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阵》红伞菇

1、皇储历练

　　湮灭阵
　　第一章皇储历练

　　李绮语拎着一袋桂花糖糕，熟门熟路地从南诏司厨院的狗洞爬进去的时候，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和自己宫里的嬷嬷解释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软塌塌的东西是真的很好吃，不是什么地沟里捞出来的恶心东西。但在钻出狗洞之后，要做的事不一样了。

　　张弛站在槐树下，双手叉腰，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

　　城中早有传闻，语公主生性顽劣，又爱拈花惹草，一年到头不知道招惹多少个世家子弟。可惜的是，上天不仅给她一个让人艳羡的出身，享受着公主的荣耀，不用和姐姐言公主一样承担登基女皇的种种磨练和众人期许，同时还赐给他一个矢志不渝的青梅竹马好郎君。

　　自从张弛在某一日的朝会上宣布自愿成为语公主的门下客，宁愿无名无份，宁愿脱下一身功名，宁愿当场气晕他年过六旬的爷爷。众人在谈论张弛时总会额外加上一句，“可惜了。”

　　李绮语小心翼翼低蹭过墙，指望着终于迎来新天地，想要好好伸个懒腰，一打眼就看见一双硕大的脚。她指了指自己的背，“张弛，快过来给我拍下灰。不然嬷嬷又要说我了。”

　　张弛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桂花糖糕，李绮语背过身去，等了几息，却没等来熟悉的动作。“怎么了？”

　　“我们俩在这儿耗这么久，司厨可有一个人跑出来关切两句？”

　　“偌大的皇宫，在乎我的人很多嘛？”李绮语笨拙地反手拍拍背上的灰，不以为意道。看着张弛无可奈何心已死，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委屈脸，她连忙添上两句，“平时不管是钻洞溜还是大摇大摆进确实都没有人在意我啊。除了你。”

　　“皇储历练提前了。”张弛说完，眼中只留下李琦语的飞奔之后残影，他看着手中的桂花糖糕，心想，“又要跑一趟。”

　　今天下四分，东西南北各有一国，东极、西立、南诏和北洱。东西二国以人高马大，骁勇善战得以与南北两国区分。北洱国以器施法，而南诏则是以秘术见长。除此之外，其他三国都是唯男性可以被立皇储，登基。南诏一向以巫术能力定皇储，不论性别。

　　上课听到这儿的时候，总有学生向夫子质疑，“怎么就不论男女了，湮帝只有两个女儿。不是言公主就是语公主咯。” 夫子只会笑笑，摇摇扇子，“是咯，湮帝这么多年也未再娶。”学生再追问，“那先皇后又是什么样的人呢？什么样的人既能生出言公主，又能生出语公主这般女子？”夫子却不再回答，只是继续摇着扇子。

　　同样的话，在李绮语跑进父皇的寝殿时，正好听到。她父皇拽着姐姐李言的手，“父皇只有你们两个女儿。”之所以说“拽”，实在是李言挣脱的动作幅度太大，表情过于狰狞。

　　在李言看到李绮语的一瞬，另一只手迅速抬起，李绮语助她一臂之力，解救出来。

　　湮帝早就听到自家女儿的脚步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转过头去。

　　李绮语越看越生气，“皇储历练怎么就提前了呢？不是说好半个月之后的嘛！”

　　“不是我说的，张弛那小子，和他爷爷，今日朝会报了东极和北洱的战事进程。”他仍是没有转过头来。

　　李言见状，抽出寝殿里横放的宝剑递到妹妹手上，李绮语挽了个剑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一点武功不会还要放把剑给自己壮胆。不说，我就把你寝殿里的剑都拿去回炉造铁，东二街的董大娘最会这个了。”

　　湮帝连忙好声好气地制止她，只能搬出杀手锏，“你师父算的，明天开始历练，时机最好。”李绮语把手中的剑随意一扔，湮帝双手接起，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剑架上。

　　“那怎么办，师父给我的任务还没做完，西九街的商户我还没摸清楚呢。各类小食、饰品、衣裳我都没准备好，我怎么办？我怎么去嘛。”

　　湮帝看了眼抢占自己位置的小女儿，“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为什么叫皇储历练呢？你又不是皇储，你不用去。”

　　李绮语紧紧拉住姐姐的手，假装可怜，“可我和姐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分开过这么久呀。当年师父不是也说只收皇储当学生，最后我还不是成了例外。”

　　李言饮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那你可以试试嘛。试试不听从师父，最后” 话还么说完，就被李绮语打断，“我怕。”

　　李绮语和李言的师父并不是父皇寻来的，而是自己找上门的。在拜师入门之后的若干年间，父女三人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要和了悟这老头子扯上关系。

　　了悟大师居所在南诏和北洱两国交界处的苍沐山上。自李绮语有记忆以来，了悟一共就下过一次山，那就是走到南诏皇宫门口，将天上的云幻化成了苍沐山的样子，引来众人侧目。事后，李绮语不解这种夸张的行为，了悟一边落子，一边说，“不打出招牌，你爹怎么肯把皇储交给我培养呢。”之后的事情就顺利成章，据前线公公回报，了悟大师和湮帝手谈半天之久，又争执输赢半天之久，后一条是公公自己臆测的，据他所说，湮帝后半程一直在低吼“不可能”。

