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之素笺》紫色金牛座

1、九尾狐

　　“青鸟，青鸟…”
　　雪姝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醒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周遭静悄悄不见了青鸟，她依稀记得是青鸟驮着她来到这里的。她跌跌撞撞站起来走进一片黑色的森林，心口疼痛，喉头一阵翻江倒海，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千万不要放过一处可疑的地方，大家分开四处仔细搜找。”
　　雪姝躲在树上，透过浓密的树叶向下看到一个身披盔甲的将军，他带领着十几个盔甲鲜明绘有斑斓花纹的武士，瞬息之间已经奔到了她所藏匿的树下，将军用气势威严的声音在向手下武士们发布命令。
　　“地上有血迹，人一定就在这片林子里，搜仔细点，一只狍子都不要轻易放过去。”
　　“将军，为啥连狍子都不要放过？”
　　“你这个大笨蛋，等抓到逃犯赏赐一定是非常丰厚的，难道我们就不能生火烧烤狍子庆祝胜利嘛？你们要知道，卢龙的逃犯在我们成德镇被抓到了，我们节度使大人以后在卢龙的朱克融面前就更加有面子了，那老小子平时最瞧不起我们亲爱的主上大人了，只会一味拍魏博史宪诚的马屁。”
　　“将军说得对，魏博史宪诚算什么东西，一个胡人小儿罢了。”
　　“说得不错，都给我认真找，找到了大家都有赏赐。”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吆喝叫喊声，寂静的林子里顿时飞起了一群鸟雀。
　　雪姝看到搜捕的人马走向了林子深处，感觉胸口的箭伤处兀自有血迹斑斑渗透出来，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袭来，渐渐地睡去，梦中听到娘亲的呼唤，她仿佛又回到了珞珈山凌霄洞中。
　　雪姝是一只狐狸，不过她所出生的族群是九尾狐族。在九尾狐族中，雪姝也是与众不同的，她有雪白的毛色和绿色的瞳孔，还有极为荣耀万里挑一的九条尾巴。
　　雪姝所在的九尾狐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九条尾巴的狐狸了，其他的狐狸只有一条尾巴，而雪姝却能拥有九条尾巴，已经注定她的命格异于常人。
　　“表妹，我们族群虽叫做九尾狐族，但是目前只有族长和你拥有九条尾巴。”
　　佛狸表哥说她是珞珈山上他所见到的最美丽的狐狸，佛狸表哥是一只遨游四海八荒的知识渊博的狐狸，雪姝相信表哥说的话一定是真的，因为表哥说话时候的表情是那样的真情流露。
　　“雪姝，再过几年我带你去神都走一遭如何？”
　　“神都很美吗？”
　　“当然很美，如果你领略到了人间的盛况美景，那你就再也难以在这荒野的山谷里安心呆下去了。”
　　“可我不觉得世上还有比珞珈山更好的地方。”
　　“你一个小蹄子又没去过外面的世界，怎么就知道没有比珞珈山更美的地方。”
　　“我娘亲说我今年已经降世三百多年了，不许再叫我小蹄子。”
　　雪姝将手中折叠好的一只纸鹤向佛狸投掷过去，黄昏的晚霞里，纸鹤在离开雪姝指尖的刹那幻化成一只青鸟，扑腾着翅膀夹带凌厉劲风犹如离弦之箭。
　　佛狸迅捷如流星一般避让一旁，一个漂亮的腾挪从狐狸羽化成了一身黑衣华服的翩翩浮世佳公子，轻呼一口气在指尖，指尖轻轻弹出，便是一只黑色蝙蝠不疾不徐飞向青鸟。
　　雪姝看着蝙蝠和青鸟在空中相遇的瞬间，在落霞里悠悠扬扬只飘落了一只纸鹤，而蝙蝠却没了踪影，不服气地喃喃自语:“我的青鸟不在身边，如果是真的青鸟在，你的蝙蝠肯定不是青鸟的对手。”
　　“我指尖的蝙蝠只是幻术罢了，根本就不是有形有质以肉身存在的真实个体，而你的青鸟确要用尽全力也不一定能战胜我的幻术。”
　　“你就会欺负我不会幻术，你修炼了上万年，我今年才三百岁。等我也修炼上万年，幻术一定在你之上，到时候不用我的青鸟帮忙也能将你打倒在地再踏上四只脚。”
　　“你不是只有两双脚嘛，怎么会有四只脚。”
　　“我是个狐狸，当然要用狐狸的方式打败你。”
　　“甚好甚好。”
　　雪姝抱着双腿坐在花树下，看着烟霞里佛狸大笑时清雅孤绝的身姿，一根碧玉簪子松垮垮箍住及腰的长发，肤色玲珑剔透，还有让她目眩神迷蛊惑人心的修长眉眼，一声叹息，喃喃地说:“表哥那么厉害，我怕今生今世永远也不可能追赶得上你。”
　　“怎么会？你可是我见过的唯一一只白狐，而且拥有九条尾巴。”
