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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二折:楼台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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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话说寿长乐今早去城门口看了一出热闹回来,心中正是起伏激荡。回到家,一看到那个还躺在被窝里睡得昏天黑地的人,登时气不打一出来。
“睡!睡!睡!”
她一把将那被窝掀开,照着腚子招呼:“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床上躺着!成天除了睡,就知道出去鬼混,你瞧瞧你自己这死样子!”
寿长生顶着鸡窝头一脸茫然的爬起来,揉着眼睛,五官几乎都要皱巴在了一起,“我又怎么你了?姐你讲点理行不行?睡个觉也能惹到你?”
寿长乐:“怎么就惹不到我?就你这混样子,过不了多久,咱们家就会被你败光!以后家里没钱了,我吃什么喝什么?谁来养我?”
“成天瞎担心什么呢?”
寿长生不耐烦的扯回被子,蒙头继续睡:“放心吧姐,我养你,我养你一辈子还不成吗?”
“你养我?你拿什么养我?”
寿长乐又将他被子掀开:“拿你这猪窝,还是拿你这猪脑?到时候裹着你这猪窝带着我一起上街要饭去吗?我可不跟你喝西北风啊!”
“至于吗?”
寿长生被她这一阵呼扇,身上的热乎气儿全都散没了,于是干脆坐起来,“你没事瞎寻思这些作甚?咱家再不济,也不至于上街要饭去吧?”
寿长乐抬指一戳他脑门心:“你啊,就是少爷做惯了,好日子过惯了,从小到大一点苦都没吃过,这才养的你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这世道难以预料的事多了,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寿长生看她今日情绪不对,揉着脑门嘟嘟囔囔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想那么多做什么,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
“那若是走投无路呢?”
寿长乐突然正色,十分认真的盯着他问。
寿长生面色略微一僵。
“你是没看到!”
寿长乐轻叹一声道:“今早城门口闹了多大的动静!这世道多的是人,因为活不下去误入歧途的。刚才那个私盐贩子,他竟然从那么高的城墙上直接就跳下去了,脑花都开了,可吓死我了!”
寿长生没说话。
他抻了个懒腰,大打了一个哈欠,晃晃悠悠的下了床,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寿长乐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今早几乎全城的人都过去看了,也就是你!还睡得着!早上我敲门叫了你那么久,你怎么都没动静?”
“有吗?”
寿长生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的在茶几边坐下,“我怎么没听到,你有叫我吗?”
“老天爷,你没听到?”
寿长乐一脸难以置信:“睡那么沉,你真是猪吗?果然没心没肺的人,觉都好。”
“我是真没听到。”
寿长生满不在乎的说着:“不就是凑热闹嘛,本来我也不喜欢凑热闹,不去也罢。”
“你呀……”
寿长乐摇摇头:“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们从来也不求你能有多大出息。可是你多少也争点气,花些心思在家业上吧?不要再整天跟个小孩子似的让我们心慌了,行不行?”
寿长生闷头喝茶。
沉默了许久才敷衍地“嗯”了一声。
寿长乐无奈,转身离开。
行至门口,又停下脚步。
“对了。”
寿长乐忽然想起一事:“我们家的玉龙血石呢?今早我听说那家被抢走的孩子要用这玩意儿去赎,就回来找,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知道放哪儿了吗?该不会,也拿去送那戏子了吧?”
“没有啊,我可没拿。”
寿长生一脸无辜:“那玩意儿不是一直放在我爹书房的古董架子上吗?我前些天还看到。”
寿长乐:“是啊,可我今早去找的时候就是没有啊,我再去瞧瞧……”
她说着话,就快步下了楼。
一路又来到那书房的古董架前。一抬头,玉龙血石果然好端端的放在架子上。
“怪了……”
寿长乐惊讶的揉了揉眼睛,瞧着那个玩意儿,口中喃喃自语:“今早是我眼花了吗?”
