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一】海底焰火》Charlie_Chow

1、第 1 章

　　要怎么去形容爱情呢？
　　要怎么去形容周风玲的爱情呢？

　　只身坠入时间的洪流，随着道道星浪逐波沉浮，没有能发出光的恒星天体，只是星子的闪烁便照亮了无穷的暗夜。
　　数个精致的钟表飘在上空，形态万千，风格迥异，似投影般混在星海中。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巧夺天工之作。
　　是记忆之深海，是时间之汪洋。
　　比仙境传说还要美丽的地方，比神霄绛阙还要虚幻不真实。
　　但这样的场景却是真实存在于眼前，但触手可及却还是摸不到任何实物。只有随波漂流的感觉是真实的，摇摇晃晃，不知去往何方。
　　偶尔飘过的破碎镜片，映着一张陌生却熟悉的脸。
　　模糊的意识，只一眼便没有力气再看，就连睁着眼也只是勉强，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何提抵抗挣扎呢？
　　她被星浪推着，挤着。
　　最后顺着浪的流向，卷入尽头的起点。
　　睁开眼是一片漆黑，周围是无尽的冰冷，胸腔是压抑到极致的窒息，是黑暗和绝望，是挣扎和无力。
　　天边亮起一团焰火，似一朵硕大的鲜花，瞬间绽放照亮世界的绚烂，是夺目和盛大，是永恒却短暂。
　　在下坠，在缓缓下坠；在等死，在煎熬等死。
　　黑暗中的璀璨之焰花，盛开出了剪影的希望。
　　是冰凉的，是微热的。
　　是濒死之际的最后幻想吗？
　　是求生欲望强烈的错觉吗？
　　是朦胧视野的唯一清晰，是残存意识中最后清醒。
　　同臆想中一样绚烂的星空，与梦境里别无二致的璀璨。
　　只不过没有逐波的飘荡，是被扶着的稳定感，而不是失去意识的死亡。
　　只不过碎片是实体化的，是真实存在的具象，而不是海市蜃楼的虚假。
　　陌生又熟悉的语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被隔绝于电子幕布后的人，此刻正在眼前。那是只存在于平面照片，二维影像中的脸。无数次浏览翻阅，纵使未曾谋面也应识别。
　　刻在记忆里的容颜眉眼，却是旧时相识初次相见。
　　“圣诞快乐，风铃小姐！”
　　怎么会有人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就对陌生人说的第一句话是圣诞快乐呢？
　　真是个奇怪的人。
　　不过是他的话，倒也不那么奇怪了。
　　海风静静地吹，海浪悠悠地唱。
　　焰火之下，是故事的开始。
　　那天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再见。
　　所以他们再见了。
　　没有很快，也没有很慢，像书里写的，充满了宿命感。
　　重逢的那天是一个特殊的节日，所以重逢显得尤为浪漫。
　　不过仅限于重逢的时刻，在此之前的23小时57分钟浪漫则与她无关。
　　辗转于陌生发达的国家，流浪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没有颠沛流离，且有栖身之地，甚至可以说是安定，但依旧是舟上的漂泊者。
　　繁闹的街市，坐落着无人问津的便利店。
　　约会的佳节，今日消费的客人少得可怜。
　　门外的万家灯火阑珊，门内的女孩孤独静看。
　　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穿梭如矢的都是车，都是不认识的人，都是没见过的车，街上的人成双成对，挽着彼此双手紧牵。
　　像是部老电影，玻璃门是幕布，倒是真的无聊，才会看这些罢。
　　响起的是风铃声，来的是惦念的人。
　　第二次见面，他说他叫坂本龙一。
　　香烟被拿走，留下的是巧克力。
　　确实是绝妙的搭配，确实是戏剧的场景，确实是浪漫的相遇。
　　他拿走的香烟，却又不是香烟；他留下的是巧克力，却又不是巧克力。
　　句子是矛盾的，但形容刚才的场景又是符合的。
　　她善于发现，但不善于表达。毕竟她没上过大学，更没有学过文学。
　　她的知识来源就只有老头的藏书和每天累成狗回来还要被逼着上的常规课而已。
　　军人的敏感使她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但她匮乏的词汇量却又形容不出哪里变了。
　　在不自知的时候，荒芜龟裂的土地上，冒出了一颗微小的、稚嫩的绿芽。
　　午夜钟声响起，序幕缓缓拉开。
　　那天，他只和她说了那一句话。
　　不过，她当然知道，他的名字。
　　不过，她当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对她来说会意味着什么。
　　把弄着巧克力，锡纸折射着星子的光，似碎钻般梦幻，飘窗上的少女撑着脸颊，可能在发呆，亦或是沉思。
　　风铃小姐深知破坏已定型的历史轨道需承受的代价是巨大的，她是清醒的，她不想承受，她也承受不起。
　　所以她对选择对每天准时出现在门口的风铃花花束视而不见。
　　可是那捧着花的人，那么耀眼的人，只是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只是看一眼就思绪万千翻涌，心脏疯狂跳动的人。
