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3、王广元当先进 ...

  •   到年底了,每个单位按惯例都要进行一番工作总结和人员考评, 正如每个家庭都要搞一搞大扫除,或者添置些新的物品,好好地把家归整归整、拾掇拾掇一样。
      当由东院※※部和人事局有关人员组成的考核组莅临水务局进行例行考核,并按要求召开推荐会的时候,桂卿一不小心就和池远坐在了一起。
      反正他感觉和谁坐在一起都没什么,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就像这回例行的考核一样,平淡无奇、索然无味。
      “嘿嘿,嘿嘿,嘿嘿嘿,”池远很难得地扭过胖头来,切着颇为壮观的大黄牙假模假样地对着桂卿笑道,瘆得桂卿立马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知道对方又要弄什么景,“一会推荐科级人员投票的时候,别忘了给老丁,就是丁路宁,投一票,啊,兄弟。”
      “好的,好的,那肯定没问题。”桂卿几乎是非常本能地就悄悄答应了池远的要求,尽管他心里对池远的这一要求感觉十分突兀和愕然。
      他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如此赤露露地拉票,而且还是一个似乎不应该和局里的各项业务发生什么实质性关系的驾驶员主动向他拉票,于是他瞬间就对池远和丁路宁两个人都产生了一定的看法,觉得他们把这个本来很纯洁无暇的事搞得有些庸俗下贱了。
      在集体推荐的时候,真有必要拉票吗?
      对此他很怀疑,觉得对方是在弄巧成拙。
      基于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人人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的厌恶和逆反心理,他的脑子里甚至匆匆地闪过这样一个非常强烈的念头:“他池远要是不替丁路宁拉票,说不定我还真有可能投丁路宁一票,他越是这么厚着脸皮拉票,我越是不一定按照他的意思投票。”
      “再说了,我投了丁路宁一票怎样,不投又怎样?”他冷笑着转念又一想,自己都觉得无聊透顶,心里厌恶得要命,“像我这种蝼蚁之人投的票最后到底能起个屁作用呀?”
      “即使我反对了,人家该提的不是照样提吗?”他随便又狠狠地自嘲了一下,心中想的东西和清风明月没有一点关系,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烂七八糟的东西,连一点像样的头绪都没有,“即使我赞成了,人家不该提的不是照样不提吗?”
      “明明一点作用都不起,”他又暗暗想道,毫不吝惜自己的嘲讽之意,“还兴师动众地在这里搞这一套,真是太有意思了。”
      虽然考核组的人留给大家思考和权衡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对于没参加过几次这种气氛比较肃穆庄严的会议的他来讲,还是翻来覆去地犹豫了半天,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那神圣无比的一票投给丁路宁。
      他突然间觉得要是真把票投给丁路宁吧,未免显得他太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和干扰了,仅仅是因为偶尔坐在他身边的其实和他毫不相干的驾驶员顺便说出来的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就随随便便地把票给投了。
      要是拧着脖子硬是不满足池远的无理要求吧,他偏偏又和那个极不明智的伙计紧紧地挨着,很容易被对方看到投票的具体内容。
      而且,如果他刻意地躲开那个伙计像贼一样的目光,不让对方看到投票内容,又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那样就更容易被对方怀疑他没投丁路宁的票。
      他觉得池远那家伙一定会瞥着小眼监督他的投票行为的,他太能确定这一点了,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现在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手死死地捏着那张白得有些刺眼的搞得他心烦意乱的纸张,一手紧紧地攥着那支滑滑的签字笔,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把这个事妥善地处理好。
      而此时,脸绷得和火炭一样的考核组的人已经就位了,他们个个都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就像是一个模子里浇筑出来的有着严格统一标准的神像一样。
