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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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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第二次怀孕,我已经没有了期待。
我在沉默中等待孩子的新生,然后又一次送走孩子,未曾见过一面。
而这次,让我绝望的是柳华灵的离开。
柳华灵剖腹产后,在月子期间,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
我原以为,像柳华灵那么开朗的女孩子,她会笑着接受这一切。
柳华灵虚弱着声:“则,我忍不下去了。我感受不到一丝一毫作为人的自由,我明明在活着,可我早已死了。”
她控诉着:“基地把我当作什么?我承认我受基地的庇护而幸存,可基地同样在强加给我痛楚。我已为基地孕育两个孩子,我无愧于任何人,我们扯平了!
“说我自私也罢,可我真的好痛啊——”
柳华灵死在了我的怀中。
此次月子,照顾我的是另一位阿姨。她微微佝偻着腰,行动敏捷,眼中满是麻木。
我知道,她不是柳婆婆。
我问:“刘阿姨,你知道柳婆婆去哪了吗?”
我以为这一次怀孕仍是柳婆婆照顾。第一次怀孕我与柳婆婆的交谈,身心产生了一种依赖。
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有心把柳婆婆当作家人,当作失落时的一个依靠。
刘阿姨摇了摇头:“她走了。”
“走?”
我蹙眉,旋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我上一年才见过她,她身体还算硬朗,怎么可能才一年时间就……就走了?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刘阿姨叹了口气:“姑娘,你有所不知,所有已失去自力更生能力的老人,在基地活不下去。”
事已至此,我已完全明了。
我再次找到林安南,质问他柳婆婆的去处。
林安南说:“所有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基地给他们的唯一后路——安乐死。”
我眼眶发红,所以老者的死亡从来非自愿?
我还以为——他们自然死亡,甘愿奉献身体以供研究,原来他们如婴幼儿般,亦非人。
我张口无声,他试图辩解:“纪越博士,我希望您能理解,基地这么做是逼不得已。如今人类的生存危在旦夕,生存资源稀缺,基地无法供养那些没有能力之人。
“我们有两大要务,一是生存,二是延续,这是基地在万般考量之下做的决定。这个世道,已容不下无用之人。包括我自己,若一天我老去,我甘愿接受基地的安排。这是我为基地、为人类做的最后的贡献。当我们老去时,世界还未改变的话,我们已不再是希望。”
我安静听完这一切,林安南欲再辩解时,我打断他:“我想见研究所的李兰教授,可以吗?我有话与她讲,关于研究方面的新思考。”
李兰教授与我在研究所时研究的方向类似,我曾与她讨论过,李兰教授亦肯定我的想法。
林安南说:“好,我上报之后,由基地为您安排。”
09
我坐在汽车上,平静地看着不断后退的树林。我凝视着窗外正在活动的其他楼层的女子,她们身穿白色衣袍,姿态优雅,像坠入凡间的精灵。
我无意间看见她们的神色,麻木、了无生趣,她们也在为生育感到痛苦,是吗?
伊甸园带给女性什么?
伊甸园,承载着希望的新生,却是踩着女性的骨血走出来的新生,血腥又残酷。
偏偏,李兰教授亲手打碎了我最后的希望。
我以自身的经历诉苦,希望李兰教授能向基地提建议:“李兰教授,女性需要修养。生育之后,仅仅两个月,女性的身体根本无法恢复。她们承担不起不间断的生育,她们不是机器,她们也是人。”
李兰教授说:“纪越博士,我希望您能明白基地的处境。基地需要人口,为了族群,我们不得不做出牺牲。”
我无力辩解:“我们并非不生育,我们也从不会置基地于不顾。我们只是想要子宫得到足够的休息,我们只是希望我们的基本人权得到保障,我们从不会推卸肩上之重担。您看到基地的那些女性了吗?她们活得麻木不仁,痛苦不堪,您听见她们在深夜的呜咽与呐喊了吗?”
李兰教授冷声道:“这是我的提议。为了人类族群与文明的延续。纪越博士,你不该只思考自身,你更该为人类考虑。”
我咬碎了牙,差点说不出话来。
我哈哈大笑,眼眶发红,是癫狂状:“什么是人类?当你们不顾人伦进行剥削时,便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资格。人类因伦理道德区别于其他动物,可当人类失去人伦时,便已经不配称为人。凭什么女性要作为延续人类族群的牺牲品?女性生育权力被剥夺,自由的权力被剥夺,这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你们以什么权力来控制女性?凭什么女性就要承担这一切?生而为人,可我感觉不到我是一个人。我们在你们眼中,不过是一个生育的机器罢了,作为延续人类族群的机器。如果我是一个不能生育的人,那会怎样呢?像柳婆婆那样,是吗?自身的价值被榨干,一丝不剩,毫无用处时,我们便是随时随地可以抛弃的人!”
我痴狂地笑:“为了所谓的人类文明与族群的延续,我们自诩为人,早已失去了做人的资格。我们并非不愿意付出,可你们只把我们当做生育的工具,不把我们当做人。
“我们一度受到剥削,有生之年,女性从来未受到过重视,从身到心。身体受了严重的创伤,心灵处仍要受到基地的谴责。于你们而言,我们是不顾大局观的自私自利的人!如果我们的付出从未得到过认可,那我们这付出……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所有人的结局都是死,可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遭受千般磨难。生时不如意,死时更不痛快。”
“纪越博士,我想您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