　　佛狸手指间捻着一朵海棠花，在鼻尖深深嗅了嗅，闭上眼睛陶醉的样子让雪姝开始怀疑海棠花是否真的能闻出花香的味道。
　　雪姝曾经无数次在花开的季节里蹲上半天去闻海棠花的味道，等到腿脚都蹲得麻木了，她也没有闻到一丝一缕的味道，但是佛狸曾经说过海棠是有味道的，他说曾经他站在一个女子的身边，海棠花树下，他们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语，花香扑漱漱钻入他的心扉，那一刻他真的很想牵起女子的手，却还是没有那样做。
　　后来女子嫁给了佛狸最要好的朋友，佛狸说从此他迷恋上了酒的味道。
　　醉酒的滋味是相思入骨。
　　每当雪姝看到佛狸喝得酩酊大醉躺倒在珞珈山的海棠花树下，雪姝虽然不懂佛狸的哀愁，但却被佛狸伤情时眼尖眉角的风情深深吸引倾倒如醉。
　　几日后青鸟终于回来了，落在窗前的花架上，抖了抖羽翼变成一个曼妙婀娜的青衣女子，踱着碎步来到桌旁拿起瓷碗就迫不及待地喝水。
　　“渴死我了。”
　　雪姝忙一把抱住青鸟的臂膀迫不及待地问:“别光急着喝水啊，快告诉我，娘亲和灵巫山的天玑子都说了什么？”
　　“当然是让姐姐去灵巫山天满宫修炼啊，这还用问。”
　　“可是我不想去灵巫山，我只想待在珞珈山哪里都不想去，每天养我的花草和锦鲤。”
　　“那可不行，我听魁司说过，天满宫是所有九尾狐族都要去修炼的地方。”
　　“如果不去会怎么样？”
　　“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怎么就不问魁司为什么一定要去天满宫？亏我对你那么好。”
　　“我哪有没问啊？我问了，魁司就是不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雪姝手指拨弄着水缸里的清水，陷入一种感伤的情绪之中，指尖微凉，花树上一瓣一瓣的海棠花瓣落在了水中。
　　珞珈山凌霄洞是雪姝降生以来从未离开过的地方，她打记事起就没有走出过珞珈山，连她当年从花纹斑斓的大蛇嘴边救治的青鸟都已经飞出珞珈山上千次了，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珞珈山一步。
　　雪姝的爷爷是一只有几十万岁的满头斑白的九尾狐族的老族长，雪姝从小耳濡目染尽是珞珈山其他狐狸洞里的狐狸们代代相传的族长爷爷的傲然战绩。
　　每十万年一次的大劫难都是在族长爷爷的带领下得以安然渡过劫难，而在最近的一次大劫难之中，修罗王破天荒的率领修罗道联合了地狱道的阎魔王和饿鬼道的魔屠王一同向游离在畜生道之外不受节制的九尾狐族发动凌厉的猛攻，先是大火烧了三个月，将九尾狐族全部驱赶到珞珈山之巅，大小战斗反反复复经历了几十次，修罗王的魔杖甚至将珞珈山顶削掉数了十丈。
　　渡劫大战最后的一个月终于大火渐渐熄灭，又开始天雷滚滚下起了雨，大雨倾盆下了两个月，黑云压顶天昏地暗恍如黑夜。等到天光再次降临珞珈山的时候，族人们看到族长虽然满身伤痕，不发一语面色凝重，却依旧腰背挺直不屈不挠地凝望着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三道神魔离去的方向。
　　“爷爷，我听佛狸表哥说，谁但凡只要被修罗王的魔杖碰到就瞬间灰飞烟灭化为齑粉，可是在最后的那次九尾狐族和修罗王率领的三道的大决战之中，您被修罗王的魔杖击中九次，依旧还是打败了他。”
　　“他们以讹传讹说错了。”
　　“那是被魔杖击到了几次？”
　　“一次罢了。”
　　“我才不信呢，爷爷一定是骗人的。”
　　雪姝在爷爷的怀里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追根溯源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追问。
　　“好吧，其实是三次了。”
　　雪姝曾经耐心地数过爷爷的满头白发，一根根白发之中找到13根黑色的发丝，才不过几年的时间，爷爷的黑发已经一根都没有了，似乎才几年的时间，爷爷已经苍老了很多，又或者只是在某个瞬间，爷爷突然就苍老了。
　　“不会是三次，一定是您记错了。”
　　“三次就已经让我用去毕生灵力修为来疗愈伤病了，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日渐衰老。爷爷看来是真的老了。”
　　雪姝看着低头感伤的爷爷不禁有一种悲伤流淌过周身。
