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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偕行 ...

  •   池君原很有眼色地装作没发现她的眼泪。

      黎念沉浸在这场“启明”带来的震撼里,直至国主离开、周围的人潮散去都没有回神。最后还是池君原喊了她一声,她才稀里糊涂地跟着剩余几位游人走下阁道。神思却不知飘在哪里,他们跟着的游人在路口分别,她仍蒙头往前走,显然并未意识到周围的变化。

      左右无事,池君原没再提醒她,胡乱陪她走了一阵。
      他们穿过装饰着花篮灯、绛纱灯和小荷花灯的桥廊,浅浅观赏沿途扎成鳌鱼、鹤鹿、笼雀、琵琶、海宫、山川形状的灯组,与无数衣香鬓影擦肩。

      黎念依然沉浸在方才仪式的余韵里,心思在眼前的灯彩和自己的情绪里快速跳跃。
      她一会想自己不该埋怨阿喜,“国主启明”的确是来灯张城必打卡的景点,这场奔波很值得;一会想如果她还在现代,应该发条视频记录今夜,于是顾自在脑中挑起vlog的配乐;一会想前年为出去玩而买的汉服还没拆过包装,早知道应该挂起来……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骤然扬起的风打断她漂浮的思绪,头顶悬着的蟹灯都似在应风颤抖。黎念下意识后退半步,抬首看到一队翊卫纵马从街中央跑了过去,为首的年轻郎将身穿官服又佩着刀,正是黎念他们刚刚在城楼上见过的式样。
      黎念认出了他,忍不住感叹:“徐恩白日里便在奔波,如今护送完宋国主,竟然还要赶着去上值?不得不说,他还挺负责的。”

      翊卫的身影正在视野里消失成小点。池君原闻言眉头一皱,反问:“负责?”
      黎念懵懵地回看他,竟被他问得有些不确定:“不是吗?”
      池君原:“……真好骗。”
      黎念:???

      他抬脚便走,黎念追住他,催促好几次才得到他懒懒的回答:“我可不觉得他验证谢枕安时很审慎,也不觉得他对待谢医师多么上心。”
      原来白天时池君原听到黎念赞扬徐恩,不是哑然失笑,是不屑一顾,“说到底,他只需将自称谢枕安的人送回灯张城交差便够了,至于这人是不是冒牌货,他的朋友是不是可疑人等……只要进入明夷王都的地界,自有其他眼睛帮忙盯着,甚至……”
      他冷笑。

      黎念顺着君原的思路想了想,慢慢在高大的灯架前伫足,不禁汗流浃背起来。
      她被这些时日的自由轻松麻痹,忘记原书到处是势力厮杀、王权颠覆,女主更是时刻被王公权贵觊觎争夺的大冤种。她自楼从赋的贼船上下来,也许正进入名为“灯张城”的囚笼,应当时刻保持警惕,别在见到自己嗑的cp前就完蛋。

      这处坊街僻静,只有三三两两的游人拎着花灯赏景偕玩。警醒她的男人跟着她停在街心,于灯市里负手捏扇,低头用多情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
      他忽然打断紧张的氛围,半真半假道:“黎念,初到明夷之时,你不是要和我一拍两散吗?若你当真不愿同行,那我们便在这里道别。”他低声向她强调,“我给你机会,这是你唯一能走的机会。”

      黎念:……
      她还没和池君原计较藏玉之事,池君原倒先翻起旧账。
      不过这说明君原也意识到了他们间的问题。从本质上来说,她和君原的能力并不匹配,道德感也相差极多。这注定两人迟早会生矛盾,此前为救不救阿忽而争执便是例证。

      理性告诉黎念,为了彼此安好,她是应该尽早和池君原分开的。
      但……正是前路凶险,让黎念想起他需要借她的内力来保护自己。他对她,似乎有那么一点依赖和需要。
      黎念踌躇。

      “且不说你出门前还在给我系玉。”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许,“你花了两个月费尽心机换取我的注意,现在尚无所得便中途放弃,不觉得可惜吗?”
      池君原再次反问:“你说呢?”他眸里流映着点点明光,笑得意味不明。
      黎念:……