　　——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军人的定力非常人所比，更何况她曾经待的地方是特种部队，更何况她是那支队伍里唯一的女兵，更何况她是那支队伍里最优秀的兵。
　　所以她坚定不移，所以她直接拒绝，所以她选择失明。
　　只要拒绝他就会知难而退的，只要忽视他就会自己放弃的。
　　她并没有那么了解他，但她至少知道他不是自讨没趣的人。
　　拜托，她自己都知道——她并没有那么了解他。
　　谷雨，是心心念念的人，是每天都能看见的风铃花。
　　谷雨，是狼狈不堪的人，是不曾见过的败落风铃花。
　　她看不见，她看不见，她看不见……
　　她……
　　她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见？！
　　屋外是雷云和暴雨，屋内是翻云和覆雨。
　　去他妈的代价！破坏历史又如何？触犯禁忌又怎样？是站在她心尖尖上的人啊，怎么可能忍心看着他红了眼眶？
　　是的，风铃小姐看到了，她看见了她逃避了15年的事实。
　　是未见钟情，是她爱他。
　　可这份爱注定充满克制，因为她可以承受任何代价的惩罚，但是她的心上人不可以，她绝不允许她的罪让他受过。
　　——爱情是美好的，尽管建立在谎言之上。
　　可谎言终究是谎言。
　　所以音乐家很生气。
　　但爱情到底是爱情。
　　音乐家还是软下心。
　　等一等，等一等，再等一等，那时候，女孩就是自己的新娘。
　　无数次的憧憬，数不清的期待。
　　神圣的教堂，站在神父前的他；洁白的婚纱，从远处走来的她。
　　捧花，戒指，誓言。
　　他幻想着，他梦想着，他念想着……
　　遥远的高山上神社伫立，音乐家一步一步登上高山之巅，来到了神的宫殿。
　　枫叶飘零，顺着风的轨迹轻轻飞舞，或落入泉水荡起涟漪，或飞向远方送去祝福。
　　绯红似火铺在道路两旁，心愿木牌轻撞悦耳动听。
　　金黄的，赤朱的古树虬枝盘曲，挂满了对神的祈愿。
　　他轻摇风铃，丢下硬币，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祈祷心爱的女孩平安和快乐。
　　——祈祷心爱的女孩健康和长寿。
　　——祈祷和心爱的女孩长长久久。
　　神赐予他爱情的护身符，银白的铃铛是串联起一切的信物。
　　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要一直爱下去，要永远在一起。
　　可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出现了裂痕，那是悲剧的祸根。
　　再强的胶水也黏不上破碎的相框，即使黏上也消不去碎裂的痕迹。
　　只是还在坚持着，为了一个执念而坚持着。
　　只是还在相信着，为了一个承诺而相信着。
　　他最爱她的那年，她却要离他远去。
　　尽管内心不舍，但音乐家深知，爱不是束缚捆绑的理由。
　　于是他挥手告别，于是他泪水蒙眼。
　　请自由的去追逐你的梦想，我会在原地为你停留。
　　可当飘荡已久的风铃重回旧址，那个站在原地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长久的分别，短暂的重逢。
　　阻断爱情的从来不是时间，不是距离，而是一个人心的改变。
　　是啊，正确的，这才是正确的。
　　所以分开了，干脆利落，没有藕断丝连。
　　在她的家，但是陌生的家。
　　明明是她的家，却仍旧改变不了流浪的命运。
　　街头，真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漫漫长夜，长椅上的少女熬着时间。
　　秋天的家，那样美丽。那时还没有迷雾遮满天，天上的星星若隐若现。
　　思念如繁星，她才知道梦想的代价是失去挚爱的人。
　　教堂，婚纱，捧花，戒指，誓言。
　　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这些都是另一个人的，都是那个正确的人的，都是那个历史承认的人的。
　　一见钟情只是脑子一热，日久生情才是心之所向。
　　不幸的是她是一见钟情，幸运的是她是日久生情。
　　音乐家说她是骗子，可音乐家又何尝不是？
　　可怜的风铃，悲催的风铃。
　　6年都被蒙在鼓里，6年了才得知真相。
　　难过，却又不知从何难过。
　　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似乎和她没有关系，似乎只是个烂大街的俗套情节，似乎只是听了一个别人的故事。
　　但上天到底还是眷顾她的。
　　风铃小姐遇到了家的守护人，她拼命地向守护人求救，一向稳重的守护人却乱了阵脚。
　　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孩，知道他的所有事。没有人该知道他的，但她却是那么了解他。
　　她懂他的脆弱，她懂他的坚强。
　　鬼灵精怪的女孩和成熟稳重的青年在不知不觉中摩擦出了火花。
　　尽管她对他的好令人费解，但那泡着龙井的紫砂杯仍变成了他的心爱之物。
　　他们是那么的默契，他们简直天生一对。
