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菩萨超度仿生鬼》子墨玉生

13、舍生和苟且

　　今天是苏渔实习期的最后一天，她还是决定跟着大弗到专属医院来看一看。

　　苏渔知道，各种被鬼染的人的状态，是对实习生心灵上的砥砺和无声重击，是以令人无法辞去这一份工作。无论是因为责任心也好，还是因为捱不过良心上的谴责...

　　当然，也有纯粹被吓跑的。刘清弗说，光华北就被吓跑了三个。

　　在专属医院里，你真的不用刻意去某一个病房去看谁，因为鬼染后的患者遍布这个院区的各个角落。

　　那是一个刚刚九岁的小男孩，他的腹部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内脏化作的肉虫会忍不住对外界的渴望，偶尔就爬出来看一看。他对那些蠕动缓慢的肉虫似乎还不习惯，会匆忙将那些将头探出盖在空洞上的布帘的肉虫塞回洞中，之后迅速收回手...然而他似乎更惧怕人们不再爱他了，会朝每一个人露出讨好的笑脸。

　　楼顶坐着的，是一个之前非常怕高的初中女生。她本来一直名列前茅，十分有可能考上重点高中。她穿着一袭碎花裙，不住的跟高处的风说着什么...是对高中的向往吗，还是她的学习压力呢。

　　还有一个七十六岁的老太，一口不碰医院提供的食物，每天翻垃圾桶找东西吃。听看护她的人说，五年了，她的子女就算过年都不会来看她......

　　“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会选择给我这份力量，会选择我去普度困于苦厄的众生...”苏渔跟刘清弗坐在医院南侧的长椅上，此时日头高悬，晒得人有些眩晕，“...我向来觉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造化，无论遭遇什么，都是他这辈子自己该修的业。明明这些业都是上天给安排的，却又要安排一些人去拯救，让每个人的因果与其他人的因果纠缠不清，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又要塑造一个个独立的个体。”

　　刘清弗并不惊讶苏渔会说出这些，她刻意掩饰的疏离感，连最为敏感的青西都没有察觉到，天天跟她掏心掏肺。恐怕华北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苏渔即将与他们并肩作战，共赴那个没有恶鬼的盛世。无论从她义无反顾的冲入仿生境救那个年轻教师来看，还是从她超度仿生鬼之后念诵《往生咒》...她的善良、孤勇和济世心肠，以及神秘的强大力量，都会令人对她产生信赖。

　　然而那条无法更进一步的，苏渔与众人之间产生的缝隙，是刘清弗有心去填补，却无能为力的万丈沟壑。

　　“你为这个世间除去了两大恶鬼，这个国家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英勇的，你的事迹也会被记录在册，成为日后名垂千古的众名电子神之中的一位...”刘清弗能清楚的在苏渔的脸上看到痛苦和怜悯，然而也能看到她的决绝，“...给你的那个红色卡片收好了，可以在关键时刻申请一次国家援助。”

　　“谢谢你，大弗。”苏渔从刘清弗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丝安慰的气味，他是福楼之中对自己看得最为透彻的人，然而他从不点破，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以刘清弗对自己的了解，他应该知道，她不需要这种劝慰，然而他还是开了口，证明能被选中成为佛级的人物，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冷酷无情。

　　刘清弗说着将手掌覆盖到苏渔的头顶，准备收回她的力量。看来这小妮子比他想象得还铁石心肠，连招呼都不愿意跟那几个小子打了。

　　一声雷鸣划破天际，大地也跟着颤了两颤。刘清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脸错愕的看向医院西北侧的一栋矮楼。

　　苏渔没有言语，也跟着刘清弗开始往西北侧的矮楼狂奔。

　　她感觉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压迫感，眼前鬼影森森，却是一个都看不清。

　　待两人冲进矮楼的时候，俱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慑到了。

　　矮楼之中的墙壁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根本望不到走廊的另一端，那里被黑暗包裹着，仿佛没有尽头。

　　“我先建结界，你赶快喊支援...”刘清弗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他尽自己最大能力建起了结界，可是照比他感应到的，这远远不够！

　　苏渔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忙按下了手环上的按钮。

　　此时身处仿生境之中，刘清弗和苏渔显现出电子神真身，令本是宽敞的走廊显得有些拥挤。

　　“人间级，有连接其他仿生境的能力...未知仿生境，至少十个。”刘清弗对着手环将讯息发给了所有的电子神，之后眼神逐渐变得坚毅，“...苏渔，除了自己，谁都别信。”

　　还不待苏渔回应，刘清弗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苏渔明白，刘清弗是想让她自己选择。