      姜月照一副久经沙场的轻松自如的老练样子,三言两语地就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他先是把考核组的大神挨个地向大家介绍了一遍,然后又重点强调了一番过去经常说的那老一套东西:大家既要出于公心,顾全大局,珍惜※※对大家的信任,又要实事求是,公道正派,切实把那些思想过硬、业务过硬、作风过硬,勇于当担、敢于负责、乐于奉献的好同志推荐上来等等。
      他姑且说他的,大家姑且听着,只要把时间消耗掉就行。
      ※※部的全权代表,一个领头的中年人也把过去经常讲的那老一套东西也重复了一遍,希望大家坚持既重能力又重品行,既重政绩又重政德的原则,实事求是地评价同志,推荐出优秀人员唻,坚决不投人情票,不感情投票等等。
      这些话虽然人人听着都很熟悉,因为每年至少都要听一回,但却未必人人都能说得很准。
      很快,一哄而起的投票行动就开始了。
      虽然按照规定大家可以回自己办公室写票,但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人那么做,仿佛谁要是那样做了,谁就立马成了大家公认的窃贼一样,一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这样的。
      而那些通过各种正常和非正常途径,提前知道局里谁将要被提拔的人,则出于向那些所谓的幸运儿邀功和请赏的心理,故意把自己写的票正面朝上,在众人面前大张旗鼓地向收票人晃来晃去,唯恐别人和被投票的人不知道他们投的是谁。
      和考核组的人对着坐的几个局里的负责人,则目不斜视地且中规中矩地,同时也是装腔作势地填写了各自手中的票,放在桌上等着收票的人来收票。
      再明显不过了,他们要通过他们的肢体语言向大家宣示,他们的投票是完全出于公心的,是彻底没有任何私心杂念的,是能够让别人看到真实内容的,尽管他们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做。
      在这里,公开展示自己的投票内容是一种极端光荣的行为。
      桂卿在心里愉快地猜想着,能够像端坐在台上的局里的各位大神一样如此气定神闲地写票,而又不怕被旁边的人看见投的是谁的人,他们之所以敢于这样做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早就在推荐谁这方面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可事实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无论是在台上坐着的有品级的,还是在台下坐着的无品级的,这些家伙每个人投的对象都是不一样的,而他们之所以在写票的时候一点也不掖着藏着,显得一副光明正大和心无旁鹭的的样子,纯粹是因为他们认为根本就没有掖着藏着的必要。
      他们就是要明着坚持自己的意见,坚持那些在水务局的历史上从来就没统一过的意见。
      他们既不会像桂卿那样幼稚,也不会像他那样无知,他们就是他们,永远各自为政和自行其是的他们。
      这次开会除了推荐新的科级人员这个重大任务之外,大家还要按照一定比例投票选出单位的年度考核优秀人员,这是另外一轮投票。
      这次投票和前边的投票一样,当然也不会公开唱票,因此谁也无法当场知道投票的真实结果。
      不过没过多久,桂卿就在一次去北院办事的时候,通过张贴在办公楼一楼走道处的考核结果公示中知道了谁才是王者中的王者,优秀中的优秀,那就是看大门的王广元。
      这位已是半大老头的先进人物王广元,当年是沾他老爹的光,按照以前的老政策替老换幼接班进的这个单位,要不然的话就凭他的那点捉襟见肘的本事头,估计出去要饭吃都不一定能行。
      他这个人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出了单位的大门就找不着方向,在青云县城这种小地方逛个街都能把自己逛丢了的主,居然能年年蝉联单位考核的第一名,真可谓是青云县各大单位中的一大特色景致了。
      当桂卿亲眼看到这个特别有意思的结果时不禁哑然失笑了,而当他从宪统口中得知王广元这位单位年度考核常胜冠军,这位极富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的光荣历史的时候,他就突然觉得这个事一点都不可笑了,因为这简直就是一幕活生生的人家悲剧。
      任何稀奇事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稀奇罢了。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奇葩的单位,才能年复一年地把一个看大门的老头子推选为无可争辩的独一无二的优秀呢?”他暗自叹道,心里立刻就掀起了不可思议的狂涛巨浪,震撼得他全身都在不停地颤抖,如同身处龙潭虎穴中一般,“这可真有点《巴黎圣母院》中丑大王顺利当选时的讽刺意味啊!”