【2】
自从那日一柱香大闹南城门——
华南华北各州各地,似也起了连带效应。“各地在逃一柱香”接连落网,一个一柱香承认确系冒充,各个一柱香都承认了自己是假冒的。询问缘由,皆与那日私盐贩子所说如出一辙。
也就是自那日起。
灵州城的烟花柳巷时兴起了猴戏,尤其是齐天大圣大战六耳猕猴的猴戏。如今走到哪家戏班,唱的都不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了,而是:
“大闹天宫威名震,
五行山下入佛门,
西行路上除妖怪,
保定唐僧取真经,
六耳猕猴妒心起,
真假猴王闹乾坤……”
此时,寿长生正坐在戏楼子里,一边嗑瓜子,一边饶有兴致的听着。不是红门的戏楼,而是前几日刚来千灯镇驻台的新戏班,金鲤坊。
这家戏班以武生见长,尤其擅长人多热闹的武打戏。恰逢当下猴戏盛行,于是这戏班正好借着这风口,一开台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眼光。
“不错啊,真不错~”
只见一旁贺钰一直赞不绝口:“你瞧那猴儿,哈哈哈哈太逗了!可太逗了!”
温夷也是叫好声不断。
唯有寿长生毫无反应。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戏台上的那两只猴,心思却已然飞回了几天前的那个午夜——
别看戏台上唱的热闹。
但实际那天晚上,远不如台上打的精彩。
甚至……根本就没打。
寿长生去时,他原本也准备好了一场恶斗的。他明白此人在灵州打着自己的名号折腾了那么久,当然也不会仅仅是为了一块石头。
然而那晚,当他带着玉龙血石前去赎人。刚来到天门关附近,就看到一人冲自己招手。这人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玄衣,看着像是等候多时。
“您终于来了,寿公子~”
只见那人十分热情的上前相迎。
热情到寿长生那时根本就不会想到,他后来竟会当着大庭广众那样歇斯底里的控诉自己!
私盐贩子?
纯属胡诌!
寿长生不知道他那天为什么要这么说。但他知道,那人绝不会是什么私盐贩子。自那日收到飞箭传书起,他就知道,那是白莲教的人!
“好不容易~”
那黑衣人也不躲。
一见到寿长生,就主动迎上去自报家门道:“幸会幸会!寿公子!鄙人乃扬州澄华堂的龟奴王千。这趟为了请您出山,可是耗费了小的好一番心思啊。之前在这城中折腾了那么久,您都没有反应。如今无奈出此下策,还请您莫要见怪~”
澄华堂,扬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大赌场。
然而它明面上是赌场,实际上却是白莲教在江南一带主要的盘踞地之一。
寿长生心里清楚他的身份,更是无意与他寒暄,于是直接问道:“孩子呢?”
王千:“这个您放心,孩子没事。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哭了一阵,哭累了,就睡了。”
寿长生将从家中悄悄带出的玉龙血石递给他:“这是你要的,拿了东西,放人吧。”
王千却将寿长生的手推了回去,笑道:“寿公子,您明明知道,我们要的不是这个。”
“少啰嗦。”
寿长生冷着脸道:“你既已开出了条件,就请信守承诺。若是再啰嗦,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对对对!您千万别客气!”
那王千一听这个,竟反倒是一副再好不过的样子,“小的要的,就是您的不客气。放心吧寿公子,这人嘛,是肯定要放的。不仅要放,而且咱还要大张旗鼓的放!隆隆重重的放!最好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小的是您抓的,这孩子是您救的~”
“什么?”
寿长生就知他动机不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王千笑:“寿公子您不用紧张,我们也不想干什么。我们不过就是……想替您扬名而已~”
寿长生冷哼一声,“用不着!”
“是吗?”
那王千一脸为难:“那鄙人……就只好撕票了。”
“好,那我同意。”
寿长生毫无原则,立马改口。
“哦?是么?”
王千见他如此草率,便将信将疑的确认道:“公子的心意,变的可真快啊。”
寿长生:“但你要先带我去看一眼那孩子。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是不是已经撕票了?”
王千一听他这话就笑了:“寿公子,您最好别打什么硬抢的念头。小的知道自己肯定抢不过您的,自然也不会告诉您那孩子所在的方位。”
寿长生:“你!”
