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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牢骚太盛防肠断 ...

  •   好久都没有闻景的消息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仿佛从桂卿的生活里完全隐形了一样,就像个身怀绝技的神秘特工。
      这天中午快下班时候,不知天上从哪里飘来了一块厚厚的云彩,他突然给桂卿打来了一个电话,约桂卿中午一起吃个小饭,顺便再一起练练晕人的小酒。
      “我说兄弟,这阵子你都干熊去了?”桂卿开玩笑道,实际上他很喜欢接到对方的电话,说是喜出望外也不为过分,“怎么才想起来请我喝酒啊?你不知道,我的嘴里都快要淡出鸟来了。”
      “怎么的,你这家伙还不想来是吧?”闻景拖着滑稽的长腔有意地刺激桂卿道,一接上火他就开始放荡不羁了,“难道说我拿着珍藏多年的好酒还卖不出去吗?”
      “你看今天这个小天啊,外面正飘飘洒洒地下着鹅毛大雪呢,正是喝个年酒,吹个死牛的好时候,怎么样,咱哥俩好好地练练呗?”他嘴里充满诗情画意地邀请道,“我估计这样的天气你在单位里也没什么鸟事可干,不如出来过过嘴瘾,你以为如何?”
      “卷毛哥参加吗?”桂卿问,他更喜欢和凤贤喝。
      “这个熊家伙说是中午要加班赶稿子,没空陪我浪荡。”闻景又道,嘻嘻哈哈的样子没点正行,他就是为了放松才给桂卿打电话喊喝酒的,心中当然早就一片狼藉了。
      “我说,”他道,也不在意后喊的桂卿,“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咱今天就不带他玩了,就光咱哥俩喝吧。”
      “哎,对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中午也有事,”他嬉皮笑脸地说道,看来非得把今天中午到酒场操持成不可,“我可是车马炮都摆好了,就眼巴眼望地等着你过来了啊!”
      “算了,本来我还真有事的,”桂卿故意嘻嘡道,其实心中早就乐开花了,“不过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喊我吃饭,我还是在百忙当中抽空去赴宴吧,省得你把这事老是当个心事,以后再对我耿耿于怀的。”
      “哎呦,那我可得好好地谢谢你,感谢您老人家赏光!”
      “客套话就不要再说了,你有没有诚意就看你准备的酒和菜了。”桂卿继续嘻嘻哈哈地说着,然后又问清了吃饭的地方,知道是在大院北边的杏仁巷美食街,才潇洒地挂死电话。
      外面果然是个喝闲酒聊大天的好天气,纷纷扬扬地鹅毛大雪在中午时分突然如犯了疯病一样争争抢抢地从半空中往地面上直直地掉下来,好像比平常的雪重了许多,简直像喝醉了一般,又像急等着投胎似的,把天地间搞得笼笼统统的,一片混沌初开的景象。
      闻景比桂卿先到,他点了四个小炒,又打开一瓶自带的二锅头,便开始和桂卿缠起来,看那架势雪要不停的话他是不会主动撤离的。
      “给你商量个事,你看怎么样?”闻景把第一杯酒喝了三分之一后突然抹嘴问道,搞得桂卿一愣。
      “什么,给我商量个事?”桂卿不禁开怀大笑道,他没想到闻景会开这种一点都不好玩的玩笑,“你也不想想像我这种闷骚型的无用之人能给你出什么好主意呀?”
      “你竟然还敢找我商量事,真是的。”
      “行了,你别在那里自作多情了,”闻景颇为不屑地说道,显然是拿桂卿不当外人的意思,“我不要你帮我出什么主意,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而已,因为你这小子的逆向思维和侧向思维一向都比较发达,说不定你脑子里就有什么可以被我采纳的真知灼见呢。”
      “哎呦,您太客气了,抬举,抬举啊!”桂卿又笑了,知道是听到了一种不值钱的鬼话,“有什么事您就说吧,我这里听着呢。”
      “哦,事情呢,是这样的,”闻景敛起笑容认真地说道,仿佛此事干系十分重大,“也不知道你最近听说了没有,县里要开通公交,是小公交,不是大城市里那种正儿八经的公交。”
      “问题是这个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桂卿乐道,想不到是这种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我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的?”
      “再说了,”他接着嘲弄道,连一点远见都没有的样子,“青云县总共就那三条半路,你说还用得着开通公交吗?”
