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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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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蓝星设备几乎损毁,余下资料均已上传星网。”
年轻的将领卑躬屈膝,俯首递上呈词。
“嗬——嗬,不错——不错——”
一道沙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犹如毒蛇般盘旋在空旷的暗室,又苍老如高梁的朽木抖落簌簌木屑。
“倒是不够彻底,关于俘虏的安排,还是欠妥。我以为——”
“唉——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你莫不是要违背祖宗定下的规矩?”
“听他的是罢——不会有变端的。”
几道争执声从高座落下,逐渐演变为唇枪舌战。
“都住嘴——暂且这么办——”
随拄杖的重重敲击声下,暗室又静默一片。
以长桌围成一圈的上位者皆隐于阴影之中,唯独那一双双神似死水的眸,直轮轮转向垂直于长桌的屏幕上——若隐若现的身影。
“哦——至于你”落坐于最上方的统领睨了僵持不动的将领一眼,“潜伏蓝星,等候通知。”
【星际8261年,“马尔殊”将军带兵占领蓝星,名为人类的生物被俘虏,部分被选入“游戏世界”,以供赏玩。】
————————
【中心城郊外,下午四点。】
“六朝旧事水流水唉——,但——寒烟衰草凝绿哟——”
古老的诗词伴着悠悠唱腔,乘着晚风,夹杂着熏熏酒气在空气中漫延。
“咔哒——”突兀的响声破空,打碎了惆怅的夜晚。
始作俑者却兀自抛着硬币,缓缓向前走,任由脚下的枝叶碾过石子,接连发出声响。
引得虚靠在躺椅上、满脸胡渣的老头眯起眼,上下打量她。
惊起的乌鸦掠过少女身前,落下不祥的翅羽,掀起她鬓角的碎发。
她垂眼瞥了腕上的表,进而伸出手,微笑道“午安,陈老先生。”
老头轻嗤一声,并不多言语。
待周遭恢复无声的寂静时,他捡起身侧的蒲扇,随意朝外翻点两下,嘴里嘟囔着“去,去。”
像是在赶什么小猫小狗。
她倒不大计较,淡淡地说“我是清光。劳烦先生告诉我副本的规矩。”
他乐了,提酒猛灌一口,袖子一撇拭去水痕,大笑道“好名字,好名字——不过,年轻人,我劝你止步于此。”
他话锋一转,犹如凌厉的风刮过少女耳畔。
她神色微动,半晌道“你甘愿沦落至此?还是说当年的事,你早已忘却?”
“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了。”蒲扇轻摇过他波动的眼。
“无关他人,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仅此而已。”她轻抚眉间的疤痕,“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亦如此。如果再无所作为,有愧曾经,又谈何未来?”
“也罢——既然你已下定决心,就去吧……”
——————————
【几个小时前,中心城外垃圾场。】
入眼是无尽的废墟。
直至迫近虚无的交界处,林立着死气沉沉的房屋。
生硬刻板的棱角勾勒着它们的轮廓,白森森的油漆伪装着它们破烂的躯壳。一切都被笼罩在灰色天空的幕布之下,交织着一曲惨淡的哀歌。
在一处废墟之中,无数垃圾被堆聚在一起,似乎已经有半层楼那么高。