      她避开他的眼神:“诶,那边是什么东西这么香?好多人都在等啊,好像很好吃。”少女动了动鼻子,装作被空中飘来的食物香气勾起馋欲,小步朝路旁的食摊跑了过去。
      黎念不愿仓促做决定,本来想拖一拖,等走完这条街再给池君原答案。结果她刚走近食摊便被其他食客手里刚出锅的虾饼勾走目光,忍不住在它热乎乎的鲜香气里咽了咽口水。

      正忙着炸新饼的老翁还抽空诱惑她:“女郎,刚捞的河虾做的饼,尝一个吧!”
      黎念没见过这种直接拿完整小虾和面糊炸的饼,果断加入排队大军。池君原对眼前的结果毫不意外,踱步过来默默跟在她身后,没再提方才的事。

      轮到做她的那锅虾饼和藕盒时,天空不作美,忽然下起小雨。
      颇有经验的老翁支起大伞,黎念拉池君原挤在伞下,眼巴巴地等着美食出锅。
      没过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的样子可能有点傻,试图用闲谈分散众人的注意:“老爷子,你挂外面的两串灯笼要帮你收进来吗,再放一会得叫雨淋灭了。”

      “不用不用,这是急行雨,一会就停了。”老爷子眯着眼睛看了眼灯,将面糊下入锅中,忽然反应过来,“哦,听女郎的口音,女郎可是南雍人?这就难怪。您有所不知,灯张城的匠人受过天工阁的技艺指点,他们做出来的花灯,只淋这点小雨是不会灭的。”
      黎念恍然。怪不得这一路的摊主和赏灯人在雨天里都不慌不忙,是她大惊小怪了。

      炸虾饼和藕盒需要花一些工夫。正巧现在客人少,老翁和黎念聊起了天:“女郎是刚观完‘城楼启明’吧?这景象虽然恢弘,其实倒不算十分奢靡,用的大多是几年里灯张城的商铺们积下来的旧货。”

      长筷翻动着油锅里的食物,他回忆着说,“当年明夷又是洪水又是山崩,还碰上赃官挪用赈粮欺上瞒下,饿死了不少人。那些灾民流亡到灯张城,险些让灯张城也闹起疾疫。国主痛心疾首,因而宣布宫中素服减膳,灯张城禁夜间游乐三年,以祈天恩,救国运。”

      筷子夹起虾饼和藕盒放入纸包:“可苍境其他几国没有常年灯庆的习俗,消耗不掉如此多的彩灯焰火,它们放在库房里一年压一年,再受潮便要作废,索性都在今日放了,讨个去旧从新的彩头。您恰巧观了灯,说明也要灾消难解,好运纷至了。”

      故事和吉祥话讲完,便是付账的时候。老翁将纸包递给黎念,探头道:“女郎您拿好,两个虾饼两个藕盒,一共九文。”
      黎念再次沉默。
      完了,忘记他们现在是穷光蛋,这可怎么办!

      她尴尬至极,表面镇定,实则在食摊小车下偷偷抓了抓池君原的袖子。池君原却神色自若,对她的求助不为所动。
      对上两个没反应也不接话的顾客,老翁忽然心生犹疑,凑过来眯眼观察黎念的相貌:“诶,不是女郎要买我家饼的吗?难道是前面哪位衣裙差不多的客人等不及先走了?……”
      黎念绷着脸,尴尬到脚趾抠地有点想跑,却见池君原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似是体谅老翁生活不易,“将错就错顺水推舟”,善解人意地说那便算他们要买。而后他面露难色,温文尔雅地称他与家妻出门仓促,还与仆从走散,身上并未带什么银钱。于是他解下自己的叆叇,问老翁可否接受他们拿此物相换。
      老翁这才知道长衫公子发现了他近视的毛病。他心知叆叇珍贵,十分感动又很不好意思。

      黎念麻了。
      她深呼一口气,见小雨未停,索性直接加入这“公平”的交易:“摊主要是过意不去,再加换一个斗笠,可以吗?”
      池君原挑眉。

      他以为黎念要斗笠是给他挡雨,却见黎念一走出大伞的范围便把斗笠套到了自己头上。
      池君原:……
      正在咬虾饼的黎念:???
      她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我自己用啊,淋雨会秃头。”
      池君原凉凉地看着她。黎念心叫不妙,讨好地把另一个虾饼和全部的藕夹递给他。