      “天下的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他想。
      “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他又想。
      当他回家把这个事讲给媳妇寻柳听时,她也哈哈大笑起来。
      “夜路走多了,什么鬼都能碰上,人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能碰上,这些都不出奇。”她颇有见地地说道,像个众人皆知的专家一样。
      “真是什么鸟事都有啊,”他随之也叹道,且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很大的旋涡当中已然不能脱身,“这样七眼子八争的单位,内部一点都不团结,怎么可能出人才呢?”
      “其实出不出人才,我觉得和单位人心齐不齐恐怕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吧?”她故意用不确定的语气更正道,意在逗他一逗,“只要关系到了,运作好了,你投还不投人家,人家反正都能提。”
      “就算你再不同意,也没什么用!”她又道。
      “那是当然的了,”他节奏自以为是地卖弄道,有意无意地总要压过她一头方才觉得好受些, “不管到什么时候,还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啊。只要这个官帽子还掌握在上级手里,尤其是还掌握在某个人手里,情况就不会有什么根本性的改变,这个道理恐怕连傻子都能明白。”
      “傻子能能明白的道理,聪明人未必就能明白!”她突然说出了一句令他刮目相看的话来,并且继续演绎开来,可见她的头脑并不简单,关键时刻还是很好用的,“如果有时候你看见一个人在很认真地干一件傻事,通常真正傻的那个人是你,而不是你看到的那个人。”
      “说来也是啊,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刚刚发自内心地佩服完她,他又摆出一副自寻烦恼的样子说道,显得他刚才的赞赏有点敷衍的意思,和她的聪明劲头并不相称,“这些所谓的聪明人看起来一个个精明得和猴一样,心里也都和明镜似的,他们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而只是在装憨摆呆或者装聋作哑罢了。”
      “所以啊,屈原投江了,嘿嘿。”她天真地笑道。
      “所以啊,郑板桥说,难得糊涂。”他跟着趁道。
      “好了,不说这些乌七八糟的烂事了,我听着就头疼!”她摇着头大声地“啊啊”了几下后又道。
      “你说,谁好谁孬的和咱有什么关系呀?”她颇为超然地说道,气质上还是占上风的,“反正恁单位里就是提八圈也提不到你。”
      “我根本就没想提拔的事。”他冷笑着清高了一下。
      其实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但是又不便言明。
      “你想也没用啊。”她针锋相对道。
      “问题是我根本就没想啊,而且我也不屑于想。”他赌气道。
      “你是因为想了没用,连一点指望都没有,所以才不屑于想的,并不是你根本就没有想法。”她无情地揭露道。
      她今天非要和他作对不可,因为这样非常好玩。
      “行,行,就是你说的那种情况,行了吧?”他继续赌气道,心里也是憋屈得很,同时在脑子里又把白郡的名字过了一遍,觉得事情虽然不一样,但是道理确实是相同的。
      因为注定得不到,所以干脆不再去想了,而并不是不想得到。
      所有的清高都是假的,在现实面前都不堪一击。
      “哎,对了,我给你汇报个情况,”桂卿想转移一下话题,以便从白郡的影响里迅速地走出来,便把食指在她跟前悄然一树,然后很正式地开口道,“昨天我去参加盛闻景的娃娃宴的时候,有个叫远义河的家伙,竟然说要替你解决编制问题,你说可笑不可笑?”
      “哪个远义河?”她一脸狐疑地问道,似乎又发现了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影响夫妻感情的问题,“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人?”
      “我昨天怎么没听你说这个事?”她又是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又是怪他不早一点告诉她,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新婚的小媳妇,“你这个熊家伙啊,遇见事就喜欢掖着藏着,就喜欢瞒着我,哼!”