参差不齐的垃圾们正摇摇欲坠,好像就要前仆后继地摔落,腐败的味道急不可遏的从中散发出来——而一个少女,却稳当地站在那高高的垃圾堆顶端,正埋头寻找着什么。她一头黑色的短发散乱地翘出来,几缕稍长的发丝垂在肩头,其余都被扎成一个小啾。
“这个还能用,”她那被硌的满是红痕的手臂向后一扬,一个类似金属的物件稳稳落在地面上,“这个也勉强能行。”她自言自语道。
随着话语声落下,少女的动作逐渐变得缓慢起来,不知不觉中,她身后已然堆叠起不少的金属块。
“终于可以收工了。”少女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侧过头,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而后她又唰地一下站起来,转过身就往空地跳下去。
砰——
她拍拍身上的落灰,高兴地把劳动成果往她准备的麻袋里装。
此时天边难得地泛起了白皙的光,几斜清光落在她那狭长的眼睛上,晕染在眼尾处。
她微微颤动,纤长浓密的睫翼轻微浮动,如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好像下一刻就要脱离,飞向希翼的光。
她一路追寻着那光看去——在天地相接的地方,坐落着一片房区,原来清光正从那源源不断的冒出来。
少女愣在原地,停住了动作。好像等待了一段漫长的时光,又似乎仅仅半晌的功夫。
她敛下眼,不着痕迹地摸了摸位于眉目间的疤痕——那是一道指甲大小的、月牙似的浅疤。
无端的刺痛从指间,一路没入了她的心脏。
那里是她曾经生活的地方,曾经与父母相伴的地方……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开始变得愈发震耳欲聋。
存藏在深处的记忆开始游离:“睡吧……睡吧,”
温柔的女声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偶尔喃喃着几句安抚孩子的话语,温柔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晚安,我的宝贝……”
是母亲身上的淡淡馨香,是依偎在避风港里,无可比拟的安全感。
是泛黄的、阅历风霜的记忆,是只道当时是寻常的过去——这是叫人难以忘怀的原因。
当记忆如潮水般翻涌着褪去时,疤痕仍然在隐隐作痛。
(午夜时分,泪水是否常常会伴着哀鸣,在眼眶中肆虐,在胸腔里涌动呢?)
少女回过神,似乎是为了甩掉痛苦,她泄愤般大幅摆了摆头。
此时身边却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
她顾不上多想,警觉地转过头,看见车轮滚过坑坑洼洼地面——每日清晨的垃圾车已经开始运作了。
“啧,得赶紧走了。”少女速战速决地将成果收拾好,提起袋子往外跑去,只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
这是一个巨大的废弃工厂。
它灰扑扑的外壳与灰蒙蒙的世界融合在一起,就隐蔽在垃圾场的不远处。
清光走到大门前,敲了三下。
一个机器人缓缓地挪动车轮,向她驶过来。
“欢迎、迎回来,清光。”它卡顿的机械音在空旷的工厂里一圈一圈荡漾开,直叫人起鸡皮疙瘩。
“早上好,小光。”她拍拍它的机械头,往工厂里探去,“张叔呢?他今天怎么不在这?”
“主人、去、去城中心了。”伴随着滋滋作响的电流,那回答直冲清光脑袋里钻,势要掀翻她的天灵盖。
“糟了,不是……”清光一只手揉着耳朵,颇有不满地说,“张叔怎么还不给你修修语音系统?再这么听下去,真要受不了了。”
“主人好像……就是去中心城买、买设备。”
“这下糟了,”她想起之前被打断的话,“中心城的副本就要在今天开启了!你没报备时间吗?”
