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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石镜二年二月初二。

      刚化大雪,空气寒冷,我被一股淡淡的猪屎味闹醒,还掺杂些沉香味道,一定是春焰为了盖住味道,早起点的香,如同在茅房洒花露子的欲盖弥彰。

      我起身喊春焰,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年方十五,刚懂事的年纪,最爱凑吵架的热闹,只要她不在我身边,就知道肯定去看东宫嬷嬷与西宫太监的纠纷厮打。

      她此刻跪到我面前说,“该死!贵人又被这臭味闹醒了。没办法,听说这次杨妃娘娘派人拖了一车的猪大肠送去翠箔轩,苏贵人也没辙,只能早起勤勤恳恳地洗猪大肠。小宗子和小陆子在院子里扇了半天也拦不住气味。”

      乖乖!一车的猪大肠,杨妃这是有多恨她。苏贵人的翠箔轩就在我隔壁,这时节又挂起东风,我这清平馆正是风口上,怎么扇?

      我说,“算了。她也可怜,被杨妃的这一口嗜好折腾。”

      我坐在梳妆台前照了照,早起脸色更青白,像一面残月。晓莺打了盆热水进来,我用毛巾稍擦了擦,就说,“走吧,咱们去翠箔轩坐坐,讨碗早饭吃!”

      披上件大毛,春焰和晓莺跟在我后面。来到翠箔轩,刚进门,那股子猪屎味更浓郁,陈年老猪圈一般,只见苏贵人和两个奴婢在石凳旁缕着一大盆猪大肠,旁边还有一袋尚未收拾的,白花花的一座小山,我不禁感叹,“乖乖,全城猪的肚子都被掏空了吧?”

      脑中那场面,一只只白猪、黑猪、花皮猪,从城东排到城西,熟练地屠夫依次烫水、吊起开膛破肚,掏出一副新鲜臭烘的猪肠。可是再健壮的屠夫也宰不动这么多的猪,竟要把屠夫们都给累死,一个倒了,再补上另一个屠夫,前仆后继只为宫中贵人的特殊口味。

      我问,“今儿怎么来了这么多猪大肠,就算杨妃一日三餐都吃这个,宫中十几个嘴巴也只吃这个,吃到反胃恶心想吐,也吃不完呀。”

      苏贵人甩下一大截猪肠,满脸的精疲力竭,像极了江南水乡的浣衣怨妇,“这杨妃可真恨我,说什么上次猪大肠的口感太软糯,吃着像糟肉。说是一条猪肠只能取中间一小截来卤味。于是今天让御膳房送来这一大车的猪大肠,点名让我统统洗干净。”

      虽是多年闺中姐妹,可我也不愿下手帮她,殊不知,洗猪大肠和堕落烟花巷,哪个更可悲。

      同在翠箔轩的璞常在这会儿坐在廊下扇风,她是我认为的东宫第一美人,如一只瓷碗的精致,五月的扇子这会儿就拿在手上,“谁叫你嘴上没个把门,把她比作杨贵妃。她要晋升贵妃是早晚的事,你又能奈何她?”

      苏贵人一脸委屈,“我不过随口说了句:杨妃成了贵妃,不就是杨贵妃?这是实话,她本就姓杨,怎么就犯了禁忌?”

      我说,“可是太后在场,将这话听进去了。即便升贵妃,换个封号即可,偏你那句不经意的话拦在那里,像诅咒一样祸国殃民。”

      璞常在接过眠鸥递上的暖炉,里面焚着淡香。说,“你天天在院子里洗猪大肠,熏得我们东宫的妃嫔们更臭了!咱们这东宫本就冷,这要是臭气熏天,日复一日,东宫就成了菜市场的猪肉摊,谁还愿踏足,皇上本就懒,这下更不愿来了。”

      我说,“杨妃打的不就是这个算盘!”

      苏贵人将手中的猪肠往盆里一砸,气得说道,“我可不能这么束手就擒,总要想个法子治一治她才好!我爹送我进宫可不是来专职洗猪大肠的!”

      这一砸,弹出盆里不少沫子,像点响一只炮仗。旁边的人往后一闪,只是菡萏和香雾本就蹲着,一条条抹盐,这下溅了不少污垢到身上脸上,菡萏先喊道,“娘娘!没必要先自损一千呀!我这刚换的衣服一下就脏了!”

      香雾直接往后踉跄,摔了个大跟头,被小笛子扶起来。坐在一边。

      我和璞常在等着苏贵人后面的话,以为她早有锦囊妙计,可她马上又弯下腰,继续翻洗着猪肠,娴熟的动作连御膳房的小厮们都望而却步。璞常在叹了口气说,“要是皇上喜欢吃你洗的猪肠倒好,也是条邀宠的途径,偏偏他最不喜欢这个味道。你再专业,也是望梅止渴,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贵人身边的菡萏是个出馊主意的蠢奴婢,歪着头说,“干脆拿一截没洗的猪大肠做成一道佳肴,送去杨妃的谢桥楼,吃她个一嘴屎!臭上好几天,看她还怎么在皇上面前弄那股子媚狐狸劲!”