      片刻后,黎念没顶住大佬的逼视,被迫献出头上的竹斗笠,自己从旁边的池塘里折了一只大莲叶,改为举着它走。
      他们继续顺着这条街往前,头顶挂着的花灯湿漉漉,脚下的道路也湿漉漉。没走多久,夏夜的急雨停了。

      池君原余气未消,停在桥边的灯笼摊前,用美色硬骗了人家两个天灯,还以时间不充裕为理由,勾得对方再次白送了墨笔。
      斗笠早不知道随手丢在哪里,池君原拎着扇子走得快,黎念抱着两个天灯和一个大莲叶跟在后面追,边追边认错:“你别生气嘛。不是要玩放天灯吗,我给你写祝福,写八百句祝福,好了吧?”

      她说干就干,而后居然纠结起来,抓着笔斟酌很久都没落下。
      “你再努力一会,笔上的墨汁便要干了。”围观了她苦思冥想的池君原嫌弃地评价,“我看你拜神求财都没这么认真,放灯许愿怎么如此诚心,这两者难道有什么根本上的差异?”

      黎念嘀咕:“那不一样。且不说是写给朋友的祝福,倘若我们真在走完这条街后便原地散伙,分道扬镳——”
      这就是他们对彼此最后的记忆了。
      往后,往后……

      她轻咬下唇,提笔在天灯上写下两句话。
      她这次写得仔细,尽量每个笔画都工整,勉强让池君原看出她写的内容:
      一句是“长命百岁”,另一句是……
      “自由安乐”。
      池君原无聊的目光渐渐深了。他默默地看着黎念勾画,折扇握在手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啦。”黎念将填上愿望的那盏天灯举起来看,“但这个灯要怎么才能飞起来呢?我没找到能点灯的地方啊。”
      池君原没立即回答,黎念也没在意。她正想把天灯倒过来研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天灯中那团黑色的线是灯芯。找个火折子点燃,等热气充盈到灯有浮起之象,让它脱手即可。”

      黎念被突然出声的谢枕安吓了一跳:“老谢?你什么时候来的?!”
      “?”背着药箱的谢枕安诚实地答,“在你们说要分道扬镳的时候。”
      他不明白黎念为何如此惊讶于他的出现,不过师父曾说可以向对话超过十次的人适当解释,于是他稍作补充:“你让阿喜的人告诉我到启明之处的阁楼汇合,那里的伙计又说你们去往这个方向,所以我来了。”

      黎念发现自己当着谢枕安本人的面和君原说要抛下他跑路,本来还在愧疚,因他的话忽然反应过来:糟了,他们还要赴孔无忧的宴请,她观完灯却把这事忘了!“现在什么时辰?孔无忧和我们约定的酒楼是哪个地方来着?”
      她想起了那个地名,心中焦急,放下毛笔拉起池君原就跑,只顾着撂下一句要谢枕安赶紧跟上的话。

      谢枕安却急不起来。他依旧是那副淡定的模样,捡起他们遗忘的那盏空白天灯,慢悠悠地朝她离开的方向而去。
      过了一会儿,他被路旁的男孩叫住。那孩子被同龄的玩伴推出来,问谢枕安怎么拎着一盏天灯却不写,还别扭地暗示:“大哥哥你要走了吧,我们不走,我们还会在这里呆很久的。”

      几个孩子羡慕的目光在谢枕安的灯笼和毛笔上反复流连。大概是他们的父母不让玩火,他们又眼馋游人都在放,所以想向谢枕安讨要他不用的天灯,借以放飞自己的心愿。
      谢枕安看孩子们一直盯着他的墨笔,不慎误解了他们的意思。他信手在那盏天灯上添上一句诗,而后才递给小男孩。
      小孩们:……

      但孩子的怨来得快也散得快。谢枕安刚走出去几步,他们便忘记之前的沮丧,合力将那盏天灯放了起来。
      天灯摇摇晃晃地升入空中,楼上喝醉的诗人打开窗户,正巧看到它从自己眼前缓缓飘过,便拎起酒壶对着流云蔽月的夜空,缓缓将上面的文字吟了出来:
      留明待月复,
      三五共盈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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