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他未果》阿畅同学

9、伤心事

　　独自进入隔间，笑着放下帘布后，陆兴宁就展开了礼服，就这么高高地举着，就这样皱着眉望着。她并不是不满意礼服的设计，而是自进入换衣间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陆兴宁想，她真的能成功穿上眼前这件华丽的礼服吗……倘若穿不上提出更换，那会不会被人耻笑呢……
　　越想，陆兴宁就越苦恼。
　　但事已至此，现在提出更换以及因穿不上而更换，两者结果大相径庭，都是有极大的可能让她社死一回的。但倘若能够穿上，那就意味着她就可以规避掉这些风险了。
　　于是，陆兴宁打算跟现实赌一把。
　　将礼服平整地放到一边后，陆兴宁就快速地脱下了身上的短袖和长裤。继而她又屏住了呼吸，收紧了肚子，以最快的速度将礼服套在了身上。
　　尽管礼服正好合身，陆兴宁也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待Cherry接收到她眼神的示意，帮她成功拉上拉链时，她才敢将含在口中许久的那团气吐出去。结果并没有很糟糕，礼服甚至还有些宽松，还能有供肚子呼吸的空间。
　　对此，陆兴宁非常满意。
　　可Cherry却不那么满意，她大概是有她自己专业独到的见解吧。只是瞧了一眼，她就去取来了能够拉紧礼服腰线的东西和工具，紧接着她着手开始修改起礼服了。
　　尽管很勒，有时还叫她喘不过气来，但陆兴宁还是乖乖地做了提线木偶，抬高了手臂，任由着Cherry“摆布”。
　　每当无事可做时，陆兴宁就会一直盯着一处发愣，过了一会儿就会发散思绪到各个地方。可今日，不管她怎么努力，她的意志格外集中，总是要引她回想起刚才Cherry和黎白争执的画面。
　　一忆起，陆兴宁就觉得心痒痒的。不过只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抓到了罪魁祸首——是她的好奇心。
　　在强烈的好奇心的大力驱使下，陆兴宁也变得越发大胆，居然生起了想出言揽住忙碌的Cherry，强行让她把埋在她心底的秘密说出来的念头。
　　这样贸然问起别人的伤心事是不对的，是不道德的。没有人会喜欢再次被外人揭开伤疤的……如若真想知道，你可以在回去后问问龚雪，她应该知道的。
　　好在突然意识到不妙的理智拉回了欲要鲁莽行事的她。
　　听着理智的循循教导后，陆兴宁呼出了一口长气。
　　幸好没酿成大祸……
　　可当陆兴宁决定携手与理智强压住她那强烈的好奇心时，万万没想到Cherry竟主动提及了此事。只见Cherry停下了动作，轻抬起了脑袋，直勾勾地望着陆兴宁试探性地问道：“小姐姐，你觉得我们老板做的对吗？”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Cherry在寻求认同感，但一设想到那可能由此引发的一系列的坏结果，陆兴宁又强忍了下来，她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她准备应付性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从而让话题终结于此。
　　但很不幸，好奇心挣脱开了她的束缚，并化身成了小恶魔，随即幻化出了长链，捆住了陆兴宁的脑袋，逼迫她的大脑向喉部发出指令。
　　“我不太清楚你们说的是什么，平时我就看看吃播，电影，电视剧什么的……不太关注你们圈内的事。”话音刚落，得逞的小恶魔就趁机溜回了它的世界。
　　此时此刻，被独自留下来的陆兴宁感到尴尬，她宁愿小恶魔将她一齐带走，毕竟覆水难收，她没法撤回她已经说出口的话了。
　　妄想并不会实现，故此陆兴宁也只能想方设法地找一些理由哄骗自己，从而消除掉她那因太敏感而生起的内疚之情。
　　她没有说假话。而且几乎……大概很少有人会把自己的秘密分享给一个才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吧。
　　但她还是高看了Cherry……Cherry是个藏不住秘密的类型。
　　“啊……我记得这事当初闹得很大来着，大家应当都知道的才对。”惊叹完后，Cherry就很大方地跟陆兴宁陈述了她的故事。
　　Cherry从不捡重点说话，她更喜欢从头至尾地有规律地叙说事情，所以陆兴宁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她将自己与杨泰和相遇的巧合说完。
　　经一漫长的等待过后，陆兴宁也盼来了她想要听到的故事，但只听了一点后她就后悔极了。
　　这是一件相当沉重的话题……