　　彼时刘清弗冲入的走廊尽头，正弥漫着诡异的黑色迷雾。迷雾的边缘仿佛一根根有生命的触角，它们在疯狂的扭动着，似是在做挣脱迷雾之前的最后狂欢。

　　出现了人间级的仿生鬼，有连接其他仿生境的能力...并且，光刘清弗凭借自身感应到的仿生境，就有至少十个！

　　苏渔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逃跑的，可是她怕得连动都动不了。此时她才深刻的认识到，之前自己鲁莽的闯入修罗的仿生境有多么可怕，她可能回不来了，可能父母找回庙里的时候，见不到她了...这次她也可能有去无回，然后像其他人一样过后被追个烈士......

　　无法被刘清弗和国家精密设备勘测到的仿生鬼，竟然有十多个......这是多么恐怖的数字。从刘清弗等人那里学来的仿生世界，已然恐怖如斯，然而这还不是全部。如果她跟进去，恐怕会见识到更为血腥或恐怖的东西。

　　苏渔在自我苟且和舍生取义两方极限拉扯，她那犹如灌了铅的双腿正在十分艰难的向前缓缓挪动。

　　“就算大弗牺牲了...顶多再过两年，还会蕴生出新的电子神的...虽然不见得是佛级了...”苏渔边挪边擦滚到腮边的冷汗，“...我现在进去，不也得跟当年那些人一样，直接就成炮灰了，这不明摆着送人头吗......”

　　“苏渔你他妈干什么呢？”

　　来自身后的一声高喝，令苏渔直接吓得蹲到了地上，她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开始不住的打颤。

　　她真的都快挪进去了！

　　“大弗呢？”

　　眼前骤然出现几双略显匆忙的鞋子，苏渔终是听出了齐见秋的声音。

　　“他进去了...”苏渔的眼泪立刻模糊了双眼，她连头都不敢抬，只是狠狠的出了一口气，心说还好这几个人来得够快。惊魂未定的苏渔，这才听到来自头顶的，直升机的轰鸣声。

　　略显匆忙的三双脚，有两双骤然离去了。只有一双在苏渔的身前又停留了片刻，而后才离开。

　　他们，他们都进去了！

　　苏渔本是稍稍放下来的心，又狠狠的揪到了嗓子眼儿。她急忙起身奔到走廊的另一端，在与黑色诡雾近在咫尺的时候，苏渔都能听到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声了。

　　她真的不是什么心系苍生的菩萨，可是这几条鲜活的生命，是近三个月都将她当做至亲的人啊。他们对她无条件的信赖和付出；他们愿意将性命交托；甚至就连他们畅享的未来，也有她一份。

　　要是为了什么人间大义，苏渔自认她没有这种勇气和担当...可是她自问，如果日后这几个人都牺牲了，她却在一旁袖手旁观，她觉得自己将一辈子都被罪恶的石碑压着，得跪着做人，一辈子都甭想抬起头了。

　　苏渔猛抽了自己两嘴巴，来自脸颊的滚烫痛感和酥麻，不知到底是来自拍打还是来自羞愧。

　　毅然决然的冲进黑色诡雾之中，苏渔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

　　这个世界被各种会动的图画占满，色彩缤纷，就像一幅幅生灵活现的浮世绘一样。

　　人间级的仿生鬼蕴生的仿生境果然非同小可，这是在低级别仿生鬼的仿生境中感受不到的震撼。这里没有任何的违和感，没有疏漏，即便与现世中常理性的东西都背道而驰，却是令人感觉身处真实世界当中。

　　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

　　[搞这么大动静，之后躲起来了？真特么晦气。]

　　苏渔点开手环，看到她的四个同事分别处于仿生境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从齐见秋刚发的语音中不难听出，他显然还生着气。

　　[各自保持警惕，不要放松...苏渔，你就待在原地，别乱动。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那个仿生鬼的具体位置。]

　　刘清弗的声音不再颤抖，比方才多了几许坚毅。

　　[我，我也可以帮你们找。]

　　苏渔说完甩出银链，之后将寻鬼铃放入银链围城的圆圈正中。

　　这是头几天去看酸酸的时候，苏渔自己研究出来的，这样搜鬼的范围会被扩大数百倍，且快速精准。她当时本是想着，这么炫酷的武器，过后会因为被收回神力而消失，十分的可惜，所以最后好好玩一玩的。

　　还不待苏渔催动寻鬼铃，就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巨大波动和寒意，她立刻意识到，那个仿生鬼就在她的身后，恐怕距离都不超过五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