      “花两块钱坐个蹦蹦车,不用五分钟就能逛遍全城。”他自以为是地说道,充分暴露了胸中格局的狭小。
      “鼠目寸光,”闻景接连骂道,如演戏一般,“孤陋寡闻,迂腐教条,一孔之见,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先别忙着抨击我、批判我,”桂卿忙道,知道对方是真有事相商,“有事你就直说吧,闻景老弟。”
      “哦,这个事情呢,其实是这样的,”闻景低头说道,眼睛就没怎么看桂卿,以示自己思路不凡,很有远见和主张,也明白狗嘴里当然吐不出象牙来的现实情况,“现在南院的当家人初步规划了几条线路,准备上那种小公交,学学人家大城市,但是呢,财政又没钱,所以就发布了鼓励私人买车来运营的政策,而且补贴方案已经基本上确定了,光每年的补贴就不少呢。”
      一谈到孔方兄,桂卿立马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所以呢,”闻景接着就实话实说了,“鉴于这个情况,我也想买个小车,跟着他们挣几个小钱,大体上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俺哥唻,你感觉这个事怎么样?”他最后十分谦虚地问道,“到底值不值得参加?你又有什么高见?”
      “这都是内部消息,暂时不对外公开,知道吧?”还没等桂卿张口说出自己的意见呢,闻景又把脸凑近他的耳朵边小声地补充道,看着又不像想听什么高见的意思,“现在已经有不少人都买完车挂完牌了,我这还在犹豫着呢,其实我这都是属于落后的那批人了。”
      “你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啊?”桂卿淡然地一笑,然后寂寂寥寥地回道,“第一,我没钱,我就是想参加也没有那个资本;第二,我对这个事没有研究,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没法给你提供什么参谋意见。”
      “哎呀,怎么和你没关系啊?”闻景把一双长短不齐的筷子往那张油腻腻的桌子上一放,咧着个大嘴就驳斥道,“我告诉你啊,这次一共开通了三条线路,其中有一条线路就是从火车站通往北沟镇驻地的,这趟车正好经过恁老家那个庄子西边,你自己说说和你有没有关系啊?”
      “行啊,你小子知道挺多的啊。”桂卿赞道。
      “至少来说你以后上下班就可以坐公交车了,就不用再哈哈耷耷地像条狗一样骑着你那个洋车子了,最起码在刮风下雨的时候你不就享福了吗?”闻景笑着鼓惑道。
      “咦,是吗?”桂卿悄然问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社会变化得这么快,然后马上就断定闻景的话一定是真的,于是又心花怒放地乐不可支地说道,“噢,要真是那样的话,这还真是个好事唻,那我得举双手支持啊,毕竟是从俺家门口经过的——”
      “嗯,好事,绝对的好事。”他拍手嘟囔道。
      “你看看,人人都只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吧?”闻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褒贬桂卿的好机会,似乎早就料到这一点了,“一听说这个车经过恁家门口,就把你给喜坏了吧?”
      “咱还是接着说说这个事吧,”他整理了一下面容继续说道,“这个事呢,我既不让你出钱,也不让你参谋什么,就让你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帮我看看这个事,挣钱的希望到底大不大就行,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眼光和看法,或者干脆说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运气,拿你当个好人看,因为这回我想赌一把,这个投资对我来说也不小。”
      “要是让我不负责任地胡乱讲的话我感觉还行吧,”桂卿真的开始误人子弟了,正如闻景所愿,心里有啥就说啥,反正挣不挣钱的都不是自己的事,“小公交的发展前景应该是比较广阔的,虽然现在看起来可能无所谓,或者说前期可能挣不到多少钱。”
      “另外,既然是服务大众的新生事物嘛,”他又颇为中肯地说道,“公家肯定不会让它那么容易就垮台的,因为这里面既牵扯到公家的脸面问题,更是较为迫切的民生问题,不可随意糊弄。”
      “嗯,我也是这么分析的,”闻景充分地肯定道,心情顿时跟着好了不少,“我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应该先搞一辆跟着他们玩玩,喝个油,挣钱不挣钱的先放进去再说,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要是有那个闲钱,又不伤筋动骨的,你大胆地搞就是了,”桂卿颇具温情地冷笑道,亮明了自己不是观点的观点,“反正你给我说这个事也不过是为了观点找证据,让我来帮助你下定投资的决心罢了,又不是真心实意来征求我的意见的。”
      “事是那个事,这也不假,”闻景趁机讽刺道,“不过我既然请你喝酒,你至少得对得起我顿酒钱吧?”