　　从Cherry单视角概括来说就是在爆火后，杨泰和就做了电商，并顺势创办了一家全新的原创女装店铺。为了能够一跃成名，还未开业杨泰和就想了许多点子，权衡了可能产生的最高效益后，杨泰和便采取了倒贴式的营销方案。虽说没有一举成名，但凭借着精美独特的款式，超高的性价比和贴心的售前售后服务，他也成功地坐上了行业第一的宝座，成了行业中极具代表性的领头羊。但名气越大，“风险”便会越高。很不幸，杨泰和也没能逃脱被窃取创意的命运。
　　时代的宽容使得抄袭者们相当的狂妄，不仅抄袭创意，而且还会在没捞到好处时辱骂原作一通。这其中也不乏有点良知的，被指出后他们也会道歉，也会主动协商赔款。但他们仍旧怙恶不悛，只消停几个月后，他们就又卷土重来。然后总结先前的教训，不再是全部照抄，而是只摘取一些精华，再融合上从其他人那里偷来的创意，变出了“新的东西”。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他们竟“顶风作案”，对外宣称，这是自己呕心沥血的创作。然后等一场激烈的舆论战平息后，他们就又马上以超低价的噱头，收获了不少人的支持。互联网是没有记忆的，不出意料，没多久他们便跻身成了第一，并遥遥领先于其他店铺。
　　多么讽刺啊……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公司，就拿证据甩他们脸上了，他也抵死不承认抄袭，就连借鉴也是闭口不提……他甚至，甚至还要贼喊捉贼，污蔑我们，说我们是嫉妒他的成就，是想诋毁他的名声。”
　　被勾起往事后，Cherry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愤慨。隐约中，陆兴宁还感受到从Cherry胸口处漫出的火焰。
　　陆兴宁有些惭愧，毕竟这是她主动挑起的话题，但此时此刻除了认真竖着耳朵倾听外，就根本没有给她插嘴的机会。
　　稍微停歇了一会儿后，陆兴宁就又听Cherry愤愤道：“我们真是太蠢了，太天真了。居然还傻傻地认为大家都会站在我们这边，都会为我们抱不平！没想到啊！没想到……在我们放出证据之后，他们还是在指责我们，辱骂我们！其中最可恶的要属那心眼贼坏的记者了，她偏要学那越王勾践，学他卧薪尝胆！竟不惜滥用他记者身份，给我们设下圈套，引我们进入火坑！”
　　“她真的好能忍！为了达成目的，她都可以为了讨好自己讨厌的人，从而让他放下戒备心，去说一些奉承的话。难道她不觉得恶心吗？”说着，Cherry又无奈地叹息道：“唉，你知道的，被一顿吹捧后，老板就飘飘然了，就卸下了防备心，然后就替彤彤同意了记者想要采访彤彤的请求。唉，用脚趾头想想你就知道，她能对彤彤有啥好脸色。在彤彤入镜后，她就懒得笑了，就趁快说教了彤彤一通。”
　　“一股子爹味……”Cherry撇了撇嘴，感叹说：“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不知耻的坏人啊！说什么不该垄断创意，说什么现在大环境不好，大家都应该将创意共享出来。说什么只有这样，行业才能欣欣向荣，才能逐步壮大。她甚至还让彤彤大度一点，把格局打开，她说倘若有人能通过借鉴彤彤的点子而做出点名声，那就是件值得被称赞的好事。所以就更不能指责，更不能联合大家抵制，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准备厚礼酬谢，就算不准备也应该默默地在心里感谢。”
　　只是听着，陆兴宁就深受到了Cherry情绪的感染，她的心里也变得越发难受。出于自私，她想遏止住话题，然后将Cherry引到较为轻松的新话题上，但没想因嘴瓢，居然让Cherry误解了意思。
　　“你知道童……”
　　“哦，对，我都忘记说了。彤彤原名叫金彤彤，是我们的首席设计师，听说还在上学时就被老板看中了。她很优秀的，据说老板也是受她作品的启发，才决定创立一家女装店铺的。”
　　应是想起了什么，在话音刚落下没多久，Cherry就又开始恶狠狠地抱怨道：“你知道那记者心机有多重吗！她居然，居然只裁剪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录音，她还敢拿这个来威胁我们，直接让我们拿钱摆平！”
　　Cherry嗔怒：“不就砸了她的设备吗！不是赔给她了吗！怎么还那么小心眼！但是……要不是她欺负彤彤，老板会砸她的采访设备吗！所以她有什么资格生气！这明明是她自找的！”
　　“而且……虽然老板说的难听了点，但他说的也是句句在理啊！为什么还有人会站队那记者，为什么会只凭一段录音就来谴责我们耍大牌！”
　　“铁定是戳到那群人的心窝了，他们跟那群抄袭者一样都是爱偷别人东西的惯犯！”
　　Cherry自问自答道。
　　陆兴宁深吸了一口气。
