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个人，要先走》淇水汤汤

8、第八章

　　杜星畾走了。
　　其实七星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那晚，从学校回来的她趴在书桌上出神。手机忽然滴滴的就响了，她以为是记者就没大在意，直到她洗完澡打算睡觉时才看见同个号码居然重复拨打了17次。她疑惑着点开了语音留言信箱，却听到了一个熟悉而让心痛的声音……
　　窗外明亮的月光，皎洁而神圣，树叶细碎的将之剪接成一块块斑驳的碎影……

　　七星，我在你楼下，我来找你了。

　　几乎是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七星一路狂奔到楼下。打开大门原以为会看见期待的身影，可外面除了满地的银辉和寂静的原野，什么都没有……

　　七星，我刚刚就在想你会不会接我的电话呢？我犹豫了很久才按下去，呵呵，你果然不肯接。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呢……对不起，我只是想和你说对不起……
　　我知道我很自私很狭隘……还有自以为是，我让它们伤害了你。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悠远如远方而来，七星想抓住一点关于他的气息，可那么轻，早就在她下楼之前就被风吹散。

　　我一直以为娱乐圈是个是非之地，肮脏而且充满利益和权色交易，我不喜欢，所以我对我的父亲充满了厌恶。我还记得在五岁之前，我和他的关系非常好，我很亲他……他会常常带我去彩虹乐园玩……我们一起吹七彩的泡泡……
　　那个时候他只是个普通的教授……

　　七星手开始有些许颤抖，她开始明白那日在旋转木马上他那抹浅浅的笑意是来自何处了。

　　后来……老校长退休了，他接替成了新校长，我的幸福……从他上任的那一天便没有了。他不再带我去玩，不再和我跟妈妈吃饭，甚至回家后也不多看我一眼……
　　直到有一天妈妈告诉我，他有了别的女人……
　　那个女人叫夏津，从电视看上去她非常漂亮，妈妈会看着看着就莫名的流泪。
　　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

　　七星的呆呆的，有风吹动了她沾湿了的睫毛，……

　　后来爸爸和妈妈吵架，我躲在门外看……偷听了他们的对话。
　　原来爸爸和那个夏津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们相爱比爸妈结婚要早很多。我出生的那一年，爸爸很久很久才到医院来，妈妈说是因为那天他去找了夏津……她也怀了孕。
　　因为妈妈生的是男孩子，所以爸爸决定断了和夏津的来往……
　　他们结婚了。
　　爸爸当了校长后，夏津为了一个偶像剧的角色来找他，一来二往他们旧情复燃了……

　　七星以为自己听错了，旧情复燃……她猛地落下一滴泪来。

　　我五岁生日的那天，爸爸答应我要回家陪我过生日，可到了晚上十点他还是没有回来，我知道他肯定又是和夏津在一起。
　　我哭着求妈妈，让她带我去找爸爸……妈妈经不住我哀求只能带着我去了。
　　谁知道……
　　高速上，妈妈要一边开车一边照顾副驾驶上哭闹不停的我，没有注意前面飞驰过来的卡车……她拼命的把方向盘往右打……血喷到了我的脸上……

　　七星无法想象他在录这段语音的时候，心里究竟有多痛……

　　她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任由玻璃碎片插进她的脑袋。我忽然就没哭了，因为我舔到了她的血……她在我耳边说，爸爸以后会很爱我，很爱很爱我，因为那个女人会离开他，他以后只会疼爱我一个人。
　　妈妈死了……爸爸带我回了家，电视上说夏津勾引了某知名……导演，迫使导演的妻子坠楼死了……虽然与夏津没有直接关系，但那段时间她的新闻满天飞……最后她被迫退出了娱乐圈。
　　我很开心，因为爸爸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七星用手捂住嘴，但还掩饰不住沙哑的哭泣声。

　　但是……
　　爸爸开始加班，他还是不理我，忽视我……他经常骂我，但是不打我……因为她每次打我，我就跑到妈妈的房间不出来……我开始还以为是因为爸爸还爱妈妈的缘故，可后来才知道并不是这样……妈妈的忌日他一次也没去过……
　　我开始恨他……
　　恨他不关心我，恨他对妈妈没有一丝情分，恨他只惦记着那个叫做夏津的女人，不是她我也不会失去妈妈和爸爸的爱……

　　夜的颜色那么浓厚，压的七星气都喘不上来。

　　七星，我从来没想过我和你的相遇会在那样一种情况下……我、你还有我父亲……这就好像是一场噩梦，我怎么挣扎也醒不过来……那是我第一次对父亲发火，我耻笑他……我说我要当演员，要看看这个的圈子的肮脏……他答应了，让我去他的学校。
　　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想见到你才是我最真实的目的。

