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影卫》酥葳

5、山门寺

　　山风裹挟着大雨，一夜飘摇。

　　第二日下午马车停下时，当年那个无名亭内已经升起篝火，枫树林里深深浅浅的红黄交错，一层层一片片，碧空下晕了满眼。除了十几名影卫守在或远或近的地方，再没有其他人，这美景几年前就独属南湘了。

　　而当年的应七，如今的‘夜香奴’仍是卑微地跪在地上，用身体给如今的璇玑堂堂主当马凳。

　　山筝扶着南湘，坐在篝火前，火上的烤肉滋滋冒油，一阵阵香气四溢。

　　南湘皱眉，“太冷了。”

　　“车上还有斗篷，我给姑娘拿来？”山筝问。

　　南湘摇头，扫过无名亭里的条凳，“不是身上冷，这座位太冷了。”

　　她招招手，那边的‘夜香奴’才刚起身，“你过来，我这里又缺把椅子。”

　　“主上，我带了……”

　　应十九的一句话被南湘如刀的目光堵在喉咙里，他看了看‘夜香奴’，又大着胆子道：“主上，她太瘦了，没力气，要不……”

　　“你若是嫌命长，现在就可以自刎。”南湘声音冰冷，唇角一勾，如同炼狱魅妖。

　　应十九不敢再说。

　　“那有人心疼你呢。”南湘双手抱胸，看向‘夜香奴’，“要不，你指个人，你指到谁，就换谁？”

　　‘夜香奴’面白如纸，连唇上都没有一点血色，她扫了一眼暗暗后退的影卫们，影卫是主人的刀，有铮铮铁骨，而不是随意折辱的物件。

　　可奴仆是。

　　走到近前，‘夜香奴’如之前一样跪伏于地，充当了一张默默无声的椅子。

　　可南湘似乎一下失了兴致，索然无味地踢了踢‘夜香奴’小腿，“起来，谁让你跪着了？自取其辱。”

　　‘夜香奴’起身，有些茫然。

　　“伺候我吃肉。”

　　‘夜香奴’起来，拿了桌上的刀，开始切割已经烤好的牛肉。

　　“堂主，”一个年轻影卫忽然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他，年轻影卫脸上一红，“她、她是刷恭桶的，手不干净。”

　　‘夜香奴’握着刀的手瞬间松开。

　　“主上做事，轮得到你乱说？规矩都学哪去了，回去之后，领二十鞭子。”应十九呵斥。

　　可‘夜香奴’还是冷冷地盯着那把刀，没再拿起，她看向应十九，似乎连自己也嫌弃自己的手脏。

　　“还在等什么？”南湘问，从腰间抽出鞭子，作势要打，“若再啰嗦，就要你皮开肉绽。”

　　‘夜香奴’钻了钻攥拳，又拿起刀，开始一片一片地割下牛肉。

　　冒着油花的肉入口即化，正是好吃的时候，南湘吃了几口，扫了一眼剩下的，没什么性质了。

　　“堂主，那边还有几条鱼。”应十九道，随即补充，“快焦了。”

　　南湘扫了一眼‘夜香奴’，指着别的影卫道：“赏你吧。本来是给他们的，应十九，现在的影卫废话忒多，回去要好好管管。”

　　“是。”应十九道。

　　“多吃点，一会儿陪我上山，别走到一半就饿晕了。”南湘看着不远处的山峰，半山腰处，有一座古刹，不过并不是什么香火鼎盛的地方，平日极少有人去，里面只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

　　才不到半个时辰，天色就开始变得阴沉，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南湘披了件厚厚的斗篷，影卫也都各有御寒的办法，只有‘夜香奴’还是一身单衣，手腕脚腕都露在外面。

　　“走吧。”

　　南湘不许别人跟着，只许‘夜香奴’一起。

　　山路陡峭，纷纷扬扬的红叶白雪中，二人一前一后，只有影子偶尔交叠在一起。

　　“那边，就是当年那个房子。”南湘居高临下地望着远处，她裹紧了斗篷，就好像当年那件帮她御寒的棉衣，“你……有没有后悔救我？”

　　“不曾。”

　　这一句回答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

　　雪似乎更大了，风也愈发寒凉，二人说着就到了山门寺下的石阶处，石阶是老和尚带着小和尚一级一级修建的，共有一百零八阶，上山拜厄者，需得三步一扣方得进入山门。

　　南湘解了斗篷，寒气入体时才惊觉已经这般冷了。

　　“你笑一笑，我把这斗篷给你。”南湘唇角一勾，对‘夜香奴’道。

　　即便再怎么不愿被人发现，‘夜香奴’冷得发抖也逃不过南湘的眼睛。

　　可她仍不肯哪怕抬一下嘴角，只是闷着头不说话。

　　“不然，我就把这斗篷扔了，也不给你。”南湘显然有些生气，但还是没有立刻扔了斗篷。

　　‘夜香奴’把头压得更低了。

　　南湘用力一挥，将那秀了满园春色的夹棉斗篷扔到山下，恰这时起了一阵风，将那斗篷给吹远了。

　　“哼。”