      “那行,作为你最好的伙计之一,我坚决支持你干这个事,”桂卿在酒酣耳热之际趁机亦讽刺道,“但是仅限于口头上的支持和精神方面的鼓励,钱上我肯定是一毛不拔的,因为我没什么毛可拔。”
      两人把酒杯一碰,同时笑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哎,现在都快过节了,恁单位有什么动静吗?”闻景伸着个头打听道,他真是闲着个※嘴痒痒得慌,“都发什么福利了?”
      “据说科级100,一般人员50,别的就没什么了,”桂卿如实地答道,也没多想什么,这也没什么可多想的,“反正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具体能发多少我真还弄不清楚呢。”
      “而且我也不关心这些烂事,你是知道的。”他解释道。
      “我觉得不会吧?”闻景瞪着眼睛有些吃惊地说道,“恁单位每年的资金量那么大,号称县里的第二财政局,过节难道就发这点熊钱吗?”
      “说难听话这都不够塞牙缝的,不够别的单位的人笑话的。”
      “我有必要骗你吗?”桂卿问道,“我骗得了你吗?”
      “也是,像你这样的好同志现在应该还没学会说瞎话呢。”闻景用手扶了扶鼻尖上的黑框眼镜,用嘲弄的语气对桂卿的话表示理解。
      “怎么样,最近忙不忙?”他本来还准备着回答桂卿关于自己单位过节发什么福利的询问呢,可是又见对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索性就不再想这事了,转而在一阵沉默之后问道,“现在全市都在搞大提速,恁单位的速度提得怎么样了?”
      “是不是比以前快多了?”
      “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说俺单位提得怎么样?”桂卿很有些不屑地反问道,而且这种不屑并不是针对闻景个人的,至于是针对谁的恐怕他们两人心里都很清楚,“那肯定是紧跟个别人的思路和步伐,不能有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拖拉啊。”
      “你看看你这个问题提的,真是太掉价,太没有水平了。”他趁势又褒贬道,当然也是奚落某些人的意思。
      “什么大提速不大提速的,我听着就烦得慌,”闻景不知天高地厚地大大咧咧地抱怨道,要是真让某些人听见了又得说他的觉悟低、素质差、原则性不强,“不过就是把每月10号报的表提前到5号来报罢了,就好意思美其名曰大提速,其实这是典型的拔苗助长和掩耳盗铃,一种纯粹是自欺欺人的荒唐做法!”
      “嘘,你老人家小声点!”桂卿很认真地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装模作样地试图阻止闻景脱口而出的意见和牢骚,“关于这个事大家心里都明白,都明白,这从上到下啊,都不过是陪着个别人玩玩而已。”
      “其实呢,人家可能也知道大家是在陪着他玩,只是他很享受这种亲眼看着别人非常违心地执行自己的号令,而又出于各种原因既不敢也不愿意对抗和违背这种号令的场景而已。”
      “这纯粹就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心理需求,其实际意义并不是大太,人家且说,下边且听罢了。”
      “反正都是演戏,又何必过于较真呢?”他又教育道,“古往今来一出一出的,不都是这样吗?”
      “所以说,不是强人坐不了高位嘛。”闻景嘿嘿笑道。
      “强人,即能强人所难的人是也!”他又谝能道。
      “哎,咱能别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吗?”桂卿柔声细语地劝道,好似突然间换了个脑袋一样,想的和说的与前边的也不一样了,“等你以后真的坐到高位了,也许你就不会这样说了,人都是这个熊样,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再说了,”他又拐了个弯说道,“要论正理啊,咱这纯粹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纯粹就是不能正确地理解并执行人家的良好意图,或者说是良苦用心,这是一种很严重的错误心态和思想,必须得狠狠地进行一番批评和自我批评才行。”
      “哎呦嘿,你这是唱的什么高调呀?”闻景饮了一口大酒之后对桂卿鄙视道,“装得和个大尾巴狼似的,一本正经地假正经。”
      “该唱的时候就得唱啊,这就是觉悟,懂吗?”桂卿笑道。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啊!”闻景用上下两排牙咬着鸟舌头自言自语道,他不再计较桂卿的话了,而是开始说别的事了,“包括这次轰轰烈烈的大调整,你仔细看看都改掉什么了?”
