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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不沉默试试 ...

  •   小饭馆的墙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彩色电视机,里面正在播着一部叫《中国式离婚》的电视剧,凤贤像个天生的傻子一样看得津津有味的,都忘了去喝酒和夹菜了。
      闻景也不理会凤贤,只是在那里很随意地吃着,喝着,吸着,并不时地和桂卿聊上几句闲话。
      桂卿则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闻景,一边抽空看几眼他最喜欢的女主角之一蒋雯丽。
      “哎,对了,凤贤,恁哥的事怎么样了?”闻景冷不丁地向凤贤问道,看似挺关心的样子,其实是大煞了一把对方的风景和兴趣,搞得桂卿都不禁有些莫名其妙了,宛如他正和媳妇搞在兴头上,突然斜刺里被媳妇问了一句,“你到底弄完了没有?”
      “唉,还能怎么着啊?”凤贤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后回道,他的情绪忽然就急转直下了,这就更让桂卿感到奇怪和不明就里了,“这不,前两天他被安排去看大门了。”
      “哎,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桂卿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便主动问道,“凤贤你说说啊,别光你们两个人叨叨这个事,把我晾在一边不管不问啊,我也是有好奇心和同情心的嘛。”
      “这不是他哥嘛,平时没事喜欢谝个能,”闻景斜楞着眼看了一下凤贤,然后大大咧咧给桂卿解释道,“前一阵子在鹿墟论坛上发了几个帖子,把鹿矿集团的一把手给得罪了,然后就被单位给处理了。”
      “反正大体上就是这么个情况,”他又补充道,依然是火炭不落自己脚面上,自己觉不着疼的意思,“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其实都是些无所谓的熊事,”借着几杯劣质白酒来盖盖脸,凤贤就开始仔细地说叨起来了,“只不过是他们单位的一把手没有度量,死死地逮住这个事不放而已,另外就是俺哥这个人确实也有点倔,所以最后才搞得这么狼狈不堪的。”
      桂卿似懂非常地听着,闻景则继续悠闲地吃着。
      “鹿矿集团这两年不是搞一直都在搞那个半军事化管理嘛,”凤贤停下吃喝的节奏,颇显郁闷地讲道,“弄得上上下下都紧张兮兮的,烦不胜烦。”
      “他们弄几个熊妻侄钱都扔在那些花里胡哨没用的东西上了,也没怎么注意改善职工的福利待遇。”
      “俺哥平时就有点看不惯这些事,就在鹿墟论坛上发了几个帖子日囊了一下他们的一把手——”
      “恁哥叫黎凤良,是第三工程处老干部科的科长,平时就喜欢写点东西,发表点文章什么的,对吧?”闻景很随意地问道,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桂卿多了解一些情况。
      “对。”凤贤较为丧气地回道。
      “他哥前一阵子在那个鹿墟论坛上写了几篇文章,”闻景用疲惫不堪的老气横秋的,因为觉得他站得高所以就一定会尿得远的十分庸俗语气懒懒散散地解释道,“主要有《为了心中的梦想》《三问可爱的鹿矿集团》《九个亮点是促进还是妨碍了鹿矿集团的发展》这三个,还有什么《一个普通矿工的心里话》和《我也说说国企管理》等等吧,反正里边基本上都是日囊和讽刺鹿矿集团决策层的话。”
      “其实也不全是日囊和讽刺,”凤贤本能地辩解道,仿佛那些文章都是他亲自写的一样,又仿佛他如此执拗地辩解了,便能在事实上减轻他哥的罪责一样,“那样也显得俺哥太没水平了,他绝对不是那种只会说风凉话的人。”
      “他的这些文章的核心思想还是出于关心鹿矿集团长远发展的初衷,侧重于分析集团现存的一些深层次的问题,然后站在个人的角度提出一些合理化建议的意思。”
      “但是,最后还是把人家给得罪了。”闻景道。
      “就在上个月的13号,我记得很清楚,”凤贤面色十分凝重地叙述道,桂卿一时也猜不透他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集团公司的董事长曾宁,还有总经理汪为仁,这两个家伙安排人高薪聘请了市局网监处的有关人员,从俺哥家中强行搬走了他的个人电脑。”
      “当时他们也没出示搜查证什么的,就直接说他们利用先进的高科技手段,查出了俺哥曾经发过帖子的痕迹,并且铁证如山。”
      “俺哥一上来肯定是不想认账的,”他实话实说道,也没在好朋友面前隐瞒任何的细节,“毕竟他还有些侥幸的心理,另外也觉得他发的那些帖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无非就是语气尖锐了些。”
      “等那些家伙把他们查到的东西拿给俺哥看的时候,他想不承认也不行啊,对吧?”他继续讲道,“你想啊,现在的社会,想查你什么查不到?所以呢,最后他们一下子就把俺哥的心理防线给击垮了——”
      “他们不主动向当事人出示任何有关的正规手续,就那么从当事人家里直接般走属于当事人个人的物品,这不是典型的侵犯公民合法权利的违法行为吗?”桂卿有些打抱不平地说道,尽管他也不清楚人家该出示什么样的具体手续才算合法。
      “你有这种思想本身就很危险,”闻景好为人师地冷笑道,而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一举动或许会让他和另外两人之间的友谊走向十分可怕的分离状态,“它以后也许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就像凤贤他哥一样,被人家死死地揪住不放,最后让你吃大亏。”
      “难道说想想也不行吗?”桂卿道,他有些急了。
      “想想当然是可以的,”闻景继续稍显高傲地说着,他并不在意桂卿心里是怎么想的,当然也不在意凤贤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你一旦把你想的内容当众说出来,那么对不起,你就开始陷于危险之中了。”
      “这样的简直例子太多了,”他颇显老成地叹道,“远的近的都有,古往今来数不胜数……”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四,农历的九月初一,”凤贤依然顽强地要把整个事情讲下去,他想让桂卿听得更明白一些,“鹿矿集团的一二把手就通过关系给梅山所施加压力,说什么都要让他们受理这个案子。”
      “人家梅山所一开始根本就不打算过问这些小事,因为人家手里多少大案子都还忙不过来呢,哪有闲工夫管这样的破事?”