      “冤枉啊,真是天大的冤枉!”他真想大呼道。
      “噢,昨天啊,昨天那是我忘了,”他也没想到他竟然在不经意间就撒了个小谎,真是太自然了,就像一根味道浓浓的香蕉瞬间就滑进了大张着的嘴里一顺畅,“因为我刚一开始觉得这个事有点胡扯,所以就没敢告诉你,不是我有意地瞒着你。”
      “那个远义河,”他继续板板正正地解释道,“就是原来和黎凤贤在报社一块干的家伙。当然,现在他们也一块干,都在※※部。”
      “他也去喝盛闻景的喜酒了?”她惊奇地问道。
      其实她这个表情大可不必,尤其是在他看来。
      “对呀,你想不到吧?”他一猜到她的意思就会心地笑了,酸酸甜甜的感觉很是受用,他真想和她这样永远继续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一切都被迫停滞和变硬为止,“像他这样的孬种下三滥,整天就想着怎么占公家和私人便宜的人,居然会大大方方地给盛闻景行来往。”
      “嗯,是有点想不到,”她思忖着说道,颇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让他看着就想笑,“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提到过这个人,说这个人整天日圈抹拉套的,嘴里就没句实话,根本就不是个好鸟。”
      “你看看,所以说,什么人拉什么呱,”他一五一十地说道,看着和个红红的人灯似的, “喝喜酒那天,这个家伙跟在我腚后边一个劲地和我叙谈,问这问那的,是话不是话都往外胡吣,都快把我给问烦了。要不是考虑到面子问题,我真想给他撂脸。”
      “到最后,”他颇为冷淡和不耐烦地提道,一看就是没将那个烂人的话当真,“他一听我说你在学校里还没有正式编制,直接就满把给我许了,说是看看能不能找找关系给你跑个编制来。”
      “哎呦,我的个亲娘唻,你说这话我能信吗?”他用夸张和搞笑的语气说道,“他觉得他是县长啊,编制的事说解决就解决,嗤!”
      “这个事是闹着玩的吗?”他冷笑道。
      “那你是怎么给他说的?”她还是问了。
      她脸上显着不关心的意思,其实心里还是很挂念的。
      “哎呀,说归说,听归听,老鼠不听猫念经,”他颇为豪迈地挥挥手回道,一心想要装出老练和成熟的样子,在她面前显摆显摆,“我也不过是敷衍着他罢了,结果这个家伙缠着我就不丢了,非要让我定个时间,找个地方再详细地拉拉这个事。”
      “看他当时的那个架势,”他直接笑话道,反正两口子之间说话不用讲究那么多,不用前怕狼后怕虎的,也不用怕被抓小辫子,“非要帮我把事办成不行,简直比雷锋还雷锋呢,真可笑!”
      “你这个人就是面不拒人,”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讽刺道,对他一副知根知底和关爱有加的样子,让他感觉颇为温暖,“就和平时在外边喝酒一样,老是架不住人家的三句好话。”
      “你当时该直接给他脸看的,”她愤愤地说道,一副果敢和坚强的样子令他钦佩不已,“看看他还上杆子给你拉这个事吧,神经病!”
      “哎呀,咱哪能干那个事啊!”他歪头笑道,不知道她究竟说谁是神经病的,想来应该不是说自己的,于是心里便多少有了点空,可以容纳一些其他的东西了,虽然现在也没多少东西需要容纳,“就是心里再不想理人家,也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啊,是吧?”
      “那是了,”她道,“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啊,你说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他附和道,和她是一个鼻子里出气,“都说不做中人不做保,一辈子没烦恼,这个年月谁会闲得没事,主动往自己身上揽事啊?”
      “你觉得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又问。
      “我觉得假的面大,”他虽然这样肯定地说道,但还是不由得撇了撇嘴,给出了一个意味复杂的表情,“不过呢,看他那个样子好像有十拿八掐的把握,也不完全像是没影的事。”
      “所以你就动摇了,半信半疑了?”她冷笑道。
      “也说不上是什么半信半疑,”他慢慢地思虑道,被媳妇嘲笑的滋味并不好受,“反正回头我再找人打听打听吧,一是了解了解他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二是看看究竟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嗤,请问你找谁打听去啊?”她本能地冷笑了一下,然后又信心十足地讥讽道,表达了另外一种显得比较理智的声音,“再说了,这样的事即使谁办成了,真有先例,谁也不会满世界地嚷嚷去呀,对吧?”
      “所以说,你是打听不出来什么的。”她断言道。
      “有道理,这个事以后再说吧,”他悻悻地总结道,想给自己挽回点面子,“反正我看他也不是多稳当的人,总让人感觉是个油嘴滑舌拉皮条的家伙,就是专门吃这碗饭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