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冷》金金阿月

3、我后悔了

　　三个小时的飞机抵达A市，余越下了飞机以后去到医院，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姜千女士也已经急救完了，没事了。

　　余镜年告诉余越，姜千最近都没怎么看新闻，是余越的姑姑看到了所谓余越和别人的床照热搜以后，打电话过来，带着几分讥诮和嘲讽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姜千，姜千直接就被气昏过去了。

　　在病房的门口，余镜年拍了拍余越的肩膀，“已经帮你处理好那件事情了，该告的告，该赔的赔，他们逃不了。”

　　余越没有说话。

　　余镜年似乎还想说什么，余越就开了口，声音很轻，“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

　　“……”

　　走廊上寂静了一瞬，余镜年问：“你自己处理？怎么处理？让舆论一直发酵，让全世界都知道，直到被淹没吗？”

　　“那你现在的做法也一样是让全世界都知道，”余越道，“和我的没什么区别。”

　　余镜年：“你……”

　　他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抽搐，但极力压制以后，又低哑着声音道：“别把自己说得有多厉害，我是你爸还不了解你吗？你不是不想处理，不是不想告，只是你没能力没钱而已！”微微一顿，又回到了最初那个话题，“我说过多少遍了，那个穷小子能给你什么？是骗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骗你跟他同性恋，还是骗你去跟他住四十平都没有的小房子？你说说他给你什么了，让你宁愿跟我们一刀两断都不愿意跟他分手！”

　　如果放在以前，余越早就开口余镜年或者姜千吵起来了，反驳许远哲给了他多少多少，是他们不懂。

　　可这一次，余越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的脑海里像是闪过无数电影镜头一般，想起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家，去那么遥远的北方城市上大学，虽然跟爸妈吵了架，但见到许远哲的瞬间，他还是高兴得要命。之后就是瞒着爸妈开始谈人生中第一场恋爱，是和许远哲，最后是和许远哲搬进那个四十平不到的小家。

　　在和爸妈吵架的时候，余越的脑海里也曾经闪过这样镜头，可那个时候，他浑身底气，扔下爸妈的银行卡，一走了之。

　　在拥有被爱的底气的时候，余越比谁都叛逆，比谁都偏执。

　　但现在呢。

　　余越低垂着眼睫，过了很久，声音轻似喃喃：“我也不知道。”

　　余镜年似乎也愣了一下。

　　他都已经习惯每次谈到这个话题就是和余越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子吵架了。

　　可这一次，余越竟然没有跟他吵。

　　余镜年都有些不习惯。

　　安静半晌，余镜年抬起手来，掌心压住余越的肩膀，“再好好想想，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才二十岁，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离开他，还有很多转折的余地。”

　　余镜年说完以后，就下楼去抽烟了。

　　余越推开病房的门，去看他的母亲姜千。

　　姜千还没有醒，余越就坐在姜千的床边。

　　余越不知道，当爱情的激情过去以后，剩下的结局是什么。

　　在许远哲追余越的时候，余越每天想的就是，试一下吧，试一下就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男生，是不是真的能够接受。

　　甚至在前期的时候，余越还能够很清醒地看见，许远哲很好，但好像并不是那么适合他。

　　不适合的因素有很多，余越和许远哲内心都很清楚，穷也是一大因素。

　　可是余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喜欢许远哲，越来越不在意他们之间存在的不合适因素，觉得爱能弥补一切，在所有人都告诉他，你和许远哲不合适的时候，余越说，我和许远哲天生一对。

　　那现在呢。

　　余越慢慢地弯下腰来，把脸埋在掌心里。

　　不是他不喜欢许远哲了，是许远哲好像后悔了。

　　在余越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他深陷进去，无法自拔，但许远哲似乎已经在尝试抽身。

　　……

　　余越陪了一晚上的床，第二天出门下楼，放在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他拿出手机来看，是许远哲发来的消息。

　　哲哥：“还好吗。”

　　余越看见这三个字，鼻子突然就酸了一下。

　　他给许远哲发消息：“没事，就是气着了。”

　　余越是秒回的，但许远哲隔了很久都没有回复。

　　倒不是许远哲走开了，因为余越看见聊天框上面的“哲哥”，反复几次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又变回了“哲哥”。

　　余越站在医院门口，低着头，等了很久。

　　最后，许远哲发来一句话：“没事就好。”

　　余越没再回复，把手机放回兜里。

　　他在医院门口的小摊档买早餐的时候，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在这种小摊档吃几块钱的早餐，记忆里那个坐在饭桌前，吃着家里保姆准备的一桌子高级早餐的余越，好像已经不见了。

　　早餐不好吃，余越吃了几口就没吃了。

　　他跟辅导员请了两天的假，又借了余镜年的车，说想开车回家收拾点东西去陪姜千。

　　余镜年同意了。

　　开车回家的时候，余越好几次开错了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余越对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已经变得如此陌生，哪条街哪条路，都快记不清了。