      “但是没办法,梅山所平时还得仰仗着鹿矿集团关照呢,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啊。”
      “后来就有一个姓钟的人当天中午就把俺哥带到了梅山所进行讯问,同时还搞了笔录。”
      “后来通过一番仔细的调查和询问,所里的最终意见就是,俺哥发的那些帖子顶多就是言词过于偏激,话说得尖锐了些,其实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多么严重的社会影响,根本就到不了拘留的程度。”
      “所以就把人给放了?”闻景问道。
      “那是当然的了,不然还能直接关起来啊?”凤贤硬硬地说道,好像自己已然占了理,“再说了,所里关人那也得有法律依据才行啊,也不是谁说关就关的嘛。”
      闻景讨了个没趣,不再言语了。
      “当时俺哥虽然心里觉得很窝囊,”凤贤非常无聊地喝了一大口酒之后继续详叙道,“但是也没太把这个当回事,因为就连所里的人都说得很清楚了,他的事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还远没达到需要直接拘留的程度。”
      “要是俺哥在鹿墟论坛上发的那些帖子都需要拘留的话,那网上该逮的人多了,他们逮得过来吗?”
      桂卿想想也是,鹿墟论坛的情况他也是比较了解的,这个论坛是海西论坛的地方分支,各种话题一直都比较活跃。
      “所以呢,”凤贤接着缓缓地讲道,并不因为标准的家丑,就不好意思告诉伙计实际情况,“星期天那天他还到樱峪水库那里去玩了一圈,拍了不少风景照片呢。”
      “完了他紧接着就写了一篇《深秋野趣》的文章,当天晚上就在鹿墟论坛上发表了,他好像是要告诉大家他当时没什么事,一切都还好着呢。”
      “结果到星期一的时候情况就变了,”他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一脸严肃地讲道,“所里直接就到俺哥的单位把他给带走了,说他涉嫌‘诽谤’罪名,然后接着就拘留了。”
      “即使是他的诽谤罪名成立,”他较为激动地说道,心中还是颇为不服气的,“按照法律规定也就是拘留5-10天,而且这中间还是有余地的。”
      “结果鹿矿集团那些家伙依然不愿意善罢甘休,他们安排人直接给所里打电话,让他们一定要拘满10天。”
      “他们的话就那么管用吗?”桂卿问。
      “所里的人当然不想给鹿矿集团的人当枪使,”凤贤继续带着情绪讲道,他当然知道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无权干预司法的大道理,“任由他们发号施令了,所以他们仍然坚持原来的决定,那就是只拘留7天,绝不肯多加一天。”
      “其实这里边主要还是涉及一个面子问题,如果他们按照鹿矿集团个别人的要求,任意地把拘留日期延长,那不明显地就成了鹿矿集团的工具了吗?”他较为严谨地分析道,此话还是比较符合实际的,“这将置梅山所于何种尴尬的境地?”
      “但是鹿矿集团的个别人不这样想,他以为他是金光闪闪的正厅级,说话牛得很,梅山所才是多大的级别,怎么敢不听他的话呢?”