“请稍后……等、等我查询、询时间。”它急得在原地乱转,“亲爱的主人您好,小光为您播报时间:今天是星期六、六……天。”
“你啊,真是一点没变。”清光无奈地扶额。
她想起当初捡到这只机器人的时候:
它全身破破烂烂的,没一处零件能用。
断掉的电线从它胸口散乱地掉出来,烧焦的边边角角充斥着一股刺激的汽油味,它毫无机能地坠在垃圾堆里,半截机械手臂垂落下去,裸露出内里的金属——
那时清光也在日复一日地捡着垃圾,第一眼潦草地瞥见机器人,兴奋至极。
“今天可以直接收工了,运气不错。”她想。
结果等她凑近仔细端详,才发现这可怜的机器人是被从城区驱逐出来的,浑身已经没一块能用金属。
“唉?看来没办法用了。”清光失望地摆摆手,正准备转身继续完成今日kpi——在带回机器人之前,她一直负责寻找一些生活用品等等。
“今……今日,今日,时间星际8261年,星期天,00:00。”身后的机器人传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8261?这个数字……”清光顿住了脚步,她想起父亲临行前嘱咐她的话——“在星际8261年……不要被它们发现——藏起来,好好活下去。”
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片段。
只记得当时她懵懵懂懂地看着父亲抚摸着她的脸说“记住了,你叫清光,你要好好活着,成为人类的清光。”那声音似乎还在脑海里重复着。“清光……”
当父亲转过身,飞快地往外走时,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无尽的悲伤如同大海,将她淹没。
她好想说别走,她好想大哭一场。
可惜一切一切都被哽咽在胸腔,掩埋在记忆之中。
那满心的无能为力,那漫天的无措,以及被抛弃的孤独,曾经的一切仿佛又历历在目。
于是她把这只机器人带了回去,交由张叔帮忙修理。
张叔是机械方面的好手,靠着这一手好技艺,他才能带着清光在外面活下去。
她曾经试图问出些什么,但是很可惜,到头来机器人也只知道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
即便小光已经被修复无数次了,但它仍旧只能流畅地说出最基础的问候。一旦涉及数据,就似乎触及了什么不可说之物,以致变得卡顿非常。
她攥紧了手,许久没剪的指甲在手心里划出一道道血痕。
“我不会重蹈覆辙了。”
那种无力感却不住地打心底泛上来。
“他是我在这废墟中最后的希望了。”
自她六岁时,父母双双殉情,他便一直将她抚养长大。
他教她这片废墟上没有的知识,给她描绘她从未见过的、美轮美奂的山河风光,为她讲述一个又一个纷飞的故事。
使得她在这一片灰暗的废墟之中,能够栽根一颗希望的萌芽,感到久违的归属感与温暖。
虽然张叔不是没有去过中心城,但是碰上副本开启的时间还是第一回。清光知道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也有自己的主见,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小光,开启运作吧。”
一声令下,工厂角落一处占地极小的设备顿时工作起来——这是由张叔根据小光设计的转换器。
那时张叔将机器人放在工厂,与清光一起研究如何改装它。
可当机器人身上的大多设备都被换上附近矿产打造的全新零件时,它竟然还全然不动。张叔古怪地看着它,拿着原本的旧零件在它身上比划。
说时迟那时快,当从它身上卸下的零件摆到它手臂附近后,原本就灰扑扑的废物变得更加黯淡无光,一点也看不出金属的样子。
而它手掌处却零零星星掉出了几枚硬币。
机器人的眼睛在此时亮起来,它的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弯下腰将几枚硬币捡起,观察了好一会。
“哦?真难得,这机器可以转换游戏币。”他笑眯眯地说。
“游戏币?那是什么?”清光看了他一眼,不解地问。
“这个嘛,”张叔撇了她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他启唇“用来进入中心城的‘标准入场券’。”
于是清光就照着张叔的嘱咐,寻找着由城区运来的能量矿,以换取游戏币。不过因为一点点转换太过麻烦,张叔便将其与垃圾清理的设施连接在一起,以求更高的效率。
储存的垃圾被统统倒在传输带上,随着转换器快速运转:
十几枚游戏币从机器人的手心落下——
游戏币在空中翻转,闪耀着诡异的光泽,它们相互碰撞着,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与印在正反面的笑脸相映衬。
好像小丑咧起的微笑一般,滑稽又讽刺,似乎正嘲笑着谁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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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城,下午六点】
霓虹灯光交织着,觥筹交错着,巨大的电子屏幕俨然屹立在中心城最上方——而在那屏幕上时不时转过灰色的房屋,空无一人的长街。
风格各异的房屋被建立在道路两旁,故事中的糖果屋、海边的别墅、金碧辉煌的城堡……
眼花缭乱,任性至极。
这是清光的第一感官。
围聚在房屋中间的人们仿佛是刚刚从剧台上下来的演员——它们穿着冗长的披帛,任由累赘的尾摆拖在地上。它们碰撞着手中的酒杯,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酒杯在不同的人之间交错着,浑浊的液体从杯中溢出,纷纷洒洒的落在空中,隐于地下。
好似一场盛大烟火的落幕。
他们不时仰起头,目光错落交织在正中心的大屏幕上。
似乎比起举办一场狂欢,屏幕上的影像更值得他们所在乎。
清光歪了歪头,一面向上抛着游戏币。
硬币在空中几次翻转,银光在笑脸嘴角闪烁。
她在城前站住,眼前是一座巨大拱门,雕刻着“中心城”。
她随手将游戏币抛进门前挡路的机器,缓缓踏进城内。
她走进门口的时候还颇有些怀疑地质问自己:“我就多少年没回来,这里不至于天翻地覆吧?”