　　可是好奇怪，她在看谁？那样的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包含了太多情绪，但悲伤是显而易见的。
　　是那个在弹钢琴的人吗？是他的音乐令她悲伤吗？是他指下的旋律触动了她的内心吗？
　　不可否认，来自别国他乡的音乐家确实很有才华。
　　可只要音乐家在，她的目光便不会为他停留，一刻都没有。
　　深夜的钢琴独奏，伴随着温柔歌声，可是她的歌声是那么的悲痛啊！可是她唱的歌词是那么的难过啊！
　　怎么了呢？明明光鲜亮丽，却又如此狼狈，音乐家在场啊……所以又是因为他吗？
　　为什么要逃呢？那他带她逃走吧！远离那个让她不堪，惹你伤心的人。
　　月光下的独舞，酒精浸染的歌声，比熔岩还滚烫的眼泪。
　　美的像画，比画还美。
　　这时的她对音乐家又是如此的温顺啊！再无白天挂在明面上的冷漠，以及无人注意时的暗自忧伤。
　　他是谁？她说不认识。
　　怎么会有人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有那样炽热而又强烈的目光呢？
　　她在逃避，她在逃避音乐家，可她还在逃避什么？他不知道。
　　她很喜欢笑啊，可是她笑的好累。
　　她为什么哭呢？她说她犯了大错。
　　没关系的，犯了错误，改正就好了。
　　人活一辈子，哪能不犯错？
　　哪儿会有一直正确的人呢？
　　守护人愿意包容她的错误，以后只要他在，他便不会让她犯错了。
　　即使犯错也无妨，在他羽翼之下，她可以随意犯错，他可以保护她的，他能给予她庇护。
　　坚强的女孩，执着的女孩，但也是一条死路走到黑的，撞南墙也不回头的女孩。
　　明明半条腿都迈进阎王殿了，却还是要义无反顾的扎进去。
　　她说牺牲一个废的比牺牲一个好的要划算的多，这可真是个王八蛋的说法，但还是万幸她只是去阎王殿转了一圈便回来了。
　　想要和他一起守护家吗？想要和他一起变成守护人吗？
　　好啊，一起守护他们的家吧！他也会守护好她的啊！
　　他以为他会是她的英雄，他以为他可以将她拯救。
　　所以守护人奔赴战场，不顾女孩的劝阻和挽留，只为了实现她的愿望。
　　可他以为的拯救，却是将女孩推入深渊的帮凶。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是形容战友的，是形容……战友的。
　　他想她，可她想他。
　　时间可以让人忘记一个人，但十年了她还是记得那个人。
　　七年人的全身细胞就会更新一次，但那个人却还是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果然，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余生都会活在那人的光芒之下。
　　对他，也对她。
　　潜伏在黑暗之地，行动于成熟时机。
　　天衣无缝的计划，游刃有序地执行。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剪下错综复杂的蛛网，捕捉利益熏心的金蟾，有条不紊的全身而退，一等功衔是唾手可得。
　　可突然出现的男孩打乱了她的计划，他说什么都要跟着她。
　　一句话，她便乱了稳定的步伐。
　　霎时间的错愕，勾起回忆长歌。
　　幻影与现实交叠，瞬间明晰了一切，闪电击中了脑海，是心脏疼痛欲裂。
　　眉宇间的轮廓，谈吐时的声仄，对事情的执着，想什么做什么。
　　是啊，他是那么的像他……
　　一句话，她的心理防线便彻底崩塌。
　　那她们玩一场游戏吧，找到蛛网和金蟾，逃出密室的就是胜利者。
　　蛛网找到了，金蟾找到了，男孩却被恶鬼劫走了。
　　刀刃变幻莫测划破冷空，骨肉碰撞击碎幽暗静谧，金属火药摩擦响破天际。
　　是鲜血与毒药的交融，是亏欠和思念的救赎。
　　熊熊业火燃烧药之罪恶，天台之上与生死间争夺。
　　风铃小姐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慈悲。
　　神啊！请帮帮她！请帮帮她拯救这个男孩！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神明无视了她的求助，可神明为她指了条出路。
　　扶摇轻柔略过窗边风铃，长飚呼啸肆虐鸣震神经。
　　模糊音符由远及近若隐若现，钢琴旋律渐渐清晰流入耳边。
　　恍惚中，她看见了音乐家。
　　或许这是神明对她的怜悯，或许这是神明给她的恩赐。
　　“圣诞快乐，坂本龙一先生。”
　　沁透到骨子里的无尽冰冷，天上繁星炫丽，水波荡漾下的星空涌动如闪着光点的流淌长河。
　　火光冲天的热浪橙光与镶着水晶的黒绒绸缎织成绝美晕染交界。
　　震彻凛冽水底的骤然轰鸣，夜空绦焰伸展，粼粼水光上的流火蔓延如金丝荡起阵阵波澜。
　　好寒冷，好温暖……
　　晶莹星芒缀点夜空，与那天的璀璨无异。
　　光明之花绚烂绽放，同那天的一般耀眼。
　　只是金箔缕花之间，再看不到那抹剪影。
　　焰火之下，是故事的结束。

　　爱情嘛，无非就是那么几个词，几句诗，几段情话，几部长篇故事，世人都说烂了，但仍是惊世骇俗的佳作。
　　风铃小姐的爱情，在她出生时听到那段旋律的一刻起，就注定那四个字会贯穿她的一生，并成为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