　　南湘冷哼一声，向前走去。

　　她走了三步，便跪倒在坑坑洼洼的石阶上，再走三步又重复跪倒。

　　“我……”

　　这次却是‘夜香奴’主动开口，可她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南湘拦住。

　　“谁三拜九叩上山，谁才有资格进入山门。”南湘看向‘夜香奴’。

　　‘夜香奴’退回原位，行了三步向下叩首，如此跟着南湘一起循环往复。肚子里的肉没走几步就被寒风带走了，随即是无尽的寒冷，可她并不在乎，甚至不在乎会不会下一刻就冻死。

　　反而南湘时不时望过来，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情也跟着一时比一时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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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十九训了在场的影卫一番，随后是没完没了地唉声叹气。

　　没想到自己被留下的女史山筝也唉声叹气。

　　山筝二十一二岁，有些瘦小，但眉眼间那份干练却是做不了假。

　　虽说年轻，但在南湘身边也有八年，南湘不在京城这些日子，整个楚王府有一大半是她说了算，说是王府大管家也不为过了。据说她做事雷厉风行，手段与南湘一样严苛，整个楚王府没有不畏惧她的。

　　“你愁什么？”应十九问山筝。

　　山筝望着远处二人消失的方向，“我还是觉得姑娘跟小琪更亲近些，若非小琪今日不适，她才不会带我出来。”

　　应十九一时无语。

　　“你愁什么？”山筝反问。

　　“进山门寺需三跪九叩，主上带上应七，怕是要让她代劳。”应十九叹气，“可那应七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只怕冻死也不会说一句。”

　　“难道我们姑娘会让她冻死？”山筝不满，狠狠瞪了一眼应十九，“没看姑娘带着那么厚的斗篷。”

　　南湘本就穿了厚厚的衣裙，便是下雪比平时冷些，哪里用得着那样的大斗篷，里面还夹了棉。

　　“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能好？”

　　“还不是怪应七？每次都是我们姑娘主动。”

　　“应七都已经……她怎么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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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湘回去那日，镇国公府也正热闹。

　　今儿是云华县主认义妹的日子，据说是一个三等小女史，为救县主挺身而出，替县主挡下一刀，当场就毙命了。云华县主等一众姑娘小姐当时走得急，没有顾上，只得事后派影卫去收尸，却迟迟没有回来。

　　近来京城下了大雪，只怕那小女史的尸首早已被野狼叼走了，还能找到什么。

　　而镇国公府一向仁义，云华县主更是温厚善良，念在那小女史舍身护主，不仅给她置办了衣冠冢，还认了她做义妹，给家里送去了一百两银子。

　　今日便是县主正式认义妹的日子，特意请了当初无名亭里的几个姐妹和一些平时交好的夫人小姐来做个见证。

　　比如忠义伯家的继室，远南侯家的庶小姐，威远将军那个没人愿意搭理的糟糠夫人……这些人平日难得来一趟国公府，管他做什么，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了，欢欢喜喜地道贺。

　　唯有当初一起在无名亭里玩耍的几个姑娘，其中两个脸色不大好，说是受了惊吓。

　　当初云华县主将那小女史推出去挡刀，岂能没人看见？便是姑娘们看不见，那么多嬷嬷、婢女又不是瞎的。

　　只有她们知道，云华县主这么做，不是为了补偿那小女史，而是要堵住众人的嘴。若被陛下知道她如此卑劣行径，只怕已经内定好的楚王妃就当不上了。

　　楚王，那可是和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璇玑堂堂主，也是陛下宠在心尖上的，云华县主进了楚王府，她那混世魔王弟弟和整个国公府就有了依靠。老国公也就不必苦苦吊着一口气，不敢西去了。

　　“国公府有如此忠仆，可见是平日里国公、县主做了表率。”忠义伯的继室刘夫人嘴巴嘴甜。

　　“老国公忠肝义胆，一生为国操劳，乃是先皇亲自嘉奖的。虎父无犬女，县主自然也有老国公当年风采。”威远将军夫人也不甘示弱。

　　只有威远将军的糟糠夫人说不出一句漂亮话来。

　　众人正一片祥和，忽然有个小婢女匆匆从外面过来，还没到近前，就被云华郡主贴身婢女云苓拦住，那小婢女却还是十分慌张。

　　“姐姐，南湘……义、二小姐回来了。”

　　“谁？”云苓一时也没明白。

　　“就是，南湘，她和那个去寻她的影卫一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