下一刻,街道上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们全部僵硬地扭过头、一双双红彤彤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似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块肥肉一般,马上就要垂涎欲滴。那灼灼的视线仿佛要将清光穿透。
“无意冒犯。”清光面色尴尬地与其对视。“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全体目光向我看齐吗?她苦笑。
下一秒,清光侧身,不待它们有什么动作,先一步遁走。
“不过,它们似乎没有想追上来的意图?”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蠢蠢欲动——清光几次回头,却发现它们都一动不动,似乎被什么限制着,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清光又试探着慢下了脚步,却不见它们有什么动作。
她索性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观察起周遭的环境。
“嗯,真是够奢靡的。”她随意感叹一句。
千奇百怪的建筑在灰暗的天幕下像显得光怪陆离,清光将其景尽收眼底。
“倒很像满足一己私欲所作的。”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结痂的伤痕,漫不经心地说道。
忽然,她发现了一座古朴的,由砖瓦构成的房屋。
屋顶上正坐着一个少年身形的人,他撑着头,看着远处的飞鸟遨游天际。
但她又分明觉得他的心不在飞鸟之上,而是不知名的——更远的远方。
清光驻足。
她看见微风吹起他蓝色的围巾,在风中起伏,潇洒恣意。他好似与天幕融为一体的灰白色短发蓬松着,随风微微抖动。好似一只初生的小雀,稚嫩而天真的想要飞向远方。
而最瞩目的,是他头上一对红色的角,看起来就像是恶魔?
清光一时琢磨不透他是否属于刚刚那群家伙。
直到此时,少年突然转过头,一双蓝色的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清光。
或许是错觉,清光觉得那双眼睛里总是冒出幽幽红光。
不过肯定的是,少年眼中毫不遮掩的杀意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呼——”
清光靠在小巷子里,做西子捧心状。她深呼一口气,将隆隆作响的心跳压下去。
少年的一眼似乎只是对误入者的威胁,但却有着实质的杀意。
她克制不住地复盘从进入“中心城”起的经历——尤其是,关于那个奇怪的少年:
他看起来与那里格格不入。
那样的神态——好似轻易就可以夺走他人性命。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正当她思考之余,耳边猛地响起“叮咚”的声音。
“喂喂,差不多得了。”
她还没缓和的心跳被措不及防的一创,又开始警觉地上下乱窜。她再次深呼一口气,往四周探去。
这时,一道录播的男声传了过来,似乎隐隐能听到笑意。
“中心城每日温馨提示,禁止出城,禁止出城,禁止出城,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好的,播报完毕。”
“不对劲。”清光忍不住吐槽,“这怎么听都不像正经提示吧,这真的是符合这个地方氛围该有的广播吗?”
等等,我跑到哪了?
