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哥》迟渊

1、第 1 章

　　1.
　　狸哥是被我妈捡回来的。
　　那天下着大雨，我妈开门扔垃圾，就发现狸哥躺在我家杂货店门前。
　　一开始我妈以为是只死猫，嘴里骂着俚语连道晦气，返回店里拿了把没剩几根草杆的破扫把，准备把它弄走。
　　没想到一回身，狸哥竟然费劲地睁开了眼睛，一双绿油油的猫眼直愣愣地盯着我妈看。
　　在我们这儿，黑猫是招财的，但如果有黑猫死在了自家门前，那这家人一定会倒大霉，没几日就会有血光之灾。
　　我们家就我跟我妈两口人，这血光之灾不是应我，那就是应我妈了。
　　我妈没办法，只好把它拎进了店里，找了个还算完整的纸壳箱子，随便铺了条旧毛巾，就当是窝了。
　　狸哥那会儿还是一副只剩半口气的倒霉样子，没想到喝光了一碗奶后就恢复了元气，竟然哆哆嗦嗦地能站起来了。
　　我妈连声称奇，直说这猫合该是我们家养的。
　　就这样，我们家里多了一张嘴。

　　2.
　　我妈叫他狸哥儿，在我们的方言里，这有调侃小孩命贱好养的意思。
　　我舌头不好使，发不出那个“儿”字，于是我决定叫他狸哥。
　　狸哥性格不是很好，我叫他，他一般都不理我，就连吃饭也不会当着我和我妈的面吃，如果被我们盯着看时间长了，还会龇牙炸毛大声咆哮。
　　我嘛，跟一般小孩一样，三分钟热情，过了新鲜劲儿，我也就不爱搭理这只凶巴巴的猫了，照样吃喝拉撒。
　　对于我的漠视，狸哥应该也很高兴，因为我发现他对我一见面就炸毛的态度有了明显改观。
　　也挺好。
　　互不打扰。
　　我瞥了一眼瘦的能看见肋骨的黑猫，咬着吸管嘬了一口牛奶，背上书包去上学了。

　　3.
　　狸哥像个幽灵一样活在我家。
　　我家的杂货店是24小时营业的，可我妈请不起夜班营业员。
　　所以她向来住在店里。
　　家里只有我和狸哥。
　　狸哥不像其他猫，喜欢拆家，到处尿尿，或者半夜大叫。
　　他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清醒的时候，就会安安静静地团在他的破窝里，躲在阴影里，瞪着那双墨绿色的猫眼偷偷打量周围。
　　我有时候觉得，他像是在思考什么，因为我的语文老师跟我说，只有一个人在思考的时候，他的眼神才是有深度的。
　　语文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摸着我的脑袋，那双因为苍老而变得浑浊的眼睛，沉又亮。
　　像天空一样。
　　虽然狸哥不是人，但他的眼神和我的语文老师一样深邃，一样像极了夜里无边无际的夜空。

　　4.
　　狸哥很快就适应了在我家的生活。
　　他开始学着像别的猫一样，会在我回家的时候等在门口，只为了给我一个冷漠的凝视。
　　也会在早上准时跳上我的床，日渐丰满的身体坐在我的胸口，沉甸甸的体重让我不得不从睡梦中惊醒，不情不愿地起床洗漱上学。
　　他甚至自己学会了怎么使用蹲便的冲水功能，我在那之后再也没有给他铲过屎。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他还是不会跟我玩，不会冲我软乎乎地叫，更不会让我摸摸他。
　　所以我不喜欢他。
　　……
　　好吧，只有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喜欢。
　　但不是因为孤独。
　　绝对不是。
　　我并不孤独。
　　语文老师说，只有软弱的人才需要伙伴，强者总是习惯独行。
　　我不软弱，我是个强大的人。
　　嗯。

　　5.
　　狸哥是个很……怎么说，斯文？
　　的猫。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很惊奇。
　　他只会嘴上凶我，但是从来没有真的挠过我咬过我。
　　那天，我为了确认这一点，在他埋头吃饭的时候飞快地抢走了他的盘子。
　　他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立刻龇开牙，噤鼻子瞪眼睛冲我呼呼吹气。
　　我一点儿都没在怕的，甚至伸出手往他头上虚拍了一下。
　　狸哥以为我要打他，耳朵往后贴，尾巴毛炸开，用更加尖利的“嘶嘶”声吓唬我。
　　我挑衅地看他，甚至蹲下来冲他摊开手。
　　“有本事来挠我啊。”
　　狸哥的表情有些费解，别问我怎么从猫脸上看出这一点的。很快，他眼里的愤怒就消退了，眼神变得有些委屈，耳朵和尾巴耷拉下来，可怜巴巴地转过身回窝里，团成一团不动了。
　　我那会儿已经知道狸哥是饿晕在我家店门口的了，所以他很护食这件事，我也知道。
　　但我没想到他真的没有跟我动手。
　　他真的不会伤害我。
　　不敢，或者不想？
　　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已经开始生根发芽的大男子主义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
　　嗯，我承认，我有点喜欢他了。

　　6.
　　我们这边的野猫很凶，也很多。
　　抓也抓不完，赶也赶不走。
　　到了后来，这些野猫已经不怕人了，看见手里拎着食物的人就会一拥而上，蛮不讲理，或抓或挠，总之一定是要让人留下点吃的才会放行。
　　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
　　不过以前，我都会留下点买路财，趁着野猫们疯抢的时候一走了之。
　　但今天不一样。
　　昨天店里生意好，我妈破天荒给了我一块钱，这足够我买个肉包了，跟以前两天五毛钱的早餐费可谓天差地别。
　　有钱，我当然不愿意还跟以前一样买个干巴巴没什么滋味儿的馒头充饥，我很不客气地买了个鲜肉包子。
　　在路过老开发区的一条小路的时候，我被一只猫堵在了路当间。
　　那是一只很大很大的野猫，是这一带我见过最大的猫了，身体能有我胳膊长，身上的毛灰扑扑的，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的。
　　它很凶。
　　它那双浅黄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拿在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肉包，用意很明显，不交出食物，就不会让我轻易过去。
　　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这个包子了，我没有别的食物，也并不想就这样交出这个难得肉食。
　　下次吃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嘴里一边发出驱赶的“嘘嘘”声，一边色厉内荏地跺脚，试图吓退它。
　　它不愧是我见过最大的野猫，凶得很，见我的动作，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呲着牙朝我扑了过来，张嘴就要咬我拿着肉包的手。
　　我连忙一弯腰去躲。
　　野猫没咬到我，但是落地的时候用长长的指甲在我小腿上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血痕，冷不丁一看很是吓人。
　　还很痛。
　　这下我不敢再跟这猫较劲，一扬手把肉包扔了出去，转身就跑。
　　猫没有追我，应该是去抢食肉包了吧。

　　7.
　　我妈照例是没有回家的。
　　我自己拿了酒精消毒，痛得龇牙咧嘴的，“嘶嘶”抽冷气。
　　狸哥被我的阵仗引了过来，站在我面前 ，歪着脑袋凝视我小腿上的伤口。
　　“看什么？”我看见猫就气不打一处来，挥着手里的药瓶子赶他走，嘴里骂，“赶紧滚，格老子的黄眼狗！”
　　狸哥看了我一会儿，一甩尾巴走了。
　　这下我更生气了，坐在小马扎上拍着桌子乱骂。
　　骂着骂着就感觉脸上一热，伸手摸了摸，一手水。
　　我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张开嘴嚎啕大哭。
　　狸哥几次回头看我，但都缩在自己的小窝里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