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鬼》蝴蝶少年

4、穿金戴银

　　今夜无星，月亮也像在海水里被人大力揉搓过一遍，看上去有些皱皱巴巴，泛着一层毛边。

　　万籁俱静，只有躲在树杈上的夜枭时不时诡异地叫几声。

　　突然，夜空中飘来一片深红暗影，暗影移动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小城上方。

　　仔细看，那竟然是一辆堪比琼楼玉宇的华丽飞车，纱帘深垂，宫灯暗昧，雕饰精美，斗大的夜明珠将粉红帷幕照亮，隐约有曼妙的倩影正在妖娆舞动，男子□□的笑声从里面层层荡开，说不出的旖旎奢靡。

　　飞车四面站满了身着铠甲手持武器的鬼将，听见里面荒淫无度的声音，惨白的脸上毫无波动，似乎已经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只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谨慎地四处扫射。

　　夜枭也不再叫了。

　　寂静的夜里顿时只余调笑喘息之声。

　　半晌，车内传来懒洋洋的声音，“黑锁，让你们查的老九的消息，查得怎么样了？”

　　车门口一个最靠近车门的鬼将立马道：“禀主子，根据白锁传回来的消息，九公子于两日前已经出了鬼界，但刚到人界就失去了踪迹，白锁目前正带人追查。”

　　车内响起一声冷哼，“他动作倒是快，定然也是接到天界公主在此出没的消息，想要来捉人的吧？老九这人一向谨慎的很，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也轻易不会离开王城，想不到这次竟然亲自出动了。”

　　黑锁想了想，道：“九公子即然也来了，说明这次关于天界公主出现在此的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或许不会再向以前那很多次一样扑个空了。”

　　说起这个天界公主，黑锁心里有点愤懑。

　　自从一百年前听闻她行走红尘，又听闻魔君公然闯进灵霄宝殿去索要公主，可以说整个鬼界都被惊动了，各方势力都派出了大量人马去人间寻找这个金枝玉叶。

　　原因嘛，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争权，为了争那鬼，妖，魔三界至高无上的王座。

　　现今的三界之主魔君明夷，自登位伊始，质疑声便不断，有人说他弑父杀母，上任魔君就是死在他手里；有人说他以不正当手段谋取王位，根本不配当这魔君；还有人说他闯上灵霄宝殿索要公主是假和天界勾结企图颠覆鬼界是真……

　　其中真真假假无所辨知，但黑锁知道，鬼界早已不满于屈居他人之下，十城鬼王中至少有半数以上都蠢蠢欲动，脱离魔君掌控甚至取而代之几乎是各大鬼王心照不宣的默契。

　　而这倒霉的天界公主就是对付魔君的重要一环——找到并杀死她，然后栽到魔君头上。
　　如果他真和天界有勾结，那么此举无异于立马破坏了两方合作，甚至让双方结下死仇；如果没有那更好，天界总会为他们的小公主报仇，百年前那场神魔之战，虽然魔界胜了，但也是险胜，魔军损失并不小，等魔军和天兵斗得两败俱伤，鬼界便趁虚而入攻下魔界，进而收服妖界，何愁拿不来三界共主之位。

　　关于那个夹在中间的倒霉公主，谁还去管她死法有多惨？

　　计划是如此美好，但他们都低估了这个公主藏匿的本事。

　　前二十年，这个公主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遍寻不见。到了后面，从第三十个年头，天界开始陆陆续续有神官或者天兵下凡，鬼界探子游荡了那么些年终于看到了希望的光芒，于是便跟上去。

　　然后探子们的噩耗来了。

　　有时候，那些天兵会变作凡人，行走在凡间的街道上，这里吃吃喝喝，那里游游逛逛，看山看水看美人，就是不去看他们的公主，可怜的探子们只好一路躲躲藏藏跟着，尾随个十天半个月，然后人家一抹嘴一溜烟儿回天上去了。

　　有时候，那些天兵行迹鬼鬼祟祟，专挑偏僻隐匿的道路走，看上去像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物。探子们聚精会神锲而不舍跟了大半夜，结果发现几个天兵最后嘻嘻哈哈趴在了一处屋顶上，下面灯火暧昧，纸醉金迷，红男绿女，燕瘦环肥，莺莺呖呖，迎来送往……