清光巡顾四周。熟悉的白色房屋林立。
“果然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这下总没错了。”她深吸一口气。
只是很奇怪,偌大的城市居然连一点风吹草动都听得见,细微的声音从街道上传来。她摸着小巷往外走,直到最后一步,她停住了,掩在房屋的阴影之下。
空荡荡的大街,家家户户紧闭房门。空中四处悬浮着摄像头,如同巡岗的卫士,四处游走。
“大屏幕和摄像头?”清光蹙眉,她直觉摸出了一点头绪。
回想当时屏幕上忽闪忽现的白色墙壁与大街……
“原来它们在看这里啊。”清光叹息。
突然,她猛地抬头,一个摄像头正悬停在她头顶,此刻代表运作的红光一闪一闪的,不偏不倚的打在她的脸上,映得她神色莫名。
“可惜,就算发现我了,也拿我没办法哦。”她嗤笑了一声。
—————————
【回忆】
她拾起先前的追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刚刚住在外围的时候,她不听张叔的劝阻,偷摸溜出去玩耍,却碰见一只衣衫褴褛的红眼睛家伙。
它似乎饿了很久,一深一浅地朝她这走来,脚步虚浮。偶尔还要被地上的石子绊一下,隔着老远,就跌跌撞撞地奔向她。
如果不是此前此景,她真的很想哼一句张叔常挂在嘴边的歌词——“我跌跌撞撞奔向你~”
反正当时小清光后悔至极,她发誓再也不会不听张叔的话了。
仅仅怔神片刻,她赶紧卖力地扯开两条小短腿跑啊跑,但始终不敌那只高大的红眼睛家伙。
最终还是被抓住了,她害怕地紧紧闭上眼,整张小脸拧成一团,像一只皱巴巴的包子。
她泛红的眼角淌出泪水。
下一瞬,那家伙把手放在她头上,一种撕裂般的疼痛掩盖了触感,头疼欲裂。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情感在心中涌动,又似乎什么感情在丝丝缕缕地消失。
“好疼,我好疼。呜——”她被这措不及防的疼痛折腾地丧失了主观意识,眼睛不自觉睁开时,眼泪喷涌而出,滴落在另一只掐着她脖颈、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她看见那双赤红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瞬间流露茫然的神色,而后是不解与痛苦的眼神。
忽然,它松开了手,噗通一声倒下了。
顾不上被痛楚碾压的脑袋。
小清光努力迈着腿,如蒙大赦地往外跑。
由于与它的高度差,当手松开时,她被重重摔落在布满石子的坎坷地面之上。
于是小清光不仅背负着大脑不时传来的眩晕与疼痛,还要使劲拖着一只扭伤的脚,与忍受手臂上细细微微的划痕带来的,如蚂蚁啃噬般密密麻麻的瘙痒与痛觉。
在浑浑噩噩之中,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减轻太多的痛苦,小清光竟然难得有精力去关注其它的事:
它是被饿死的吗?
她悄悄回头,
“砰——”
血雨纷纷撒撒扬起。
场面血肉模糊,这实在不是一个孩子该看的。
于是本着缓和身体痛苦的小清光又一次遭受了心灵上的折磨,
用游戏术语来讲的话,就是叠满了debuff。
“哇啊啊啊——”
不该回头的呜呜呜呜。
小清光后悔地想。
不过将错就错的,她渐渐忘掉了疼痛,只是使劲往前跑。
“下次我要做个真女人。再也不回头了呜呜呜。”
这件事给小清光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自那天以后,她开始苦练赛跑与长高秘诀,并且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冷酷的女人。
——————————
清光从回忆中脱离出来“一开始没想起来,毕竟和那个家伙比,它们也太滋润了吧。”
看来对于它们来说,这座城的人和我是食物,可惜因为一定的限制……当然,清光补充,这里面一定不包括那个蓝眼少年。
唔,据当时的情形来看,大概是死亡的限制。
因此它们只能监管着食物,却不敢妄动。
既然如此——
“我先郑重申明啊,这绝对绝对不是因为看它们不爽才做出的鲁莽行为。”
她心虚地狡辩了一下。
清光往后退几步,一个助跑,飞踢将头顶的监控踹了下来。
摄像头的飞行系统被损坏,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发出微弱的红光。
此时清光已完全暴露在大街上,咻的一声,监控们齐刷刷的转过来,对准清光,无数的红光打在她的脸上。
“……”
梦回“中心城”。清光苦中作乐的想。
这时,一只手从她身后的门缝里伸出来,拽着她往里拉去。清光没有挣扎,甚至卸了力,找了个省力的姿势方便人拽。
————————
【中心城内,几分钟前】
“踹吧踹吧,
按理来说被当成老鼠捕捉的我们应该是利益共同体。
没道理我这么大动静都没人“救”吧?况且它们也不敢动手,没人会急着找死。
即便是那种家伙。”
一个念头在清光脑中显现成型。
不过,看它们的架势,似乎在摆一场胜利前的庆祝。
至于为什么是胜利前?