　　三天前，灵巫山天满宫的天玑子带着魁司来到了珞珈山的时候，整个九尾狐族瞬间沸腾了，鲜果蔬食丰盛置办，要知道这是天满宫的天玑子自打九万多年前到珞珈山探望过伤病的族长爷爷后的再度踏足来访。
　　天玑子这次来只带了魁司，魁司是一只白鹤，不翱翔远行的时候，魁司总爱以人的肉身出现在大众面前，穿着一件白袍子，孤标傲世风姿绰约的绝美身姿下是不急不慢谈吐优雅的语调。
　　青鸟第一次见到魁司就沉沦到无法自拔。
　　“雪姝姐姐，你看到魁司了吗？“
　　“看到了。”
　　“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就是一只鹤嘛。”
　　“你不觉得他真的是误落凡间的仙人吗？”
　　雪姝纠正道:“错了，是仙鹤。”
　　“雪姝姐姐，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你可以上去问他。你们是同类，你是鸟他是鹤，都属于禽类，应该会有共同语言的。”
　　筵席之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雪姝看到青鸟的目光不曾片刻离开过魁司，魁司吃菜她吃菜魁司饮酒她也端起酒杯，才抿了一口就辣得流下了眼泪。
　　宾主尽欢而散，娘亲忙将雪姝支出凌霄洞和天玑子密谈。雪姝百无聊赖地趴在树下鱼缸边痴痴地看着水中的游鱼，青鸟突然从背后拍了拍雪姝，雪姝吃了一惊，转过身，看到青鸟提着一个竹筐，框里盛着新鲜的桃子。
　　“哪来的桃子？”
　　“魁司给的，但是他好像不知道我不爱吃桃子。”
　　“你和他已经熟到他要送你桃子了？”
　　雪姝折服于青鸟结交朋友的能力，可能是时常飞出山去闯荡人间，所以练就出了出色的活泼性情。
　　“那是自然。”青鸟突然神秘兮兮地贴近雪姝的耳畔，神情严肃而认真地说，“我听魁司说了，这次灵巫山天玑子来珞珈山纯粹只为了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你的事，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
　　青鸟走开后，雪姝抱着双腿坐在树下不觉暗暗出神。
　　突然一只爪子就抓住了雪姝的手臂，雪姝恍惚中吃了一惊，抬眼一看，原来是自己几年前投喂过的叫作阿鸾的狸子。
　　“嘤嘤嘤…”
　　阿鸾哭得涕泪滂沱，泪腺极度发达，月光下像极了扯断了线的颗颗饱满的珍珠。雪姝感觉很是束手无策，只能抚摸着它皮毛厚实的毛发，却不知该如何让它止住尖锐刺耳的哭泣。
　　阿鸾是一只爱吃果子的狸猫，可是雪姝却丝毫在它身上看不到一点属于猫的温顺可人的样子，尖尖的下巴上凌乱地生长着有待商榷需要打理的短须，耳朵哭泣的时候抽动得更是厉害。
　　“天啊！这只狸子的眼泪就真的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无度嘛…”雪姝咬牙心里默念一定要忍住，不能跟这只狸子动肝火。
　　“雪姝姐姐，我好难过。”阿鸾突然止住了泪声，脸颊埋在雪姝的臂弯里使劲地磨蹭。
　　“这个我能看出来。”
　　“幸亏有雪姝姐姐在。”
　　“要不然，我还是走吧。”
　　“嘤嘤嘤，姐姐不要走。”
　　阿鸾将头又深深蜷缩进了雪姝的臂弯之中。
　　“过分了，别再蹭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全蹭在我衣衫上了。”
　　雪姝一个手肘暴捶在阿鸾的头上，触手可及软绵绵的，不禁暗道:“这个小鬼皮毛这么厚实！”
　　“嗯，我不哭了。”
　　“怎么又不哭了？”
　　阿鸾拿起一个比它手掌要大很多的桃子噗嗤一声咬下一块，像三天没吃饭的饕餮之徒，大快朵颐静享片刻不离的美味，一番咀嚼，然后喉结咣当一下，梨肉就被吞咽进了肚子里。
　　“我饿了。”
　　雪姝面对着梨花带雨的狸子说出的无法让人反驳的理由，居然觉得很合情合理，看来也只有饥饿才能让这个小鬼变得安静下来，其他任何的劝解都是枉然的无用功。
　　于是在雪姝静静的目光里，阿鸾吃完一个桃子又一个桃子，他吃的那么认真心无旁骛。
　　“吃饱了吗？”雪姝看到整个桃子都被阿鸾吞吃殆尽，一字一语地问。
　　“吃饱了。”
　　“那你就说来找我什么事吧。”
　　阿鸾眉眼抽动似乎在遣词造句，才片刻思索，突然又哇哇大哭了起来。
　　“又来了。”
　　雪姝看着手上的一颗桃子，明明在阿鸾找到她的时候，她身边有八个桃子，如今只剩下地上六个桃核和自己手上被咬掉一口的桃子，咬嗫处是上下对称的狸子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