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海末

22、“马拉之死”

　　“这雨怎么还不停啊。”

　　几乎所有的走读生都在往窗外扒着脑袋看，再上一节晚自习就要放学，而这雨还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我戳戳张子凡问：“你打算怎么回家？”

　　她正在看漫画，闻言也朝外面看了一眼，惆怅道：“淋回去呗。”

　　“最近你哥不在吗？”

　　然后我立马心想自己问的是真多余，她哥要是在的话怎么可能让她淋着雨回去，不过她好像没听见我说了什么，因为突然我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我反应过来是停电了，然后整个教学楼一阵尖叫四起，恐惧的成分倒不多。

　　班长大喊安静安静，坐着不要乱跑，但没人理她，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了，此刻走廊里全是人在鬼吼鬼叫。张子凡按了按打火机，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面翻出来一小截蜡烛点上。

　　我都不知道她有这么爱学习，然后发现她只是想继续看她的漫画书。

　　她看完最后几页就开始玩蜡烛淌下来的蜡泪，没一会儿班主任就举着手电筒赶了过来，让我们这些走读生通通提前放学回家去，住校生等来电。

　　班里立刻一片怨声载道，住校生开始组团高喊老师不要啊，让我们早点回寝室去吧。

　　闹了没一会儿班主任也就妥协了说行行都走吧，反正就剩不到一节课了，看样子这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电。

　　住校生们大喊老师英明，迅速收拾东西准备溜了，其他班听见动静也在跃跃欲试开始撺掇老师允许他们提前放学。一片漆黑的兵荒马乱之中我们并肩撑着那件已经湿了的校服往停车棚里冲。

　　张子凡的小电动车上有一件雨衣，她问我要不要披上。

　　我说你穿着吧，把我那件校服给我就行。

　　然后我披着那件潮乎乎还有点温度的校服，很潇洒地冲她挥挥手就准备扎进雨帘，她拦住我说不行不行，这样吧，咱俩挤一挤我先把你送到你家好了。

　　我一听好像这样是最好的方法，就说好哦。大雨淋在停车棚的铁皮上，非常吵，她听不清我说什么，但是她看懂了我的口型，就穿上雨衣坐上车子示意我钻进来。

　　我叹气，心说我最近怎么老是坐在别人的后座上，一把把自己蒙在雨衣下面。

　　雨衣只管保护上半身，当我奔上自己家的二楼时我下半身也已经湿透了，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楼下张子凡挥挥手算是说了句再见，然后一溜烟驶远。

　　我进了门坐了几分钟就忙着洗头洗澡洗衣服，窗外风雨还是一阵急一阵缓。

　　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天气完全放晴了，简直就好像昨晚根本没有下那么大雨似的，要不是街上的积水还在，我都怀疑自己昨晚是在做梦。

　　上午张子凡没来，我发消息问她干嘛去了，她直到下午才回复我说她感冒了，请了病假。

　　她不在这儿我才感觉到非常无聊，以前上课的时候我能借她带过来的各种漫画书看，从阿衰老夫子到漫威蜘蛛侠什么的都有。可以说我们半个班的人的文娱活动都靠她支持，被没收的漫画攒起来估计也能有一大箱子，她也不在乎，只要被没收时别供出她来就行。

　　可能这就是有钱人吧。

　　我也不知道她哥到底有钱到什么地步，好像买那个车都是“看了个电影就买了”那样，买了也不开，都忘车库里头了，总之特别随便。张子凡更是一副完全不会看价格的样子，兜里随时随地都能掏出几张红票充网卡，吃饭永远豪气买单，打了人也可以随口就说我全赔。

　　我们一个班四十来个人，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掏钱买上来的，好的学生被另一所好高中招走了，剩下的学生水平参差不齐分数就不会好看，分数不好看就申请不来拨款，没有经费来升级各种教育和住宿条件就招不来学生，没有生源就更没钱……简直恶性循环。但是作为一个小小县城里的二流高中，教育资源的匮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这部分人只是来随便混个高中文凭，但我觉得张子凡她也不像是来随便玩到毕业就拉倒的，并且既然她哥哥有钱，就没想过把她转到师资条件更好的高中吗？

　　我寻思着有钱人不应该更重视教育吗，还是说真就懒得给亲妹妹费心思费力气啊。

　　算了，再想也没用。

　　张子凡三天没来，当然第四天她也没来，只是我们要过周末了。

　　我简直担心她是不是被雨淋死了，虽然她平日里就病殃殃的，跟元气少女这四个字一点不沾边，但也不至于淋个雨就这样了吧。

　　到了周五晚上她回复我：“你才被雨淋死了，出来上网。”

　　好嘞，我麻溜骑上自行车去我们经常去的那个网吧，刚去到就看见门前的停车位上停有一辆很眼熟的明黄色的车。

　　呀哈，我心说什么时候这种车也大众化了，这小县城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发达了吗？我看了几眼，里面驾驶位坐着一个大约三十岁的男的。

　　也不像她哥啊，我虽然不知道这位土豪哥具体长什么样子，但在我记忆里他是那种看着很年轻的，以前远远一瞥留下个模糊的印象，总之好像长得挺帅的样子。

　　她哥哥像个小白脸，我在心里默默总结，而这位大哥看着就像是一言不合就会给我两拳的样子。

　　张子凡仍在她最常去的那个二楼最里面的包厢里，照旧把两条腿蜷起来整个人缩在沙发里。而且她穿着黑色的短袖，感觉要跟黑色的皮面沙发融为一体了。她看见我进来冲我打了个招呼：“嘿bro。”

　　我看着她依旧一脸倦意，就说：“你病刚好就来上网啊？”

　　“呆胶布，通宵有利于身心健康。”

　　给我整笑了，我说：“什么歪理，对了，楼下也有一辆科迈罗耶，真是太尼玛巧了。”

　　张子凡乐：“不不不，没那么巧，你没发现那就是咱开过的那辆吗？就是他把我送过来的。”

　　“什么？你可别告诉我车上的人那就是你哥哥。”

　　“那倒不是。”张子凡把腿伸直调整坐姿：“快快上号，网瘾犯了赶紧的。”

　　我其实挺想问她那车上是谁的，但她转移话题也太刻意了，刻意到我都不好意思拆穿。

　　厮杀峡谷许久张子凡摘了耳机说不行了压得耳朵痛，问我要不要整点好吃的，其实我不饿，就下楼买了包烟和两瓶水。

　　“买了什么烟？”张子凡探头往我这边看。

　　“□□，要来根吗？”

　　我抽出一支来递给她，她叼进嘴里，开始在桌面上裤兜里掏摸，我心知肚明她在找打火机，忍不住伸过手去按出火来。

　　她凑着我的火点了烟随即深深吸了一口，好像她是个多大的瘾君子，然后满足地仰在沙发上，像马拉之死那张画。

　　我忍不住看着她，不得不承认她刚刚点烟的模样狠狠吸引到我了，她有很好看的尖尖下巴和低垂的薄薄的眼皮，刚刚我甚至能看清她那差点被火燎到了的眼睫毛。

　　“我现在想劝你几句，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爱听。”我也抽了一大口，然后靠在沙发上。

　　“对。”张子凡露出了然的笑：“所以别劝了。”

　　我抽完这支把烟屁股按灭，又把烟灰缸拉到她手边，她其实很少去抽手里的烟，更多时候就只是夹在手指间任它自己慢慢烧完，在昏暗的顶灯下，电脑屏幕以及各种外设发出的炫目彩光里，一小股灰蓝色的烟雾直直上升。

　　她看起来像睡着了，但我知道她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