因为老鼠们还好好藏着呢。
但是,不到最后,谁又真正知道谁是老鼠呢?
“他们在等待更好的机会。”她肯定。
“张叔的事到现在都没点头绪,这是最后一个突破口了。”
“副本马上就要开启了。”
她抬头,
望向那沉沉的天。
————————
【不知名的“好心人”家中,晚上11点】
“多谢。”清光转过头,笑着朝来人道谢。
清光也在此时看清了来人的真面目——这是一个穿着酷似学生的少女,她双手背在身后,双唇紧抿,与清光对视时,眼眸中闪过几缕愁思,一双柳叶眉挨在一起。
那似乎是同情……还是自怨自艾?
少女如一根紧绷着的弦,令人不禁担忧何时会松开、断掉。
“看来这里果然还住着人类啊。”清光垂头,落在少女无处安放而不自觉挪动的脚上,她暗想。
“但是如此密集的监控,即可代表中心城已经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股掌之中。
包围在中心城的那群家伙显然心存顾忌,不敢出手,等待着一个时机狩猎中心城的居民。
究竟是什么?让人们宁愿生活在这座囚牢之中,也不愿离开所谓的中心城?
这里到底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你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清光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女几乎微不可见的颤抖,好似被风吹草动打断进食的小羊羔,茫然的望进这世界,做着无谓的挣扎——那是一双在缝隙中久久窥探的双眸,在犹豫中挣扎的恨意,抑或是与拉她进门时忽闪忽现的银光。
清光骤然抬头,目光与少女直勾勾的对上,她的嘴角挂着微微的弧度,又一次看着眼前的人。
少女的视线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清光的笑容,她好似不自在地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唇,随即低下头,任由散乱的刘海浮躁地遮住她的双眼。一同遮住了清光打量的目光。
清光正想说些什么,好步入正题。
作学生模样的少女却先发制人道,“你是从城外来的吧?”
不等清光回应,她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想必你应该对副本一无所知,你想了解的东西都写在玄关柜的笔记上了,请自便。”
然后她不动声色地摆过手臂,便沿着玄关向前走去。
玄关,也称过厅,一般是居室与外室的过渡空间。
通常来说,玄关的设计不会太长,但是此时此刻,清光才发现这里的玄关似乎是一条长廊,一眼看去,是黝黑深邃、好似了无尽头的通道。
随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走廊上的发出阵阵响动,每隔几步,就有一道道门从走廊的墙壁上被推出来,轰然关闭——巨大的轰鸣声之中似乎隐隐约约伴着一点近在咫尺的奇怪响声。而眼前的路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门一层层截断。
由于尚且未知此处的机关构造,清光仍旧站在原地,只是静静目送着少女远去,顺便收集一些可用信息:譬如随她的脚步一亮一灭的昏暗灯光……模糊的挂墙相片……
“不过,她的手臂似乎轻微起伏了一下?”清光思忖。
她侧过头,端详起眼前构造奇怪的玄关须臾。
随后她便走到原先被少女遮挡着的柜子处,看见木制柜台上翻倒着相框。
相框的一角半露在柜台外。清光在垂直相框一角的地方蹲下,仰头观察,发现裸露处并无照片的痕迹。
她继续依照少女的话,将视线放在柜子上——那双开门此时正敞着。
奇怪的是,当时她与少女正站在不过两米半宽的门口,这个柜子堪堪藏在少女身后看不真切,只偶尔露出庐山一角。
倘若柜子一开始就保持着敞开的状态,是很容易被注意到的,而俩人僵持之际,少女分明遮掩手上动作,并无闲暇之余去做其他小动作,那么它分明是不应该开着的?
