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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绛为新雪玄为霜 ...

  •   决战前日,罗玄伫立崖边,如亘古之松,万年之石。
      天相寸步不敢离开,眼看天色向晚,犹豫再三,终是走近叫了声:“师父。”
      罗玄似被惊醒,回头看了看他,又转过去,缓缓道:“天相,你不用陪我,你回去吧。”语气沉冷,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天相见师父眼底竟是毫无生意的死灰,茫茫一片既是愧又是痛悔,便升起森森然的恐惧来,极怕以他清高自持的心性,此时责己误人,存了自误赎罪的心。正思忖何以劝说,忽听得鸟鸣宛转,抬眼望去,崖外几只蓝羽小鸟边飞边啼,给灰暗天空划了几缕亮色。
      他心中一动,便指天唤师父道:“师父你看,是蓝彩蝉啊。”
      罗玄循声望去,天相又说:“这是群鸟之中鸣声最动听、最清脆的。”
      “既是鸟雀,为何称之为蝉?”
      天相解释说:“因为它们的生命与秋蝉一般短暂,只有三年。”罗玄微微动容,他又续道,“可能就因为生命短暂,所以它们更珍惜每一天,善用天赐的歌声,为穹苍大地增添喜悦——或许它们比人更加懂得,生命可贵。”
      罗玄陡然一震。
      天相上前一步,郑重道:“我始终记得初上山的时候,我心存死念,幸而师父疼爱我,”他定定望着罗玄,“师父就是在这里,对我说‘死并不能解决问题,定要勇敢活下去才可以’。师父的每一句话,天相从未忘记,不知师父可还记得?”
      罗玄如醍醐灌顶。他怎会不知道,这个向来敦厚顺从的弟子,这一番字斟句酌、委婉曲折,无非欲言一句:“师父,不要死。”
      一时又是暖心又是自责,何以不敢直面己过,牵累这孩子担心?
      他终于回转身,坚定道:“天相,你放心,师父不会让你失望。”

      天相陪了师父回房,时已入夜,他知道罗玄已消弭了死志,十分欣慰,便熬上一剂补汤,又待出门去备饭食,却见一个熟悉的蓝衣身影翩然而至,“小凤?”
      他见她安然无恙,乍然惊喜,以为她是自万天成身边逃回。但仔细再看,她神情泰然自若,头发衣裙一丝不乱,嘴角一抹讥讽笑意更是冰冷如刀,天相的心便被这笑一刀一刀地,刺得沉了下去。
      他盯着她,只觉这人异常陌生,仿佛近十年相处幻梦一场,从未看清她过。
      她也望他,轻巧巧地开口:“天相。”她的声音与笑容一般,从容而冷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他轻轻摇头。
      “我不必再问。”
      她玩味地撇嘴:“我居然一直小看了你,我本以为,你没有这么聪明。”
      天相愤怒地蹙紧眉头:“我只是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卑鄙,要挑唆万大侠来与师父决斗,你——”
      “我有错吗?”她激烈地打断他,“你知道我等这一天多久了?”秀目环顾四周,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万天成正好在你们出门时上山,这便是天意,我要利用他离开这里重新过日子,就是顺应天意,就算不择手段,又如何?”
      天相气急:“你怎能如此绝情?你知不知道师父其实对你……”
      “对我如何?是废我武功,还是将我永远囚禁在这个地方?”小凤又将他截住,“呵,绝情的不是我,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他。”
      她略一思忖,哼一声又道:“你也大可以去告诉万天成,说是我挑拨他和罗玄,结果无非就是他们联合起来杀了我,无非就是一双女儿从此没了亲娘,你去吧,哈哈!”
      他忽然就觉得无力,无奈,且无望。
      这一切恩怨,既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也不该由她的死来了结。
      他沉默地转身挥手,示意她离开。
      小凤却偏偏顿住脚步,踌躇地问:“……他还好么?”
      天相也是一怔,斟酌着说道:“……他已经想通了,一定会全力以赴的。”终是忍不住,又添上一句,“事到如今,你还会关心他么?”
      小凤垂目。
      “……那我就放心了……为何如此,我也不知……”
      天相目送了她离去,默默摇头。
      他心中纷乱,只先去做了粥饭,又返回取熬好的补汤,一并送给罗玄,便告退去将米汤喂了一对女婴,再自回房休息。
      天相辗转反侧,恍恍惚惚不知于何时入眠,他只知道,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与师父、小凤并那对双胞胎,五人在这山中已长居了许多年。他看着师父白发苍苍,小凤生了皱纹,双胞胎长大成人,出落得如娘亲一般清丽,这一家笑语欢声,幸福美满。
      他欣慰地笑了。