      “动嘴的还是那些动嘴的,”他坚持不懈地发牢骚道,“跑腿的还是那些拍腿的,写材料的还是那些写材料的,什么活都不干光吃皇粮的还是那些什么活都不干光吃皇粮的,不光一个人没减少,而且还打着这个幌子不明不白地进了很多人,多了很多吃公家饭的人。”
      “你说说啊,这帮人怎么就这么会玩的呢?”他货真价实地嘲讽道,“真是出了古了。”
      “正所谓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啊,年轻人!”桂卿端起酒杯又和闻景碰了一下,然后学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可笑模样缓缓地劝慰道,“有些事私下里能说破,但是内心里又不能真看破,而有些事私下里能看破,但是明面上又不能说破,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没必要有那么强的代入感,代入感太强的话,那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一点必要都没有,而且那也不是识时务者该干的事。”
      “我也不过是闲着嘴痒痒说着玩而已,”闻景自我解嘲道,他也不想就这个无聊的问题深入地探讨下去了,“我自己都没当真的事,你又何必当真呢?就权当是可有可无的下酒菜吧。”
      “俗话说端谁的碗属谁管,咱认认真真地干好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你说咱操那些闲心干嘛呀?”桂卿有些玩世不恭地说道,仿佛他看破红尘已久了,而且他正是他从前所讨厌过的那种人,“再说了,咱这样的平头百姓说话那还不和放屁一样,只能是臭臭自己而已,真是一点别的用处都没有,弄不好还会引来无端的祸害,所以还是不乱说为好。”
      “来,喝酒!”闻景喊道,“哥唻,我敬你一杯!”
      “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走一个!”桂卿回道。
      说着,两人又碰杯喝起了一个,辣得他们口鼻一阵阵难受,不过好在他们用的酒杯并不大,所以到现在为止还都能勉强忍受劣质高度白酒的持续刺激,远未达到感觉恶心和马上就要呕吐的狼狈地步。
      “你考虑过怎么晋职称的事了吗?”闻景吐了一口浓重的酒气后问道,貌似很关心的样子,其实也很关心。
      “晋职称?”桂卿撇撇嘴歪歪头,有些稀里糊涂地问道,“晋什么职称?你是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事的呢?”
      “你竟然还问我晋什么职称,真是太搞笑了,连这个你都不懂吗?”闻景见状开怀大笑道,仿佛眼前坐着一个来自非洲大草原的野生大猴子,一副完全不懂东方风土人事的样子。
      “你现在是事业身份,必须得晋职称才能涨工资,明白吗?”他又肩负起了答疑解惑的职责,“就是评助理工程师、工程师和高级工程师那一套玩意,二货,这回懂了吗?”
      “噢,你说的是这个事啊,”桂卿故意慢悠悠地回道,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个事了,只是一时没有想起而已,这回真是装腔作势过了头,弄巧成拙了,“我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呢。”
      “我原来一直都以为工资是和工作年限直接挂钩的,”他随即又连猜带蒙地解释道,“老家伙肯定比年轻人领得多,再不然就是和官职的大小直接挂钩,官大的肯定比官小的领得多,别的我就一概不懂了。”
      “工程师这个事以前我倒是听说过,”他思忖着说道,其实已经开始上心了,只是有些无可奈何而已,因为想不想和能不能完全是两码事,“只是从来没往自己身上想过,老是感觉那是传说中的事情,和我自己没什么鸟关系,离自己也太远了。”
      “又傻了不是,单纯的小白啊,真是服了你了,哼!”闻景冷笑着给桂卿指点迷津道,“你不想方设法地去晋升职称,那你以后怎么能涨工资呢?”
      “噢,你觉得只要你听人家的话,老老实实地干活,慢慢地熬资历,就能混得越来越好啊?”
      “就能自然而然地涨工资啊?”
      “实话告诉你吧,那简直是做梦!”他直言不讳道。
      “要不然,各个单位里的那些鸟人都挣破头地抢什么呀?”他继续不遗余力地打击道,“还不是为了尽早评上高一级的职称,好多领点钱,提高一下待遇吗?”
      “对于这些世人皆知的事,你怎么就这么不上心的啊?”他痛心疾首地责备道,“你自己都不关心这些事,谁还会替你打算啊!”