“公子莫生气~”
王千好声交涉:“说实话,您与其白费那力气,为何不考虑一下小的建议呢?”
寿长生双拳握的咯吱响:“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
那王千倒是不紧不慢:“明日清晨,您只要以一柱香的形象将我绑到南城墙上,给大家好好亮个相!那孩子啊,自然就会安安全全的回到他爹娘身边。这对于您来说,应该很容易办到吧?”
寿长生沉默。
王千见他如此,便又问道:“寿公子,您还犹豫什么呢?这事儿,很难吗?”
寿长生满脸提防:“难是不难。我只是不明白,你们非要我如此,究竟意欲何为?”
“您说呢?”
王千笑:“我们堂主的诚意,您还不明白吗?”
寿长生当然心知肚明,冷哼一声:“如此说来,这两个月,那些在外面打着我的名号到处行凶作恶的人,应该也是你们的人吧?”
王千倒也毫不掩饰:“正是。”
寿长生冷笑:“你们还真是蓄谋已久啊。”
王千点点头:“没办法,一开始我们不知道公子您到底是何方人氏,所以就只能如此大海捞针。”
寿长生:“那你们何时确认是我的?”
王千:“自然就是您来玄女庙的那天。”
寿长生:“那枚玉佩?”
王千:“正是。”
寿长生:“可这枚玉佩我之前了解过,你们赠予之人并不止我一个。多有人持有与我一模一样的玉佩,你们又如何确定是我?”
王千:“玉,的确是一模一样。可气味,我们给您的,却是独一份儿的。”
寿长生:“气味?”
王千:“其实,您那天刚进庙来,我们的人就知道是您了。您的那枚玉佩,我们事先熏制了特别的香料,那香料一旦与庙里的香烛气混合,就会变成极易于吸引虫蛇毒物的气味。如果所料不错,您那天去庙中时,庙中应该出现了蛇吧?”
“你们简直……”
寿长生心中愈惊,遂即火冒三丈:“好哇,原来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打算放过我!”
王千试图安抚:“寿公子又何必说的这么难听呢?何谈放过?我们堂主,只是舍不得您。”
“舍不得?”
寿长生怒气愈盛:“寿某可还记得,当初寿某离开时已经与你们堂主说的很清楚了!寿某就是一个商人,无意参与你们的那些宏图伟业!你们又何必总是这样一再相逼,强人所难呢?”
可那王千一听,却是摇头更正道:“不不不,我们并非强迫您。寿公子,我们是在救您啊!”
“救我?”
寿长生愈觉荒谬。
王千:“是啊。若不是我们堂主真舍不得您,想救您,您觉得您那时候还能活着离开扬州吗?”
“你们!”
寿长生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王千:“毕竟……您知道了我们那么多秘密,甚至知道我们在江南一带的据点所在。您觉得,我们会就这么轻易让您离开吗?”
“岂有此理!”
寿长生大怒:“若不是当初为了救你们堂主,爷怎么会趟进你们这滩浑水!你当爷稀罕知道你们这些破事吗!寿某自离开扬州之后,也一直信守承诺从未和其他人说过你们的勾当!也不打算说!却没想到,你们竟是如此忘恩负义之徒!”
“非也,非也。”
王千:“我们堂主就是因为感念您的恩德,才宽限您到现在。上面下达了多少次将您灭口的命令,他都没有执行。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上面为您求情,希望能再给您一点时间!”
寿长生冷笑:“如此说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咯?”
“并无此意。”
王千:“但寿公子,小的今儿个必须对您说句实话。我们堂主打心眼里,确实不想逼您。但您也知道,这其中有许多事情,并非我们堂主一人可以做主。毕竟这是我教多年以来,沿袭下的门规。不论因何缘由知我教者,只要入了我们的门,就必须是我们的人!可若不是我们的人,他要是想出我们的门,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死!”
寿长生哈哈大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青天白日,你们想要我的命?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王千:“我们当然知道公子您身手有多好,这也是我们所看重的。可是一次不成功,我们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您防的了一次,防的了一辈子吗?您真想如此惶惶不安的过日子吗?”