　　机场，候机厅里。
　　杜星畾坐在一排老外的后面，神情漠然的看着他们玩笑打闹，机场广播里那甜美的声音正播报着今晚的航班班次。他手里拿着登机证和签证，厚厚的卡纸很有触感。
　　七星在干什么呢？应该已经睡下了吧，刚刚的那十几个电话会不会把她吵醒呢？希望她明天听到录音的时候不会太吃惊……
　　郑医生拿着行李走了过来，说：“到了那边我们直接去联系贝塔医生，具体的事情到了再说……”
　　他没心思听下去了……脑海里，满满的都是七星……

　　七星，我想我爱上你了，在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可是偏偏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线短暂的交叉后只会走得更远……在彩虹乐园的摩天轮上是我最开心也是最失落的时候。那件事是我心里不可触及的伤疤，可偏偏它就那样赤裸裸的摆在我……和公众的面前……我想我还是太庸俗，我不能接受。
　　所以，我爆发了。
　　积聚了对我爸十多年的怨气一并发在了你的身上……对不起。

　　手指轻轻的划过机票上那个目的地，杜星畾的眼睛迷蒙了，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这样。眼睛睁开超过三个小时就会酸，五个小时就会疼……这些他早就习惯了。
　　这一次不知道要去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他想活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是平平静静的，不如赌一把也好。
　　成功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回来；失败了，他希望在她的心留下一个最完美的自己。

　　我想你会很幸福，因为铭亿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个什么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是真心的，正如我一样……

　　七星已经泪流满面，喃喃着，他再真心，我也只想要你一个……

　　七星，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让我再多叫你一遍……七星、七星、七星……答应我，你一定好好的生活，在娱乐圈勇敢而坚强的走下去，我会在不远的地方，也许电视也许是广告，更有可能是广场上的液晶电视上看到你……
　　你要很好，那么我才会好……

　　“哔……”
　　七星看着黑了的屏幕，泪水滴在上面开出一朵几近凋零的花。
　　“你如果很好……那我又怎么会不好……”

　　广播里已经在催促着：“请乘坐cXXX次客机的旅客前往登机门登机，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杜星畾拖着行李一步步往前走，每走一步像踩在刀刃般疼的钻心裂肺。郑医生在后面推着他，说：“走吧走吧……等回来再看也不迟。”
　　回来……他还能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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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了。
　　杜星畾离开已经整整两个月了。

　　七星照常上学放学，宋铭亿每次都会来接送她。他们之间开始有了一种默契，每一天她都会拿着哥哥做的两人份早餐站在门口等着他的凯迪拉克。学校里开始盛传他们是一对，夏七星不理会，宋铭亿也懒得去解释。于是，众人眼里他们真的成了一对，但只有在两个当事人的心里，才晓得自己和对方的距离有多么遥远……

　　农夫公司有意再次和七星合作，请她拍摄接下来几期的广告，不过被她拒绝了。宋铭亿在问她为什么的时候，七星只简单的回答：“失去了小雷的小星，哪里还有爱之心。”没人晓得他在听完她的话后心里有多难过，原来不管他如何的守候在她的身边，他都无法顶替她心里的那个位置。

　　七星有想去找杜德瑞，问他杜星畾究竟去了哪里。但是她几次去他办公室他都避而不见，甚至到了后来他的秘书一见到是她，都不愿意开门了。
　　可她不想放弃，她想要找到他。
　　于是奇迹般的，她终于在陵园见到了杜德瑞。

　　那是一个大雨的早上，如此寒冷的冬天还有那么大的雨在这个城市并不多见。七星很早就到了陵园，只不过看见母亲墓地的一瞬间她眼里也看见了那束和她手里一样的雏菊。知道夏津喜欢雏菊的人并不多，她和哥哥还有……
　　她回头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正要离开的杜德瑞。
　　她跑过去拦住了他，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他把杜星畾送去了哪里。

　　“星畾？”杜德瑞笑了，那种笑带着深深的嘲讽。“你也会关心他吗？关心他去了哪里，关心他身在何方……”
　　“我只问你，他现在究竟在哪里？英国、美国或是别的国家！”七星有些激动了。
　　杜德瑞的笑沉淀下来，“不要找他了……你找不到的。”

　　“我说了，我只问你他在哪个国家？你只需要给我个名字，一个名字而已！”
　　他没有理会她，只回头看着夏津的墓碑出神。
　　“你知道吗？我是真心爱你母亲的……”他的沉稳而磁性的声音里隐隐的透着一丝悲凉，让七星忘记了自己的咄咄逼人。
　　“她的我的初恋……我们很相爱，可是星畾的母亲是富商的女儿，她的父亲是我们学校的校董控制着学校大部分的经费，老校长找到我只要我愿意娶星畾的母亲，他就愿意把校长的位子让我，他提前退休，他说在演艺圈这么多年他也累了想休息了……”