　　“多半是耍赖不肯认输呢。”公公磕着瓜子说道。李绮语抢回公公手中的瓜子，嗑了两粒之后，觉得不对劲。还没等到她跑到棋室和了悟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悟已经带着李言偷偷出了宫。李绮语跟踪了十日之久，终于被了悟无可奈何地发现了。自此之后，便是那深潭下的淤泥，流浪狗身上的虱子，怎么甩也甩不掉。李绮语还自觉承担起，师门四人的衣食住行。成功从一个只会吃的公主，变成了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厨和绣娘。

　　李绮语也不是没想过成功混进师门之后，不再事事遵从了悟的意愿。就那一次，李绮语尝试到什么叫出门踩狗屎，什么叫晴空出门，下山暴雨如注，什么叫住店店失火，倚树树被劈，就连坐在旷野之中，被风吹雨淋也不够，还要用风给你塞一口鸟屎。自从那次下山之后，李绮语就又变了。从一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公主，变成了一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除了我师父的普通学生。

　　李言围观了李绮语被治服的全程，她知道妹妹是绝不敢违抗师命的。她拍了拍妹妹的手，“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从师门结课吧。你和我同步进师门，连赵思邈那个笨蛋都结课了，你怎么还没结束。”

　　想到这儿，李绮语长长叹了口气。李言耐心等待她叹完这口气，继续幽幽地说，“还有，我历练之时，你需得协助父皇处理南诏上下一众琐事。万不可让父皇过度操劳。”

　　李言看到李绮语心如死灰的模样，心想确实是为难她了。她还记得父皇曾与她解释说道，“绮是艳丽，是美妙，是繁复的花纹。她这一生，只需要什么漂亮玩什么，不需像你与我一般，背着整个南诏。”心下一软，“偶尔偷偷懒也可，我最多两个月就回来了。到时还要劳烦你带我看看皇城的新鲜玩意儿呢。”

　　皇储历练是南诏历代来的传统。皇储需离开南诏，隐瞒身份，在另一地完成一项由皇帝安排的任务，成功方可回南诏。若是任务失败，则需重新确立皇储。直到有成功完成任务的皇储，这一人便会在归来之时，登基为帝。至此，也就完成了帝王的更迭。

　　李绮语对自己姐姐的能力从不怀疑。只是苦恼自己一方面要和姐姐分离这么久，一方面需要周旋于师父和父皇两个老人之间有些力不从心。连手中的桂花糖糕都显得没那么好吃了。只得咽下用蜂蜜包裹住的松子仁儿，独自回了自己的寝殿。

　　“语公主，语公主。”嬷嬷连唤两声，李绮语才缓过神来。“已经查到了，言公主最爱吃的桂花糖糕已经由司厨送至城外了，司衣和其他一干事物都已准备妥当。另外，宫门今夜的守卫告诉我，本来应是子时换班。今夜提前至亥时。”

　　“现下什么时辰了？”“差一刻到申时。”

　　李绮语嘟嘟囔囔着“申时”，恢复以往的雷厉风行，指挥着殿内的大小侍女收拾起包袱。

　　戌时还差一刻，李绮语带着包袱，搬了把椅子坐在宫门处，面无表情，拿着一本《北洱纪要》看了起来。驻守的侍卫看到语公主这般模样，不动脑子也知道是为了谁，便也没有大惊小怪。

　　李言在父皇和一众侍女的围绕中一步一挪地终于快走到宫门，在看到李绮语时先是会心一笑，后是回头对父皇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湮帝送到宫门口就没再送了，留在宫城内对两个女儿遥遥挥了挥手。不知从什么时刻开始，宫城也成了他的牢笼。

　　李绮语把书往包袱里一塞，跟上姐姐的脚步。李言快步甩开她，她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她忍不住退回和她一样的地方，牵起妹妹的手，李绮语终于笑了。

　　行至城外一小土坡，远远地就看到张弛站在土坡之上等待着李绮语。李言停下了脚步，对着张弛的方向指了指，又指了指李绮语的眉头，“等你呢。”李绮语别过头去，“不要他等。大坏人。”李言轻笑，“日子终归还是师父定的。我看你就是欺软怕硬。定亲记得等我回来。”李绮语倒也不害羞，捏了捏姐姐的脸，“看心情。”

　　李言抱了抱李绮语，“就送到这儿，两个月之后再见。”李绮语点了点头，在李言的视觉盲角处，丢了一个迷踪蝶放进李言的包袱中。李绮语卸下身上的包袱，递给李言，“你最爱的桂花糖糕。特意买的，还是宫外的好吃。还有些小玩意儿，都带着吧。北洱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李言有些惊讶妹妹竟然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是北洱。但一想到张弛对妹妹百依百顺的样子，李绮语知道什么都不奇怪。这对冤家。

　　张弛站在高处，自然对李绮语的小动作一览无余。心想自己这个小礼物可算是送对了。迷踪蝶一放，不管李言到了哪里，李绮语手中的另一只迷踪蝶都能在地图上明确指出。也不知道嬷嬷有没有把迷踪蝶的准确用法告诉绮语。他还是老老实实去哄哄这位公主吧再慢慢教学。

　　李绮语看着姐姐的身影越变越小，直到看不见。却是一眼都没分给站在土坡上的张弛，抢过随从的马，驾马回宫城。张弛还在思考着如何哄好李绮语，是带她出宫吃喝玩乐还是偷偷带去李言身边还是游山玩水一个月。问题尚未得到好答案，再定睛一看，目标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马蹄印。

　　李绮语推开湮帝寝宫大门的时候，他明显被吓了一跳。李绮语反身关上门，开口问道，“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