      桂卿听了闻景的这番话后才算正儿八经地想到了评职称的事,并且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和严肃性。
      虽说如此,可思想上高度重视并不等于在现实中就能高度重视,就能高度重视得起,就能玩得转这个事,因为这个事其实比较复杂,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也不是谁随便指点两下就能顺利解决的。
      “我晕,想不到上个破班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啊!”他直直地抱怨了一句,“那可真是够麻烦的,也不知道谁设计的这些烂玩意。”
      “我给你说啊,”闻景又开始尽职尽责地传道授业解惑了,喝酒已经渐入佳境了,“这个评职称除了要看论文和科研成果之外,还得考职称外语,还得参加年度专业培训呢。”
      “另外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颇为神秘地指点道,“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得支持你、推荐你,他想让你评上你才能评得上,懂吗?”
      “那这么说,也不是你够条件了就一定能评上的?”桂卿问。
      “对了,问题就在这里了,”闻景索性放开了说道,决心把这个给别人指路的好人当到底,“有关部门的那帮家伙们特别会玩,从初级到高级全都是有名额有限制的,他们会按照各个单位里事业身份人员的总体数量,按照一定的比例来设定岗位,让大家去争,去抢。”
      “反正就是一定得想方设法地人为地造成僧多粥少的局面,”他颇为自信地概括道,“才好控制住局面,而不是够条件一个就评一个,就聘一个,不因为名额问题耽误大家的进步和涨工资。”
      “也就是说,”桂卿领悟道,一看就是慢热型的脑子,“在一个单位里,这玩意其实就和某种位置是一样的,位置高的永远是少数,大部分人充其量只能干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对了,就是这个意思!”闻景夸奖道。
      “噢,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桂卿一边如此说着,一边暗自庆幸今天能有人告诉他这些冷冰冰的知识,不然他上哪知道这些破规矩啊?
      他上班都这么些日子了,也没见有一个人给他说过这些事啊。而且,正因为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根本就不会想着去请教一下别人,以至于连虚心求教的可能性都不具备。
      想到这一点,他感觉心中很快就涌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悲凉和心酸之意,搞得他有些心神不宁和坐卧不安的。
      现在,他只能借酒浇愁、以菜盖忧,以此来打压和掩饰那份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躲不开绕不了的孤独和哀伤,这真是人穷智短,马瘦毛长啊。
      “先不提人家卡你不卡你的问题,”闻景趁热吃了一口菜后又幽幽地说道,“单说论文和科研成果这两项,就够你忙活的了。”
      “那他们那些人都是怎么弄的呢?”桂卿好奇地问。
      “至于这个问题嘛,”闻景刻意慢慢地说道,一看就是有点复杂,他确实需要说慢点才能让桂卿充分地理解和接受,“可以说是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各人都有各人的办法。”
      “有的人是自己没事的时候捣鼓点专业性的文章往各种期刊杂志上投稿,然后发表,或者自己巧立名目争取个课题或者项目什么的,拼凑出来一个所谓的科研成果来,反正只要最后能通过某些同行业专家的评审就算数。”
      “不过呢,这种人毕竟是少数,”他像个老学究一样接着解释道,“更多的人呢,是和这种能人搞好关系,跟着他们先挂个名,慢慢地自己再学着搞。”
      “反正这个事吧,都是前有车后有辙的,前人怎么玩,后人就跟着怎么玩呗,多见几回猪跑就差不多会吃猪肉了。”
      “噢,我知道了,”桂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些老人一个一个的都那么摇骚呢,原来他们都有这个神奇的本事啊。”
      “这个事吧,也不能完全怪人家摇骚,”闻景又道,看来他知道的东西确实不少,当桂卿的老师是绰绰有余的, “这个话怎么说呢?”
      “反正以前吧,职称也好评,要求也不高,是人不是人的差不多都能弄个中级或高级,也不管什么正路子野路子的。”
      “后来呢,”他越说越接近现在的情况了,“这玩意就慢慢地变得越来越难评了,所以各个单位里的那些老人就成了抢手货、香饽饽,因为大家都想跟着他们沾点光啊,是不是?”
      “你知道吗,”他继续透露道,“这些老家伙光每年的签字费和评审费就是一笔很大的收入,而且还都拿得光明正大的。”
      “哦,是吗?”桂卿又一次开了耳界。
      “那是当然的了,”闻景将头一歪说道,“因为很多科研成果都需要具有高级职称以上的专家来鉴定才行,不然的话就没法通过。”
      “而搞鉴定这玩意那就得给人家专家钱啊,你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吧?”
