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向你的那缕风》温时唯

2、第 2 章

　　短信里是一个陌生号码，写着：你以为你能躲到哪去，别以为老子找不到你，等老子找到你老子弄死你和那个小贱人。

　　洪慈一下子呆在原地。她的手颤抖着，点开短信列表，许多个不同的陌生号码都曾发过消息，一开始是你在哪？我出来了。后来是怎么把我拉黑了，我错了，我变好了。再后来就是威胁，说要来找她，不会放过她。

　　这些信息已经持续了十多天，洪慈突然很想打自己，她不回家，把危险留给妈妈一个人。洪慈曾经以为自己好了，不再害怕了，不再困于那一场噩梦之中了，直到这条短信，打破她为自己缝好的伤。

　　洪慈悄悄放下手机，回到自己房间，她站在窗前，大年三十，万家团聚的日子，小区里灯火通明，还能听到春晚的节目声与小孩玩闹的声音。世界浩大，洪慈觉得自己像漂浮空中无所依的一缕风，但她再也飞不起来，那个人，折断了她的翅膀。

　　洪慈坐在地上，无声的流着泪。她点开陈时的对话框，打了很久的字，最后还是发送了一句，陈时，我好喜欢你。

　　洪慈给妈妈留了纸条，说高中同学很久没见她，来找她玩，可能很晚回来，就出了门。她在街上逛着，尽管才八点，但大年三十的晚上还是人烟稀少，她漫无目的的逛着，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凌晨两点她后知后觉的感觉有些危险，准备回家时，却在楼下看到了陈时。

　　陈时开了一晚上的车，终于赶了过来，昨天打电话时他就能听出来洪慈不对劲，本想着今天来看她，结果收到了她发的消息，后来再打电话就打不通。陈时连忙开车，过来找她。

　　一下车，就看到了要回家的洪慈。

　　陈时冲过来抱住洪慈，“你怎么不接电话？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洪慈还懵懵的，听到这话摸了摸自己身上，“好像忘记带了，或者丢了。我不知道，陈时，对不起...对不起...”洪慈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泣不成声。

　　陈时高度紧张，一直死死的抱着洪慈，他心乱如麻，“别哭了别哭了，我在呢阿慈，我在呢，我会一直在。”陈时一直重复着安慰洪慈，他不知道洪慈怎么了，从前离得远，他观察不到太多，这半年离得近，偶尔也能感受到洪慈的悲伤。他喜欢洪慈许多年，好不容易得到，不能轻易失去。

　　两人就这样相拥，在凌晨两点，在大年三十，在悲伤过后，久久的，拥抱着。

　　洪慈渐渐平复了心情，她问陈时，“你怎么来了呀？这么冷的天，不在家过年。”

　　“下午打电话听你声音我就知道不对劲，阿慈，我太了解你了，比你想象的要更了解你。后来你发那个消息，又打不通电话，着急，就来了。”陈时边说边轻轻拍着洪慈的背。“我们先去车上吧，外边冷。”

　　“好。”洪慈小声回答。

　　洪慈在车上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陈时，想不想去河边。”

　　陈时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沉默着发动车子，开往河边。

　　他对这座城市很熟悉，他曾经在这里上了很多年学，也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了洪慈，喜欢上了洪慈。

　　车停在河上的一座观景桥的桥头，陈时下车，背着洪慈往桥上走，走到河中央，他把洪慈放下来。

　　他们坐下来，洪慈依偎在他怀里。

　　长长久久的沉默。

　　在黎明即将破晓之前，洪慈开口说：“陈时，我思考了很久，不知道你听完我的事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好的我，坏的我，完完整整的我。”

　　“放心，我在。”陈时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要怎么讲起这个故事，十岁那年，我爸去世了。在那之前，我们家一直条件很不错，我爸走后，我妈和我靠着家里留下的几套房子的房租生活，这些年过得倒也挺好。我初中的时候，我妈或许觉得一个家庭不能没有父亲的角色，或许觉得自己一个人生活很难，那个时候遇到了他，算是我...继父吧。他一开始对我很好，弥补我爸在我生命中的缺失。后来他和我妈结了婚，和我们一起生活。
　　我小时候就喜欢航空，喜欢宇宙，天地寰宇，浩瀚无垠。那时候我想，未来能不能成为一名飞行员或宇航员呢，或者是研究天体物理。高三那年，空军来招女飞，我当时立刻就报了名，政审，体检，一系列流程都已经走完了，只差最后一步，就是高考。三月份有一个周末我在家，他敲我的门，问我复习的怎么样。他...他来...

　　——阿慈，别说了别说了...别回忆了...

　　——不，我要说，我一定要度过这道坎。他一开始还拉着我的手说我不要走得太远，后来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反应过来，立刻往出去跑，他拉着我，把我按在身下，我挣扎着，他就抓着我，把我的头撞在床头上，我的左眼被造成不可逆的视力损伤。我的衣服被他撕烂，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妈回来了，他听到我妈回来，立刻往出去跑，跑出去还撞倒了我妈，我妈进屋看到我的样子，立刻追出去，下楼的时候太急，从楼梯上滚下去摔了腿。那之后，我再也没机会成为一名飞行员了。是他，毁了我。
　　后来我休学在家，我的眼睛是不是一般看不出来单眼视力有问题，我练习了好久，对着镜子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但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第二年高考，我报了经济学专业，我有一两年都很害怕看到航空相关的东西，那些曾经很美好的东西每每看起来都提醒着我那些痛苦，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大哭，感觉自己像个疯子。但我心中还是想看看这里，想看看哪所学校，就报考了现在我们的学校。
　　第一次遇见你那天，那本书，让我回想起了曾经的梦想，可能那天实在太美好，我没有起强烈的应激反应。我以为我走出来了，我以为我好了。
　　可昨天，我在我妈的手机上看到他发给我妈的信息，他出狱了，在威胁我妈。看到短信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些噩梦从来没有消失，还是萦绕在我周围，是我这一生的枷锁。
　　陈时，你会不会...

　　陈时打断洪慈，“我不会，我爱你，阿慈，我爱你。”听到最后，陈时眼睛通红，他抱紧洪慈。
　　“阿慈，别哭，这辈子都别再流泪了。我会好好保护你，让你不用再担心那些事。阿慈，我会永远陪着你，未来会好的。”陈时紧紧抱着洪慈，他眼里已蓄满泪水，在洪慈看不见的地方，伸手偷偷抹掉。“陈时...陈时，未来会好吗？未来真的会好吗？”洪慈将头埋在陈时颈窝里，泪水止不住的流。

　　“我真的好恨啊，为什么是我啊...陈时，我做错什么了吗？陈时，一切都被毁了...陈时...对不起...对不起...”洪慈语无伦次的说着话，她的泪水顺着皮肤，流到陈时胸上，也流进陈时心里，像要灼伤皮肤，灼伤陈时的心。让他喘不上来气，他抱着怀中的姑娘，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陈时缓了缓，深吸一口气：“会的，一定会的。阿慈要永远相信我。”他侧过头来，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陈时懂她不是因为继父的猥亵而一直难过，更多的是追逐梦想临门一脚而被彻底破坏的失重感，十几岁的小女孩，失去自己从小的梦想，没有人告诉她，人生的路有很多条。而生活，也经不起屡次被打破。

　　阿慈，我会让你好好的。
　　只为你，不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