　　“生星畾的那一天，你母亲她也要生了，可是……我想起了老校长的话……我居然……丢下有难产症状的你母亲去了星畾妈妈那边……事后你母亲告诉我孩子还没到医院就死了，胎死腹中。我很难过，看着星畾躺在他妈妈身边的样子，我觉得应该担当起家庭的责任了……”

　　“家庭？……”七星仿佛听了个笑话，冷笑起来。“那我妈就不是人是不是，她的孩子不是一条命是不是……你根本就是为了名利才放弃了她！”

　　“你说的没错，当年的我太过贪心……我对不起你母亲。我本来想离开她，不再见她……可是后来她又来找我了，我们发现我们依旧深爱着彼此所以……又在一起了。”

　　七星冷笑，不置可否。

　　“星畾妈妈的死才让我意识到我欠了他们母子那么多，我开始有意识的逃避夏津和星畾，见到他们我就会想起他妈妈倒在血泊里样子……夏津心灰意冷之下开始疯狂接戏，想用此来忘记我，我也当做不知道……直到那件事的出现，那个导演早就看上了夏津想用一部戏的主角来逼她就范，把她骗到酒店却被妻子当场撞见，在纠缠之中才不慎失手将妻子都推下了楼……整件事都和夏津无关，可她却做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你难道都不觉得愧疚吗？你半夜不会被噩梦惊醒吗？她最无助的时候，你都没有拉她一把，还说爱她……那你的爱未免太过不堪了。”

　　七星的话很刺耳，但此时的他已经不在乎了。
　　“我不能帮她……因为那个导演……那个导演是我的岳父、星畾的外公！”他有些失控，捂着脸。“你说我能怎么做？去揭发我岳父吗？那星畾怎么办、他妈妈怎么办？我们全家又该怎么承受……”

　　“所以……你还是牺牲了她。”七星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妻子去世，失去夏津……还有儿子昏迷不醒……”杜德瑞望着她，“你不是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哪里？”七星明显语调急了起来。

　　“五岁的那场车祸在他的后脑颅内留下了一个血块压迫着神经，当时因为他太小医生不建议手术，后来他因为和我赌气也一直不肯吃药就医，直到拖到了现在。前些日子，他的主治医师郑医生找到我，说他再不进行手术可能会失明，更有甚者会脑死亡……”

　　七星感觉到自己脑内一片晕眩，良久她才说：“然后呢？”

　　“他竟然肯接受手术，于是我让郑医生带上资料出国去找最著名的脑科医生贝塔，请他来为星畾实施手术。”他忽然语间有了抽泣的声音，“我知道他是受了打击，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不解释给他听呢？那天他提前回来了……我们并没有……”

　　“我想说的，那天事情曝光我就想告诉他，我和你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他不听，他不愿意听我解释……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一句话也不听……”七星已经接近疯狂。

　　“他在哪里？你把他送到哪里去了……”

　　“美国，他在美国。”

　　七星是溺水的儿童忽然抓到了一根浮木一样，眼里的透露出巨大的希望。她掉头就跑，想早点回家收拾东西，她要赶快去美国陪他。

　　“七星——！”杜德瑞在后面高声的喊。

　　七星闻言回头。

　　“走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我和夏津的……的……”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如果是，那样的结果他恐怕不能承受。
　　他手里拿着一份档案袋，他举起来给她看，“这是你要秘书给我的，里面的东西是真的吗？”

　　那份档案袋里装的是一份DNA鉴定书，一式两份，一份是七星的一份是杜星畾的。他的基因来源于他们在咖啡厅用过的杯子，然后由夏英明出面请医院的熟人篡改了数据，所以这份鉴定书能证明七星和杜星畾的基因有着高达87%的相同率。
　　那天，七星想见到杜德瑞，没有办法的她只有拿这份东西搏一搏，来刺激杜德瑞自己来找她，庆幸的是她成功了。

　　“假的。”七星真诚的一笑，“那是我之前以为你对不起妈妈的时候准备拿来报复你的，不过现在看来不必了。或许你应该还想知道一件事……”七星想起了母亲临终的时候，那句她到今天之前尚不明白的话。

　　去找他，如果还记得夏津是谁，希望他能补偿在你的身上…..让他把你培养成巨星……让他来我坟前看看我……告诉他我…

　　“妈妈在死之前，想要我告诉你……她爱你。”

　　七星看见杜德瑞爬满皱纹的眼睛，明显蒙上一层模糊的东西。
　　她笑着一边走一边招手，“再见了，杜伯伯！”

　　杜德瑞看着那孩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欣慰的笑了。他的背后，夏津墓碑上的照片也有着似乎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