寿长生觉得他此话甚是滑稽:“合着加入你们,我就能安生了?”
“放心。”
王千:“对于我们来说,您是非常重要的人,我们是不会轻易让您涉险的。正如今日之事,我们也只不过是想让您能用一柱香的身份重新回到大众视野。至于您的真实身份,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寿长生沉默了。
“您到底在怕什么?”
王千:“其实就算大家知道了您是一柱香,您也没有损失不是吗?我们一直以来的行事方式,您再清楚不过。只要您不说,我们的嘴会更严。对外,没有人会知道您与我们有牵连的。”
“怎么就没损失?”
寿长生哼声道:“如今一柱香这个名号都被你们搞臭了!爷若这时候认下这恶名,你到时候再把我的真实身份往外一说,爷这条命保不保得住不一定,我们全家都要被牵连!你当我傻?”
“寿公子,这您就更不必担心了。”
王千笑道:“要是小的真想将您的身份说出去,又何必等到现在呢?小的直接写张大布告,贴在城门口岂不是更方便些?至于如今一柱香的污名,这您大可放心。明日,我自会替您澄清~”
寿长生一愣:“你?替我澄清?”
王千点点头:“是的,不只是您,还有百老板。”
寿长生眸光一凛:“这又关百老板什么事?”
“此事,当然与他相关。”
王千:“您想想,上次金九伶命案,对他有多大影响?多少人怀疑是他所为?这名声若传出去,那该如何是好?您难道,不想为他洗脱污名?”
寿长生神色愈厉:“这还真是你做的!”
“不是。”
王千却道:“不管您信不信,我是真的没杀那个金九伶。相信您也看到了那张投签纸,雇主只不过是让我阻止庆喜班夺魁,而且赏金只有五两银子!您说我有什么理由,为了五两杀人?”
寿长生丝毫不信:“那你说!你究竟对金老板做了什么?他怎么会变成那样!”
“这个……”
王千:“寿公子,关于这件事,我只能告诉您,那天晚上,我只是在他上台前用麻绳绑了他,让他无法登台。其他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寿长生:“你当我会信?”
王千:“您信或不信都不要紧。但您只要仔细一想便知,小的之所以接这悬赏令,不过是想趁着人多热闹时,用一起意外引起大家对一柱香的注意。小的只要将金老板绑了,让他错过登台时间,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我并没有非杀他的理由。”
寿长生虽是心存疑虑。
但如此一想,倒也合理。
王千:“不过……那夜我将金老板绑了之后。出来远远盯梢的时候,的确是看到随后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去了那个房间。”
寿长生:“两个人?”
王千:“是的。”
寿长生:“谁!”
王千摇摇头:“不认得。那天很冷,那两人都披了大氅,裹的很严实,看不清脸。我只能告诉您,先进去的矮一些,后进去的高一些。”
寿长生:“什么颜色的大氅?”
王千:“都是深色的。哦对了,我记得先进去的那个,袍子面料比较素,深灰色的。后进去的也是深灰色,但面料尾部绣有几簇兰枝。”
“他们在里面呆了多久?”
寿长生追问。
王千想了想:“第一个很快,刚进去就出来了。第二个久一些,但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离开时都是行色匆匆。但当时后巷里人很多,披那种款式的灰袍之人更多,他离开后就很难分辨了。”
是啊,他这话倒是没错。
寿长生也记得很清楚。这种款式的灰袍,在戏班子里十分常见,几乎是人手一件,再普通不过!若是要凭此分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您不必为此忧心~”
看着寿长生那冥思苦想的模样,王千微笑着安抚他道:“不论真凶是谁,您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帮百老板洗脱污名。可此案疑云重重,找到真凶谈何容易?我自有办法,您不必再为此事伤神了。”
寿长生一愣:“你这是何意?”
“当然是替您分忧解难了~”
王千一脸诚挚的笑着:“只要您明日按我说的做。为了您,小的愿认下这个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