清光往里探去,双层木板上除了积满灰尘的大大小小的鞋子外,根本没有少女所说的笔记。
“高跟鞋、小皮鞋……布鞋”她一个个甄别过来,无一例外,它们全部都沾满尘埃,唯独那一双灰扑扑的布鞋,看上去时常擦拭,只是年代已久,早已鉴别不出原来的颜色,也已然擦不干净了。
“这种鞋子,”清光眯了眯眼睛,“张叔也时常穿。”
她第一次注意到张叔经常穿的鞋子时,小清光好奇地追问他为什么天天穿这双布鞋:
“为什么你不跟我穿一样的啊?”她奇怪地指指张叔给她从垃圾堆淘来的“时尚单品”。再指向他的。
“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张叔一边修着雇主的东西,一边敷衍着她。
“但是我看见你明明有很多好看的鞋子哇,这双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好。”
“总是有人觉得它好看的。”他敲打着手上的器械,好久,才慢慢地说。
……
清光将这双布鞋拿出来,发觉深处有一本很薄的本子——她将笔记拿出来,翻开第一页……
“滴答滴——滴滴答——”
当指针刚刚转到12点的时候,一切似乎都陷入了沉睡。
当清光听到动静时,刚刚看见凌乱的、充斥着整张纸的红色的字体——不要相信规则……规则已经被混淆……鬼,找出潜藏在游戏里红色眼睛的鬼……
“鬼,原来那些家伙是鬼吗?还有规则,这里的规则是指什么?”她还没来得及捡起碎落一地的世界观,又不由联想起当时那不着调的“温馨提示”。
随即她便周身一软,整个人靠着柜子瘫坐下去,突如其来的动作震得柜子一抖,那本就半露的相框往下倾斜,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她不得不阖上眼,眼皮垂落的一刻,她的目光正划过坠落的相框,看见了被撕去一半的一家三口合影,陌生的熟悉感袭来,她来不及多想。接着便沉沉地睡去。
黑暗——周身陷入了黑暗的重围。
随之而来的,是渗入骨髓的寒冷,无论人如何蜷缩,透骨奇寒的感觉仍时刻伴随。
清光先巡视了周围的环境一圈,便开始观察自己的身体——可惜,无论视线如何扭转,也只能看见四周无边的黑暗,似乎没有一点光亮。
她随即找了个方向,试着寻找出路。
仅仅几步,就算它是几步,她被看不见的障碍阻隔了道路。
“看来行不通。”她想。
她开始思考副本的意图:
“是梦啊,一个又一个人编织的梦。”
——在这片虚无的梦境里,她听见了飘忽不定的一道声音。
那声音源自脑海深处,正在喋喋不地冒出来。
“梦?”
她喃喃着。
清光开始摸索着身上的衣服,但一番搜寻下来,空无一物。
待她收回手时,手心却兀自出现了一个打火机。
“啪——”
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亮,使她足以看见自己的手心,阴魂不散的寒冷之感也随之消失不见。
“虽然人不能掌控梦的大致趋向,但是一点细节之处还是可以加以调整的。看来在副本中也应验。”她对自己说。“因为我需要光热,通过我寻找的过程,反映我的需求,照进梦里?”