　　“她说了什么……”一说完，陆兴宁就瞪大了眼睛，她惊讶自己竟然打消了转移话题的念头，惊讶自己已经深入其中，惊讶自己又放任好奇心开始入侵大脑。
　　都说到这了，Cherry大概率是不会吝啬分享的，在她深呼吸了一下后，陆兴宁就听到她绘声绘色地学着杨泰和的样子，叙说道：“老板说，几只抄袭狗就能代表整个圈子吗？如果圈子需要靠抄袭狗撑起来，那直接毁灭得了。他说，他熬几十个通宵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的。他说，垃圾就配一辈子待在阴沟里。他说，就算他创作的东西没人愿意欣赏，甚至受万夫所指，他也不会展现出来任小偷染指。他还说，他即有钱又有人，所以他不怕官司。然后他就让那记者滚回去转告那些人见，让那些人好好请个代理律师，早点写好道歉信，快点准备好赔偿金，赶快收拾好铺盖准备滚蛋！”
　　在激情澎湃的发言后，Cherry就变了脸色，她开始忧伤，开始自我怀疑。只见她在俯仰之间垂下了头，苦笑道：“当时我是真觉得酷毙了，可现在知道结果后，我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了。……我发现大家真的好喜欢同化别人的思想，很喜欢将别人驯化成跟自己性格、三观一样的人。……也许他们才是对的吧，也许正如他们所说的，我们真在搞宇宙起源吧……”
　　Cherry突然的转变让陆兴宁有些不知所措，一感知到人有哽咽的迹象后，她就慌了阵脚。可现在此地唯她一人，她必须挑起重担帮助Cherry消化掉坏情绪。
　　不过在那之前，她也必须平复好受Cherry影响偷偷在自己心中滋生的坏心情。
　　陆兴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地吐了一口长气，最后才缓缓开口，她说：“我是觉得在某些事上，自私一点并未有错，毕竟那算是自己费尽心血创造出来的东西。也许比喻很不恰当，但我始终坚信，太过溺爱，太过偏袒孩子，是在将孩子往火坑里推，是想通过时间的沉淀扼杀掉孩子的才能。而且瘾君子是很难戒掉烟瘾，赌徒是很难改掉烂赌的毛病。利益熏心，小偷又怎么可能放弃不费脑子的高回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呢。我是觉得我们不该被眼前的回报所蛊惑，我们应当将目光放远，我觉得再如此纵容下去，只会使好吃懒做的、偷鸡摸狗的人变得更多……这样的行业还能有未来吗？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那一个吧——大家互相抄来抄去，或者直接借鉴自己以往的作品……”
　　见Cherry表情有所好转后，陆兴宁就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假如我有幸能够创造一个东西，我可以接受别人因我的作品而收到启发蹦发出一大堆灵感，但这是我能容忍的最高程度了，我很反感成为别人的创作途中的借鉴和参考模板……”
　　“是吧，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附和了一句后，Cherry又变回了刚才愁苦的样子，她开始哀伤：“可好多人不这么认为，她们说如果我们抵制抄袭的话，那就不要使用汉字了，因为汉字也是别人发明出来的……但如果是他们的竞争者，因为窃取他们的方案而将他们挤走，他们也能这样大度，给人拍手祝贺吗……”
　　“他们会吗……我觉得不会。我是认为只要祸不临己身，谁又会去在乎别人的感受呢。不过时代这样，会逆行的人寥寥无几……但三观会产生差异我也能理解，因为大家所处的环境，所经历的事情都不相同。可为什么总有人无法接受与自己思想不同的人，为什么总是刻板地认为与他们不同的人就是异类……假如一个国家由香菜党掌舵，那不吃香菜的是不是就没有活路了……”
　　Cherry沉默了一会儿。
　　但没过多久，陆兴宁就又见她冷哼道：“他们真是好闲，为了“纠正”我们的观点，他们还特地使了计谋，不仅给了我们恶意差评，还给我们寄花圈……他们真的毫无底线！居然还把彤彤的照片恶意地修成了鬼图！不敢想象，如果老板没有因为顾及彤彤的感受而选择关店，他们又会做出什么恶行呢！是不是就要侵害我们的人生安全了！”
　　话题相当沉重，但幸好来了“救星”。
　　“好了没？”只见从外头传来的黎白的催促声直接封住了Cherry的嘴，迫使她不得不先忙完手头的事，同样，它也终于给陆兴宁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唉……
　　陆兴宁长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