      “所以啊,有的比较出名的专家光这一块的收入就老厉害了。”
      “你们单位的那个陆登峰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越说越不像话了,知道的竟然比桂卿还多,这让后者越来越挂不住面子了,“你别看他整天不声不响、不哼不哈的像个闷葫芦,其实他绝对绝是个难得的人才,他的收入老高了,有时候连恁一把手都羡慕他。”
      “你说的这个人才应该不单纯是指的业务吧?”桂卿道。
      “那又是当然的了,”闻景很高调地嘲弄道,好像在说马戏团里一头非常聪明的狗熊一样,“我是说他这个人很会玩,他整天别的正经事不干,就是喜欢钻窟打洞地去玩这个,因为这个实惠啊,来钱又特别快,签个字人家就给钱,最多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嘛。”
      “噢,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桂卿又一次恍然大悟道,这回比刚才好像悟得多了一些, “在我的印象中他确实在单位屁活都不干,凡是公家的活一点都不干,整天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很像一个世外闲人,也不知他哪来的本事和闲情雅致。”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懂吗?”闻景有些羡慕地说道,其实他又何尝不眼红这种在单位里占尽各种便宜的人精呢,“在陆登峰这种所谓的单位高人眼里,凡是那些只知道一心一下地给公家出憨力的人都是缺心眼子的人。”
      “他就是那种非常典型的特别会利用公家的各种有利资源全心全意地为自己服务的人,他白白地占据着一个高级岗位就是不干人事,别人不光不能怎么着他,处处还得让着他、敬着他、维好他。”
      “不信你去打听打听,这种人一年到头到底能为单位做多少实质性的贡献?”他揭示道,“又能实实在在地为老百姓做多少贡献?”
      “哎,你怎么那么了解他的呢?”桂卿问,他有些奇怪。
      “你看你说得好吧,”闻景不屑地笑道,话到此处他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了,“他是俺一个远房表姐的对象,论正理我还得喊他一句表姐夫呢。”
      “这两口子啊,你别看他们都是高级职称,收入比一般人高出一大截子来,其实就是一对标准的血孬种,标准的下三滥,平时一分钱的利都能看眼里去,在做人方面比我们差远了。”
      “看来,你挺烦他们的。”桂卿揣测道。
      “就凭你和他的接触,你喜欢这个人吗?”闻景问。
      “说实话,我虽然不太了解他,”桂卿如实道来,也不怕得罪闻景了,“但凭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凭我的直觉,我确实不大喜欢他这个人,我觉得他有点精明过头了,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你想想,连你这种不怎么了解他的人都不喜欢他,”闻景醍醐灌顶地说道,“他这种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啊?”
      接着,他又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很多关于陆登峰和他老婆的令人恶心和不齿的孬种事,听得桂卿都有点腻歪了。
      归纳起来他们这对奇葩做过的主要的龌龊事就是,只要是他们两口子家里有一点屁大的事,他们就满世界地通知别人,好让别人给他们随礼,而等到别人家有事了,他们两口子不是在出差就是在旅游,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培训,不是在南京就是在北京,反正就是铁了心地当个缩头乌龟,非常的不讲究,特别的不要脸。
      他们两口子的这种做法在其亲戚朋友圈里那都是出了名的,绝不是闻景在伙计面前有意抹黑他们。
      到下午接近三点的时候,桂卿和闻景两人已经喝掉了一瓶半高度劣质白酒,喝得桂卿马上就要现场表演济南的趵突泉是如何喷涌的了。
      他强忍住难忍的恶心,硬把要从胃里顶上来的酒菜压下去,然后看看稍微放亮了一些的窗外,对铁杆酒友说道:
      “你看啊,这雪都停了,咱也该撤了,剩下的酒就别喝了,我实在是不撑了。”
      此时,闻景也喝得差不多了,他见桂卿服输不再喝了,也就顺水推舟起身结账,然后两人各自回单位上班。
      桂卿是走着来的,他自然也要走着回去。
      他在不是太刺骨的寒风中努力地睁着一双带着七分酒意的眼睛,无聊而又无意识地望着杏仁巷两旁杂乱无章而又异常热闹的各种特色小吃店和街边小货摊,忽然感觉到幸好今天午后有这条天肮脏油腻并且充满着特殊市侩气息的以青云县本地小吃为主的美食街陪伴,他才不至于坚持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卑贱、最堕落、最腐朽的年轻人,或者说是最不可救药的年轻人。
      他先是否定了自己,然后又肯定了自己,后来又否定了自己,如此反反复复一直都没有个定性。醉意朦胧中他觉得闻景的酒虽是好酒,就是自己不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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