　　嘿！好大一家妓院！

　　几个梁上客翻着肚皮啃着蹄膀喝着小酒快乐地点评着底下经过的姑娘哪个最好看。

　　只能躲在树丛里喝冷风的探子们愤怒了——没见过这么猥琐的天兵！脸呢！节操呢！

　　没有节操的天兵们等到天亮就撤，回头找个客栈，舒舒服服睡一觉，晚上再继续逗这群傻狍子。

　　这还不算完，有的天兵还会去赌场，然后因为出老千被打出来；还有的跑去落草为寇土匪窝里捣捣乱然后被扔出来；甚至还有的跑去扮乞丐，破碗一端，逢人就是“大爷行行好，十天没吃饭了。”，跟随的探子眼前一黑——昨天晚上还啃了蹄膀！

　　狼来了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腿都跑细了的鬼界探子们终于意识到——这根本就是这群无耻的天兵们耍着他们玩儿！可怜他们就跟追着骨头到处跑的狗一样！

　　也不是没想过抓几个天兵来问问，那群天界的兔崽子们看着漫不经心嬉皮笑脸，反应倒极快，这边刚一亮武器，那边嗖嗖嗖立马跑得没影了，摆明了“我不跟你打，我见你就跑。”

　　探子们再次风中凌乱了，这还是以前一见面狠话都不用撂直接开打的死对头吗？

　　夜雨凉，流光慢。这一刻，只余他们在风中瑟瑟。

　　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去寻找天界公主根本就是个苦差，不仅要被戏耍的团团转，还要遭受很大的精神折磨——人家看山看水看美人啃蹄膀喝小酒逛青楼出老千，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为了躲避天兵视线，躲树丛钻狗洞攀墙壁都是家常便饭，还有的兄弟为了不暴露硬生生扛下了几桶大粪的洗礼，回头连肠子都差点吐出来。

　　唉，往事稀烂，不堪回首。

　　想到这里，黑锁神情唏嘘。

　　不过，几日前，突然有陌生信件送到公子手上，说天界的公主可能在此地出没。

　　信件没落款也不知从何而来，就像凭空出现，斗大的几个字跟鸡爪子刨得似的，害得公子找了一堆老学究撅着屁股辨认了半天。

　　虽然看上去很不靠谱，但公子还是来了，毕竟找了那么久这个公主的踪迹。

　　公子也一直在追查送信之人的来历，但丝毫没有蛛丝马迹。

　　豪华飞车内，一边享受着美人捶背一边盘算小九九的男子忽然骂道：“这该死的老九！什么事儿都要来掺和，这次要是让他抢先找到那小公主，揽了功劳去，少不得又得在父王面前踩我一脚！”

　　黑锁默然，这话他没法接。

　　关于八公子和九公子虽然是亲兄弟却比敌人还要敌人的事儿，几乎整个血池城乃至鬼界都晓得。

　　作为家大业大的血池城鬼王最有竞争力的两位继承者，这两位为了争家产早就撕破了脸皮，你参与的东西我必然也要插一手，能给你捣乱添堵的机会决不会放过，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当然，还有其他十几位公子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情对这家子来说比喝水吃饭还寻常。

　　也可以说，杀兄宰弟是这家子一脉相承的传统，据说当初，鬼王就是一口气宰了二十七个兄弟才登上的王座。

　　到了这一代，眼见鬼王也不想再让上一代的历史重演，于是一边两头安抚试图缓解儿子们之间的对立关系一边努力扩大地牌。

　　有时候黑锁忍不住会想，鬼王这么着急攻占三界，是不是打算将来一个儿子封块一地，好让他们不再内斗？

　　可是自古贪心不足蛇吞象，你给他一块地，难道他就不想要两块了吗？

　　“黑锁，传信给白锁，让他那边加快速度，留少部分人继续追踪老九，其余人先过来，要是小公主真在这里，那都不用找了，老九狗鼻子灵得很，闻着味儿就过来了。”，车内的八公子语气很不好地道。

　　黑锁称是，转身从袖中掏出一个檀黑色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有着生着两对黑色翅膀长得像蝎子的两只小东西快速飞了出来，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这是鬼界血池城特有的一种天蝎，不仅速度快如鬼魅，更兼剧毒无比，在没有提前服过解药的情况下，一沾即毙，这也是八公子牺牲了很多鬼兵才好不容易捉到的几只，只在重要时刻通信用。