下一刻,一双瞩目的红眼放大再放大。占据眼球的是薄如蝉翼的皮肤、几欲爆裂的血管以及那难以忘怀的红色双眼。
疼痛?不,只有不属于清光的无比的恐惧与一阵阵的眩晕。意识模糊,她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呼哈——”像脱离濒死状态的溺水者,清光猛地往前一坠,双手撑地,熟悉的场景,她撇过眼,看见一旁的笔记。
她再次翻看第一页,却不见当时的模样——几行黑体字浮在纸上:
1.副本由梦构成
2.副本内藏有规则
3.请遵守规则
4.不要出城
5.在副本开启日,请中心城居民呆在家中,紧闭家门
清光往后翻,但剩下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她往门外走,大门却打不开。
她折返——
一步一步,她走向那副挂在墙上的照片。
原本模糊而遥远的照片在此刻渐渐清晰:
模样清秀的女人侧脸,看着身旁的人。
坐在男人肩头的女孩幸福的笑着,双手高高扬起——不难看出,是刚刚的少女。
而这个男人,
清光指尖划过他的脸。
是张叔。
她沉默。
看来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啊。
是啊,明明他身边的计时机器并不止小光一个,明明他最了解小光的问题。可他偏偏安排小光作为他的助手。
早有预谋。
清光想起他为什么总是不告而别,想起他为什么从不带她去“中心城”,想起他为什么从不主动透露这个世界,这个处处古怪的世界。只是徒然的让她去藏起来。
而今又借故将自己引到“中心城”,安排自己的女儿接应,告诉她以前她渴望了解的。
张叔他,想要我做什么呢?
抑或是,为我安排了什么角色呢?
她感到还未进食的腹部里一阵翻涌,恶心。
被欺骗,被利用的恶心。
“滴答滴——滴滴答——”
钟声又一次被敲响。
“嘎吱——”
先前还锁着的门突然开启,她看向门外——
漫天血色晕染着她苍白的脸,她黝黑的瞳孔好似一滩死水。
门外的鬼乌压压地冲进这座名为城,实为牢的地方。
人间地狱。
她撑着腹部,散漫地走出门。
无趣,实在是无趣。她想。
一只手又骤然从深处伸出。
将她拉了回来。
眼前是很家常的布置。
显然,少女将清光带了回来。
“有事吗?”她抬起眼皮,淡淡地撇了一眼少女。
“我叫江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江南。清光,你好。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江南将刘海夹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精神十足。
“不像你爸会取的名字。”
“哈哈哈,你说得对。那个只顾追求自己梦想,却不在乎别人的家伙。怎么会取这样的名字呢?”
江南好像听到极为有意思的事情,止不住的大笑。那双柳叶眉舒展开,看起来舒坦多了。
不过,至于是谁取的,她避之不谈。
“关于占用你爸的事,我很抱歉。”清光语气平淡。
因为那被撕掉的相片,因为长廊的一张张照片,因为很久没穿过的女式鞋,因为经常擦拭的布鞋,因为挣扎的恨意。
清光第一次这么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存在,导致了一个家庭的破裂。
她想,那我的父母呢,又是不是因为我的存在,而不得不走上殉情的道路。
“没事哦,不是你的错。”她笑眯眯地回应。
清光抬头,正视少女。
一夜之间,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是什么让少女产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答案一目了然。
“那个梦?”
少女会意,“是哦,那个副本就是选自我的梦啦。不过,看你的样子,比我醒的要早的多。该说不愧是特例吗?”
“你的梦?特例?”
“哎呀呀,忘记你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听我从头到尾给你解释好啦。”少女娓娓道来。
“就是说我们都是从蓝星上在星际8126年穿进这个游戏的啦。这里的场景好像模拟了几千年前的蓝星,但是并不完全像。
我进入游戏的时候,这里其实还没有这么狼狈破败,那时人们也没有像这样任鬼宰割,还记得我小的时候,一开始根本没有鬼,更别提副本了!我和爸妈生活也很愉快,只当以为做了一场梦罢了。喏,就是之前你看见长廊上的照片,是我们去游乐园玩拍的哎,我第一次看见古书上提到的建筑……”
自从刚刚的副本结束后,江南仿佛开启了什么话痨模式,絮絮叨叨讲个没完。
“等等,你跑题了。”清光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