      翌日,阴沉了数日的天空终于降起大雪。
      天相被雪光照醒,但见窗外一片凄清,急急起身前去罗玄卧房,见房中无人,又疾步转到前堂,却被小凤一个擦身而过,匆匆跑了。
      他大吃一惊,心知情况有异,也顾不得追那小凤,径直去看罗玄,却见罗玄仰躺在地,吐得黑血淋漓。急忙去扶,触手冰冷,竟似是中毒危殆。天相明知是小凤搞鬼,但人已逃得远了,急得满头汗出,按住罗玄腕脉,细摸幸好还有游丝般一线脉搏,他指下运力渡了一缕真气过去,罗玄咳了一声,微睁双眼。
      天相待问,罗玄急道:“快背我走……”声音极低且哑,一句话似已耗尽全身力气。天相不及多想,忙背上师父,匆匆奔出前院。
      奔不几步,罗玄又猛省道:“我的女儿……快将她们也带走……”天相依着他指示先折去女婴房间,见她们睡得正酣,便学赵子龙救阿斗般把两个襁褓在胸前绑定,又背好罗玄,向北奔去一处山坳。
      天相负着一个大人两名婴儿顶风冒雪而行,亏得人高力壮,又是危急下爆发出十二分力气,倒也不觉太过吃力,只是一路罗玄断断续续呕出血来,都滴在一地霜雪上,将那新雪白霜洇得红红黑黑、斑斑点点。天相心中惶急,唯恐小凤循迹追来,时不时回头张望,幸好雪愈下愈大,随风纷扬,不一刻便连血迹带他脚印都盖了起来,这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一半。
      那北山山坳极是隐秘,天相在山中近二十年竟也从未到过,若非罗玄提示,断然不知转过山岩石缝,钻入一片松林居然有个极深的洞窟。他将父女三人在洞内放下,急忙又给罗玄运功逼毒。只是他内力有限,只得一盏茶工夫已将将耗竭,那毒又异常诡异,在罗玄经脉中处处黏连,他只能勉力点了师父极泉、青灵、灵道、通里、神门、少海、少冲、少府等几处心脉大穴,暂时阻止毒性攻心。
      罗玄神智稍复,又是连连咳血。天相忙道:“师父莫急,让天相再为你逼毒——”
      罗玄苦笑摇手:“不必了天相,金蜥蜴天下奇毒,虽然暂时逼住,但我中毒太深,毒性已侵入经脉,我一身武功想必已尽废,不要白费力气了……”
      天相惊问:“师父怎会中金蜥蜴之毒?”
      罗玄满脸自嘲:“是小凤下在昨夜补药之中,此毒无色无味,我也未能察觉,神医丹士,不过尔尔啊。”
      天相恍然,悔恨交加:“是天相之过,都怪我熬药之时疏忽,被小凤有机可乘,我……”罗玄摇头道:“这是我与小凤的恩怨,我坏了她名节,废了她武功,如今也被她所废,因果报应,怎能怪你?”勉强笑道,“小凤心机深沉,等了一夜才来探我死活,我装作未中毒暂时吓退了她,现在想必满山在寻找我们了。”
      他料得不错,聂小凤当时被罗玄暴起一爪吓住,匆匆逃走,不久便回过神来,只觉得罗玄手掌冰冷潮湿,根本不似常人,便起了疑心,回去查看。果然发现堂上一滩黑血,又找女儿也都不见,情知上了大当,狂怒之下到处搜寻,却哪里能找得到?
      天相略一思索道:“如此看来,只怕万天成是因妒生恨,与小凤乃是合谋。”
      罗玄道:“这倒未必,我与万天成相交多年,了解他的为人,想必他是被小凤蛊惑,你要找机会让他来见我,我要与他将真相问个清楚明白。”
      天相急道:“找他来岂不是很危险?”
      罗玄无奈:“现在生死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顿一顿又道,“如今我们躲在这里,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想了一想,从袖内亮出一枚长针,便叫天相把两个婴儿抱近。
      天相见他脸色郑重,虽不解其意便也照办。罗玄从襁褓内抽出婴儿细白胳膊,运针如风,便在双胞胎左上臂分别刻下一字,婴儿晚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哇地便哭出声,幸好这山洞既远又深,不至被人听见。
      天相惊诧地凑近了看,只见血迹殷然,依稀可辨是一个“绛”和一个“玄”字。
      他询问地看向罗玄,罗玄似已倦极,低声说道:“我适才来此路上,看见满地霜雪,尽染做红黑之色,故而便给她们起名‘绛雪’、‘玄霜’,刻字为凭,日后也好当做记认。”
      天相听他言语萧索,眼眶发酸,便要落下泪来。罗玄一字字嘱咐道:“你将她们抱下山去,找一户好人家托付,再回来见我,一路须要小心,莫让小凤发现。”
      天相点头,只听罗玄闭上双眼,幽幽长叹。
      “今日一别,只怕我们父女,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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