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獾院小级长

23、盛世

　　六十年后，二十一世纪新中国，繁华盛世。
　　远远地一辆私家车停了下来，一个将近四十的成年人从车上下来扶着一个年近鲐背之年的老头出了车门，然后小心地捧起一束花，另一个比那老头稍年青一点但约莫六十多岁的的老头也缓慢的从车上下来，搀着最老的那个老头子。
　　老头满面沟壑却精神奕奕，一身黑风衣裹着他佝偻瘦削的身躯。
　　他们三人缓慢而沉默的走了很久，走向一处静谧的树林。
　　他们在一处孤零零立在那里的矮坟前停了下来，远征军烈士的墓碑早已被后人列在一处，何御龙的一位同袍曾在一块碑上面看见过自己的名字，他当时瞧见了乍是一愣，然后哭得几近晕厥，后来他把这件事写信告诉了何御龙。当年的战火纷飞，一片纷乱，甚至连生与死都弄错了。这太荒诞了，却又太真实了。
　　生前他们一起并肩战斗，死后又按照军队的建制长眠于此，保卫着这片他们曾经血染的土地。
　　看起来这块墓碑似乎经常修缮，石碑上镌刻着“国军大校前第XX师师长秦司雄之墓”。
　　老头布满老年斑的干枯的手颤抖着从石碑上划过，接过他身后那个中年人手里捧的花庄重的放在碑前。他再没有动，只是目光平静地看了一会，然后就慢悠悠的转过身去，他的儿子和他的孙子冲墓碑微微颔了下首，便扶着那个老头离去了。
　　何御龙被子孙扶着走在街上，昔日的情景似乎还发生在身边，房屋在被炮轰，人们在离开，周围不停的堆积着尸体，于是他老泪纵横。
　　“老爷子？”何御龙的孙子轻轻抚着他伛偻的背问道。
　　“嗯？哦。”何御龙用袖子蘸了蘸眼泪，抬头看看那繁华的街道。
　　一个老态龙钟的人用一种平淡的目光看着这座城市，看着他疯狂的曾经。
　　隐约间他看见自己年迈的身影出现在了一个熟悉的山头，他永远不能忘记的地方。
　　他听到有笑声，离自己很近又很远，像是从山那边荡过来的，又像是附在自己身体上响出来的。于是他眯起浑浊的眼睛仔细寻找。
　　是他的弟兄们。他们跑着闹着笑着，于是他也想那样做。可他实在太老了，而他们却永远那么年轻。秋发衰改的自己，注定是追不到他们了。
　　他看到尤绩挥舞着手臂对自己喊：“回去呀！”
　　他真羡慕，可他只能转过头，回去。
　　他的灵魂一半寄托在了山这里，另一半存放在自己的□□里支撑着自己余下的生命。
　　有时做梦，何御龙就以为自己要跟着他们走了，他真真切切的听到弟兄们在等他。但他仍然会从梦里醒来，就这样活着，活着，活了很多年。
　　何御龙因孙子的催促而收回了思绪：“老爷子，走吧？”
　　“好，好，走……”
　　终于何御龙在后辈的搀扶下，走到视线的尽头。
　　他坐上了车，车开启了，很快便完全消失在视线的边际。
　　旧梦已过，年华不复。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他在用一种示范的方式清唱：“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他的脸和他的声音一样年轻，眉眼之间像极了年轻时的何御龙，这人正是何御龙的重孙，今年十八岁。
　　有时何御龙盯着自己的重孙不知不觉的就笑起来，或是不知不觉的流下泪来，那个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孩子，总是能够唤起他所有的回忆。
　　年轻人正向众人讲解这里的历史，脖子上挂着导游证，手中举着一面小旗。
　　小导游脸上挂着可亲的微笑，虽然身边的游客已经开始东张西望，他还在坚持不懈的唱着：“……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矜。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他终于唱完了，高高的挥动了一下手里的旗子，于是游客便又把关注放在他身上。
　　导游一边扶着耳边的话筒一边说：“根据记载，中国远征军出征共四十万人，伤亡近二十万人。其中的腾冲战役和松山战役全歼日本守军，被日军称为‘玉碎之战’。”
　　说完他扣掉了自己的话筒，众人便各自散开参观和拍照。
　　导游转过身再不去看嘈杂的人群，也不再挂着他的职业微笑，他抬头仰望着这片城市的天空，轻声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