　　看来八公子对这次围剿天界公主十分重视。

　　车内的八公子血焱因为想到他的死敌老九又要来坏自己好事儿而异常暴躁，此时正好有一美姬为了讨好他而奉上一杯酒，美姬月貌花容，风姿楚楚，正以最美丽的姿态为面前的男人送上酒，酒液鲜红，美人皓腕如玉藕，十指纤纤，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血焱看一眼美姬，短促地笑一声，伸手款款握住了美姬的手腕。

　　美姬低头羞涩一笑，姿态娇柔，宛若因风半开的胭脂海棠。

　　血焱低头看着那只涂着鲜红丹蔻的玉手，“可惜了。”他道，然后狠狠往下一拗，那只美丽的手立马软塌塌地瘪了下去。

　　女子尖利的惨呼冲破黑夜，娇美的面容瞬间扭曲。

　　“别给老子吵！”，血焱看也不看女子，轰然一掌击出，黑气弥漫，地上打滚的女子立马化成一阵灰不见了。

　　车内其他几个女子吓得瑟缩在角落里，惶恐不已。

　　车外黑锁及一众鬼卫依旧面无表情，已经习以为常。

　　公子好美色，好排场，到哪里都是豪车出行，美人相伴，偏偏性子又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前一刻还对着美人大献殷勤“宝贝心肝甜蜜饯儿”的一通叫，下一刻立马翻脸无情送美人归西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早就腻味了这些冷冰冰没有温度的鬼女。”血焱哗啦啦转着肩膀上一排金灿灿的臂圈，扫一眼角落里几个鬼姬，脸上满是嫌弃。

　　黑锁听着那些臂圈交击发出的脆响，知道公子是在把玩各种法器。

　　八公子几乎浑身都是各种保命法器，那些看上去很闪人眼的金臂圈翡翠扳指玉犀带曜石发冠宝石靴子，其实都是公子花费大力气淘换来的法器。

　　曾经有一次八公子被九公子暗杀，受了重伤差点一命呜呼，之后便开始“穿金戴银”，那么多法器，穿在身上，差不多有两个大汉那么重。

　　即便是在洗澡玩女人这种需要轻装上阵的活计上，公子也不会全然把这些法器褪下。

　　所以，在保命这一块上，八公子的决心，可见一斑，虽然看上去很像土老财。

　　但没有人敢露出哪怕一丝嘲笑的目光，上一次忍不住笑出声的那个倒霉蛋，被公子金光闪闪的法器射成了刺猬。

　　众鬼听着八公子继续哗啦啦转着各种法器，半晌，听他郑重道，“那件事完成的怎么样了？”

　　黑锁道：“再收集八千八百八十八个凡人的生魂和欲望就差不多了。”

　　血焱点点头：“此行，找到天界公主嫁祸魔君是其一，更重要的还是这件事情，我受命前来督查此事，要是办砸了，别说你们，我的脑袋也保不住。”

　　黑锁肃然，“已经派了众多鬼卫团团把守那里，保证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那个地方离这里也不算远，公子您要不要前去查看一番？”

　　血焱嘿嘿一笑，脸上阴霾之色顿去，指着前方小城中一处在深夜依旧莺歌燕舞的烟花柳巷道：“既然来一趟人间，怎么能不品尝品尝凡世的鲜活娇花呢。”

　　说着，他大手一挥，指使一旁两个鬼卫道：“你们两个去看看，掳几个女人回来，记住，爷我喜欢妖艳风骚够味儿的，直接带到那里去，要是带回来的不能令我满意，你们两个就直接为那个计划献祭罢。”

　　被点名的两个鬼卫想到那个对鬼来说都异常恐怖的计划，双双打个激灵，忙点头哈腰应是，苦哈哈地接下了这个要命的任务。

　　血焱又吩咐了一部分鬼卫潜入小城寻找天界公主的下落，接着对黑锁道：“带我去看看，那里，可是个极乐世界呢，醉生梦死，风花雪月，勾魂摄魄……据说，连神仙都逃不过呢……”

　　“我决定了，小公主抓到后，不急着杀，就用她来试试那个地方的威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