,但完全没有晃动声,于是轻咦了一声,好奇地低下头想打开木匣看。
冰融出半盆水,瓜在冰隙里翻了个身,传来轻微的闷响。
孔无忧像是想起什么,挑眉道,“惊讶个什么,你不是见过吗?一碰会死的那玩意。”
黎念还没看清里面的东西,被他的话惊得抖手,啪地合上了木匣。
* * *
“他是不是也在吓我!”
黎念回神后,抱着这疑问试图和池君原考证,还没打开木匣却被迟至的癸水击倒。一觉醒来,身边多了谢枕安和来探望她的阿喜。阿喜正笑眯眯地把她怀里的木匣往出抽,翻下匣子锁扣,半点没给黎念打开的机会。
阿喜给出的理由是:怕黎念入宫时候忘记带,因此暂时帮忙托管。
此后阿喜成了住在馆舍的常客,黎念几次从痛经里爬起来朝她讨要木匣,都被阿喜找借口拒绝。黎念不信邪,甚至去阿喜房间里当着她的面找了一番,可惜无所收获。
她逆反心上来,越来越希望千秋节到来,打开匣子一探究竟。真到去夏宫那一天,她却因前晚熬夜焦虑而午觉睡过头,和君原差点双双迟到。
她蒙头蒙脑地梳洗、上马车,靠在池君原身边小憩了会,再醒来时发现谢枕安坐在他们对面,手边是他日常所带的药箱,怀里抱着那个她惦记多日的木匣。
黎念抓狂:“老谢,这木匣原来在你那里?”
谢枕安迷茫地看着她:“阿喜姑娘说……”
“好了,她怎么骗你的不重要。”黎念面无表情,“总之,虽然我知道这一定都是孔无忧的套路,但你给我看一眼——”
她够住木匣提了一下,发现提不动,震惊地瞪大眼睛:“怎么这么重?”她扭头,“池君原,不要憋笑,快说,别划水!”
……
他们吵吵闹闹一阵,还没争执下个结果,夏宫到了。好不容易七折八拐到办千秋宴的奉天宫绿漪园外,已是薄暮时分,黎念他们停下来,看到一群老翁老妪正带着小辈诚惶诚恐往里走——还轮不到他们被召见,要等待多久也不确定。
黎念扶着腰感叹:“啊,原来给国主贺寿还要排队啊……还好我癸水都快结束了,不然真是要玩完。”
“不然你以为我们是去当什么,国主寿宴的主宾吗?”谢枕安被宫人提前叫了进去,池君原接过他手里的木匣,眼神扫过面前正列队而入的男女,“现在进去的这批人,应当是迁到灯张城的宋国主的长辈,或者提前从宋家祖居而来的宋氏子弟。还有些应当是侍奉过宋国主的老宫人,说是来献寿礼,更多是受恩赏。”
“知道啦,我不配。”但黎念其实还挺高兴,做背景板总比成为全宴席的焦点好,“比起这个……”她抓着池君原衣袖,虚弱地扒拉木匣,“快给我看一眼,憋死我了……”
木匣迅速被池君原腾换到另一只手,他体贴道:“昨日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你现在腰酸手软的,还是我拿着吧。”
黎念:……
她崩溃:“低声些!不要老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啊啊啊!!”
她抢不过,眼巴巴干等了一会儿,不出意外,想上茅房。这又是一番折腾,等她从夏宫的恭房里出来,往回走时,在小径上看到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蓄髯男人。
黎念看他宽袍素簪,身后也没有宫人跟随,正站在小径上仰头张望,像是来给国主贺寿、又不慎失途的宫外人。
时已入夜,她提着灯笼明晃晃的,小径又窄,简直避无可避,便出声提醒:“您是迷了路吗?恭房的话往这边走,回千秋宴的话往那边,若要出宫,不妨也去那里问问宫人,他们应当等在外面。”
老人从眺望里回头,客气也疏离地回了句:“谢了,小友。”
记住路线还日行一善的黎念满足地走了。她回到绿漪园外,看见两张熟面孔。内侍监洪象枢抱着拂尘小步跑过来,问袁禄道:“还是没有来吗?”
袁禄满头是汗地摇了摇头。洪象枢叹气:“无事,便这样吧。”
他转身入园,没多久,黎念听到内侍唱颂,轮到了孔无忧献寿礼。她与池君原跟着内侍往里走,走进丝竹乐声里,终于见到了千秋宴的全貌。
这宴席设在清池边上,没有黎念想象中大,也没有宫人缓歌慢舞,以至于黎念往中央站着回话的孔无忧走去时,抬眼便看清所有参宴之人。最高处长榻边坐着宋国主,裴美人随坐在他身旁,他们身后是洪象枢和翊卫徐恩,其下一侧依次是挂机的谢枕安和张空席位,一侧最边上坐着熟面孔郑雨檀,以及她旁边更接近国主的席位上,是正在给自己斟酒的另一张熟面孔。
黎念倒吸一口气。
池君原注意到她的异样,凑近些许,小声问:“怎么?”
黎念看郑雨檀抓着那人胳膊玩闹,颤声问:“那个,郑雨檀旁边那个老人,不会是她父亲,国主的老丈人郑监国吧。”
池君原迅速答:“是。”
黎念笑容里浮着淡淡的死意:“哈哈哈,我刚刚以为他在夏宫迷失方向,给他指了路。”
池君原好像短促地笑了一声,夸奖道:“不愧是你,你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