      “所以说啊,”他顺便又感慨道,说的都是大路边的非常浅显的道理,“这个人一旦狂妄起来,那真是没边没沿的啊。”
      “那是啊,他要是不狂妄的话,他能让人抓恁哥吗?”闻景总算是说了一句能拿得上台面的话,让凤贤听了也略微感觉好受些,“而且还非要往死里整不可,好像有多大的仇似的——”
      “其实说到底,又有多大的事啊!”他议论道。
      “等俺哥在拘留所里蹲到第三天的时候,”尽管嘴里说的事很是可恶,同时也很恶心人,但是凤贤此刻好像已经不怎么愤怒了,因为最窝囊人的地方他已经讲完了,“他们单位的人就急不可耐地跑到拘留所里向他传达单位的处理决定了,主要就是开除他的※籍,撤销他的职务,降为普通工人,拘留期满后等候重新分配。”
      “他们这是下死把地整了啊,”桂卿不禁感叹道,同时感觉脊背一阵阵发麻,仿佛此刻他就是那个已然倒霉透顶的,在某些人看来非常不识时务的黎凤良,大有物伤其类的感觉,“看来这个梁子是确定结下了,而且以后也很难再解开了。”
      “但是我觉得完全没那个必要吧,这又是何必呢?”他随后又直抒胸臆地评论道,“恁哥那边还在拘留所里蹲着呢,这边单位就颠颠地跑去宣布处理决定,这样还有点人情味没有?”
      “单位还是温暖的单位吗?”他继续高声地发问道,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的,“职工还是单位的职工吗?恁哥犯的又不是那种人人都唾弃的绝对不可饶恕的罪行,单位干嘛非得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呢?”
      “唉,谁说不是呢。”凤贤垂头丧气地说道,即使在老伙计面前他也很少表现出这种十分不好的情绪来。
      “我记得有个故事,”他又随口讲道,任何时候都改不了喜欢旁征博引的旧习惯,“是讲在延安时期,为了支援前线战斗,边区基层的同志在进行征粮的时候做得有些过火,给老百姓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导致老百姓在丰年都出现了饿肚子的现象。”
      “但是呢,在那个时候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提什么意见,只有一位姓牛的老秀才,用一种很极端的方式说了真话。”
      “他写了一副对联贴在村边小庙的门上,对联的上联是:天神你讲,怎不保佑李县长,下联是:雷公你听,怎不轰死※※※。”
      “我的老天啊,你想想,当群众看到这幅对联时会怎么想?”
      “竟敢有人敢这样骂,那还了得吗?”
      “他们赶紧把这个事报告给了边区有关部门,然后那个牛秀才就被抓了起来并判了死刑。”
      “死刑,就是要杀头掉脑袋的呀,可不是小动静。”
      “这件事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老人家的耳朵里,”他错落有致地讲道,就像个流落街头的老式说书艺人一般,“于是老人家就亲自到村里来调研,并且亲自到监狱里进行探访,进一步了解了实情,最终为牛秀才平了反。”
      “接着,老人家还主动纠正了征过头粮的做法,从而受到了群众的广泛拥护……”
      “伟人,那可是伟人,只有伟人才可能有那个罕见的度量,你还指望着曾宁和汪为仁这些家伙都有伟人的心胸和气度吗?”闻景不耐烦地插话道,凤贤方才的话他早就听着不顺耳了,“我告诉你吧,虽然他们都是正厅级,但那也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你别说他们了,就是咱们自己,你要是知道谁在背后咬着舌头骂了你几句,你拍着胸脯说,你到底烦不烦?”他又进一步说道,虽然其中不乏争强好胜和醉意朦胧的成分,但是理却是那个理,这一点是无可辩驳的,“你生气不生气?”
      “也是,”桂卿承认道,“世上还是凡夫俗子多啊。”
      “你都恨不能一脚踢死那个骂你的人,对吧?”闻景又道,俨然一副早就看穿各种世事的姿态,“所以说,爷俩上澡堂子,都一个鸟样,除了极少数的伟人之外,其他的普罗大众基本上都是小心眼,大家都差不多,也别说谁高尚,谁低级,谁度量大,谁度量小。”
      “我记得有一段话说得很好,”桂卿随即有感而发道,也不单纯是针对这件事,“但是我记不清楚具体的出处了,大体意思好像是说:如果激烈的批评被消灭了,那么他们就会来消灭温和的批评,等到温和的批评都没有了的时候,他们就会来消灭那些保持独立而不愿意主动赞美的人了,一直到最后,会连那些鼓掌不起劲的人都会被消灭掉。”
      “这是《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话,”凤贤异常平静地说道,言语之间显然对这个社会也充满了激烈的不屑和鄙视似的,“类似的话柏拉图似乎也曾经说过,虽然我记得不一定多准确,但是大概的意思也差不多。”
      “那就是,如果尖锐的批评完全消失,那么温和的批评将会变得刺耳。如果温和的批评也不被允许,那么沉默将会被认为是居心叵测。”
      “如果沉默也不再被允许,那么赞扬不够卖力也将是一种罪行。”
      “如果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那么,唯一存在的那个声音就一定是谎言……”
      后来,桂卿抽空把黎凤良写的那些文章都找到了,也仔仔细细地读了很多遍,最后他发现曾宁和汪为仁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了,他们确实无愧于他们的名字。
      同时他还觉得,黎凤良的脑子比他复杂多了,人家的水平也比他高多了,只是水平高的人在现实中也会犯错误,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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