      想到这个画面就好笑,众人笑成一团,我说,“你是不是傻?不等杨妃使手段折腾你家主子,这会儿乖乖送上个把柄?没等她吃上,光下面的奴才闻到味道就坏了事,她到时候得了把柄,来这里兴师问罪,够骂上好一阵。”

      璞常在说,“就是。这事儿不好主动出击,只能等她自己张狂露出个马脚。最好是有个意外的机缘巧合,让我们离皇上的庆阳殿近些,就好想办法了。”

      苏贵人细细地揉搓手中每一截大肠,像水乡姑娘靠着河浣洗衣裳。她头也不抬地说,“我们这都成冷宫了,还怎么靠近些。”

      皇宫分东西两片,皇后和太后的寝宫在西宫,所以热络得宠的妃嫔都住在那边,好方便些。原本东宫西宫的界线并不明显,因为杨妃原来就住在我旁边的金霞宫,去年年底她借着得宠犯矫情,说去皇上书房的路上把脚扭伤了,硬要搬到太后和皇后旁边的谢桥楼才罢休。不过这倒合了那群太监丫鬟的心意,只管殷勤地在西宫效力听传便可,毕竟往东宫都是讨不到便宜的差事。从此东西泾渭分明,渐渐也就有了东宫即冷宫的说法。

      正说着,碧烟馆的番常在也捏着鼻子来了,璞常在打着扇子起身说,“怎么了?都喜欢这猪屎味,一个个都来赶集来,非要抢着闻?”

      番常在走近,对苏贵人说,“我凌晨躺在床上闻到这味,想着熬一熬也就散了,没想到闻得脸都青了,反而越来越浓,这会儿吃啥吐啥,刚喝的一碗茶也吐了。身边的青娥说,翠箔轩被猪大肠挤满了,才这么大的味,吓得我赶紧来看。这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翠箔轩被猪吞了,我们都到了猪的肚子里!”

      苏贵人说,“只我一个人在这洗猪大肠,你们一个个赶早来,没一个搭手的不说,倒都来嫌弃我,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我笑着拉上番常在的手往苏贵人面前走,对她说,“我们不敢帮,怕帮了一次后,杨妃就要往我们宫中送猪大肠洗去了,那整个东宫都成了猪肉摊!”

      番常在笑着说,“杨妃心眼多小,我可不敢招惹她。”

      苏贵人用胳膊肘抹去额头的汗,天气大寒她竟热起来,可见洗猪肠费劲。她说,“确实,要是连累你们,我可是大罪过。”

      我喊上璞常在,对苏贵人说,“反正我今天要在这讨杯好茶喝!你身边的菡萏和香雾双手都是腥味,我就让春焰代劳,把你宫中的值钱吃食统统翻出来。”

      苏贵人笑得往后一仰,假哭喊道,“光天化日地要抢劫咯!”

      春焰走在前头开门,等其他妃嫔及丫鬟坐好后,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茶叶和点心,这倒简单,苏贵人母家就在京城里开酒楼的,平日里就爱吃会吃,最珍贵的一定是放在最高最精致的盒子中。

      番常在身边的金雀端来热水,又摆好茶具,春焰泡好茶分给众人,摆好点心,璞常在边吃边说,“这可怎么办?天天都是猪大肠的臭味熏天。”

      我捧着一碗普洱茶,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香,感叹说道,“真好喝。”

      番常在说,“这个杨妃,在太后和皇上那乖得像只猫,飞扬跋扈的劲都用在我们这些可怜人身上。”

      璞常在说,“我最看不上她,眉眼平庸,像一只丧气猪头,不过是靠着拿了军功的父亲和哥哥,才能勉强进宫。她胖得走路都喘,可非但不藏拙,还日日招摇显摆,假作走不稳路,再说些无聊的玩笑,装傻充愣地只顾都太后和皇上一笑。不过太后竟然买这些江湖杂耍的帐,一路扶持她,无子无女竟然成了妃位。皇上虽时常去她的谢桥楼,可都是取乐的,像逗一只活蹦乱跳的猪。”

      我说,“那也是本事,咱们就算再风姿绰约,日日被家教诗书困着,不过成了冷冰冰的一样画,哪怕是《女史箴图》,看过一遍心领神会也就忘了。哪有她扮猪吃老虎的心机。”

      番常在还一脸懵懂,“原来她是扮猪吃老虎?”

      璞常在回忆起,“记得去年晚春,一行人在碧水山庄,路过花明观外,太后不过随口说了句,京城偏北,怎么也能长出这么好的桃子?她竟揣在心上,太后还没走远几步,她便踩在玉壶的背,爬上墙,顺着树枝攀上去,要去摘那桃子,可是那棵桃树哪里载得住她?手还没够到桃子,就连人带树全摔下来了。”

      番常在说,“我虽没能跟去,但听着就觉得糟蹋东西,好好一棵桃树,就被她这么一头猪给压断了。”

      我笑着说,“前人是雪压梅梢,金袅柳丝轻敛。她是猪压桃花,摔落猪泥一片。”

      番常在笑着应和,“这诗句俗是俗了点,但用在她身上正好,她若不是猪,怎么总惦记猪大肠呢?”

      璞常在说,“这一摔,把太后逗乐了,她滚得一身的泥,只管在那哎呦。可身边的奴才们都夸她孝顺,太后也心满意足,让她陪伴游春,连皇后也晾在了一边。”

      番常在说,“别的猪都是憨厚老实,只有她这一头长了副蛇蝎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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