　　他记忆里剩下更多的，是和许远哲一起牵手走回家的那条小路，那条没有路灯，总是黑漆漆的，狭窄的小巷子。

　　余越开车好不容易回到家，按了指纹锁以后，发现还能打开门。

　　推开门，迎面看见的是华丽又低调的装修。

　　接近两百平的宽敞的家，是余越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

　　他去房间里收拾东西，发现虽然跟家里吵了架，但自己的东西都还好好地放在原位，爸妈也没有把这些全部扔出去。

　　余越收完衣柜里的东西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自己书桌上放着的照片。

　　照片上是余越十八岁生日的生日聚会。

　　余镜年请的都是圈内的名流。

　　照片里的余越，戴着纸做的皇冠，对着镜头笑，身边全都是大咖。

　　这张照片到现在放出去，都还是很炸裂的。

　　余越低下头，掏出自己的手机，翻找出过去两年过生日的照片。

　　很容易找，因为余越把这些照片放到了他最心爱的网盘文件夹里。

　　点开半年前生日刚拍的照片。

　　余越看见镜头里的自己，依然笑得那么开心，甚至比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还更开心，戴着同样的纸皇冠，身后许远哲把他抱在怀里，下颔搁在余越肩上，像抱宝贝一样那样珍视。

　　两人的背后不是华丽的宴会大厅，而是许远哲亲手装饰的风铃墙和星星灯，就算有灯光的映衬也可以看出简陋，连余越手里捧着的奶油蛋糕，都显得有些寒碜。

　　可余越看着这张照片，眼泪却突然很想掉下来。

　　他觉得很可怕，因为他好像更爱这样的自己。

　　爱这样爱着许远哲的自己。

　　如果现在面前突然跳出个阿拉丁神灯，问余越是想回到十八岁那一年过生日的时候，还是回到半年前和许远哲一起过生日的时候，余越会毫不犹豫选择半年前。

　　这真的是太可怕了。

　　比起那些所谓的名流和金钱，余越只想回到许远哲的怀抱，继续坐在许远哲的怀里，看许远哲拿着手机，对他说：“宝宝，看镜头。”

　　但许远哲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余越“宝宝”了。

　　所以余越的感觉并没有错。

　　许远哲一直紧握着他的那只手，正在渐渐松开。

　　余越看了照片很久，把手机收回兜里。

　　他拿上收好的东西，开车准备回医院。

　　结果余越又迷路了。

　　他开车绕了几圈，不知道怎么回事，绕回了自己以前读高中的地方。

　　余越愣了一下，把车停了下来。

　　他看着窗外熟悉的学校大门，犹豫一瞬，还是推开车门下了车。

　　两年的时间并不长，但余越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他沿着校门口对面的绿荫路慢慢地往前走，直到拐了个弯，视线里出现了一家烧烤店。

　　那家烧烤店还没开门，但不管是招牌、门帘，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余越在烧烤店外站了一会儿，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许远哲。

　　许远哲很快打了个电话过来。

　　余越倒是有些意外。

　　他接通电话，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钟，听见许远哲的呼吸声。

　　许远哲问：“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余越握着手机，抬头望着烧烤店的照片，撒了个谎：“突然想追忆一下过去了，就到这里来走走了。”

　　其实他根本就是开错了路。

　　电话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余越半开玩笑地问道：“怎么，这里对于你来说，不是爱情的开始吗？还是说你觉得这段回忆……没那么好？”

　　许远哲道：“遇见你之前，确实不算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余越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他握着手机，在烧烤店对面的树荫下坐了下来，直接坐在了地上，“我好想回到十八岁……”微微一顿，“不对，是十六岁那一年。”

　　电话的那一头静悄悄的。

　　余越看着烧烤店的招牌发着呆。

　　他想回到十六岁，回到再遇到许远哲的那一天。

　　然后呢？

　　如果那个时候的余越知道自己未来会这么喜欢许远哲，会跟许远哲在一起经历那么多的事情，有快乐也有痛苦，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那十六岁的余越，会怎样选择？

　　但人生没有“如果”二字。

　　现在的余越想再多也没有用。

　　电话里是许远哲的呼吸声，很轻，又很清晰。

　　过了很久、很久，许远哲说了三个字：“我也是。”

　　余越用手搂着膝盖，把脸埋在膝盖上，声音还是带笑的，“你也想回到那个时候？那你回到十八岁，打算做什么。”

　　许远哲又不说话了。

　　余越低着头，眼睫逐渐开始颤抖，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想要落下来。他用力眨眼，试图把眼泪憋回去，然后依然开玩笑似的问许远哲：“你打算做什么，是不是如果可以回到十八岁，你就不会再喜欢我，也不打算再追我了。”

　　电话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最后，许远哲开了口。

　　他说：“我不知道。”

　　余越把电话挂了。

　　几秒钟后，许远哲又打电话过来了。

　　余越看着手机上不断闪烁的“哲哥”两个字，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不知道十八岁的自己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都会嘲笑一句，不是说只是试一下吗，怎么把自己搭进去了。

　　余越也不知道。

　　许远哲的电话余越没有接，许远哲又锲而不舍地打来了两次。

　　第三次，余越终于接通。

　　电话那头，许远哲刚叫了一声许久没有叫过的：“宝宝……”

　　余越已经道：“我后悔了，哲哥。”

　　电话那边瞬间寂静了下来。

　　余越闭上眼，用手轻轻压住滚烫的眼眶，笑着道：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