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牌是个男花旦》鬼触伊下

44、第二折：红门宴

　　【2】

　　寿长生当时着实是被那一片突来的沉寂吓到了。他心想自己竟如此面容可怖？缘何竟能引出这些孩子这般惊恐的眼神呢？

　　于是倏然止步。
　　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

　　看着他们的神情，寿长生不由得想到前些天自己刚清醒时被一群人扒门围观的场景。其中也有几个孩子躲在外面偷偷看着自己，眼神也是这样怯生生的。当时寿长生还觉得奇怪呢，但由于那时忙着与莫管事他们斗法，才没有多想。直到如今一看，他才觉察出几分蹊跷。

　　“你们躲什么呀？这就是我长生哥哥！”

　　好在有曲平儿那大嗓门先行打破这片沉寂，她冲着那些孩子们招手，“来啊～我前几天与你们说的那家伙就是他！之前在擂台那边你们不是也见过嘛？现在这又是怎么了？”

　　莫管事这时刚端着一盘鱼从后厨那边走过来，一看到寿长生来了，立马笑道：“哟！寿公子您来啦！巧了不是？这辞旧迎新的好日子，咱们这正上鱼呢，您就来了！那定是年年有余的好兆头！小老啊，在这里就先给您拜个早年啦！”

　　“莫管事客气了~”
　　这吉祥话听得寿长生甚是舒坦，登时忘了方才的尴尬场面，眉开眼笑道：“来来来，年年有余，应该是晚辈给您拜早年才是～”

　　说话间，
　　他就要上去接那莫管事手中的鱼盘。

　　“哟哟哟，这怎么能行！”
　　莫管事连忙避开，将鱼盘转身交给了旁人端走：“寿公子您重伤未愈，您还是好生歇着吧。这种小事情，就交给我们去做就成。”

　　寿长生笑：“无妨无妨，一盘鱼罢了，爷倒也不至于虚弱到连一盘鱼都端不起。”

　　曲平儿又在一旁嘀嘀咕咕：“是，是不至于，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走都走不动，还让别人扶了一路，这下倒是又支棱起来了……”

　　“你一边去，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这下不必寿长生多说，莫管事直接让她闭嘴。
　　曲平儿冲他吐了吐舌头，暂时安静了。

　　随后，莫管事就又笑眯眯的看向寿长生道：“瞧您的气色，的确是好多了。伤口还疼吗？若是还觉得不舒服，那可就不能在外面受风了。要不咱们把桌椅都搬回屋里去吧？咱们进屋里开宴也可以的～”

　　“不必不必！”
　　寿长生连忙道：“爷身子无妨，在屋子里躺了那么许多天，今儿个也想出来透口气。”

　　“那好那好，那公子您快些上坐吧～”莫管事满面笑容的抬手一请，随即就对着一旁的百乐笙说道：“乐笙，快啊，还愣着干嘛？还不扶公子过去坐下？他受这样重的伤不好久站！”

　　而此时百乐笙与曲平儿齐齐看向那重伤之人。

　　百乐笙：“寿公子您还需要扶吗？”
　　曲平儿：“我看不用了吧～”

　　寿长生瞬间西施再度上身，捧心皱眉道：“需要，自然是需要的……劳烦您了乐笙兄……”

　　于是在曲平儿一路的骂骂咧咧之下，寿长生终于随着百乐笙的搀扶来到正中央的席位上坐好。刚一坐下，寿长生就听见那莫管事冲着不远处的那一群孩子招呼道：“来来来，你们都站那里做什么？寿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一点事都不懂！还不快来见过寿公子，给公子拜个早年？”

　　那群孩子这才一个跟一个的小心翼翼走过来，神色间依然是怯生生的。

　　待他们在寿长生面前依次排开站好，齐齐整整的拜过早年，莫管事又招招手，将站在最右边那四个相较个头比较高的男孩子先叫了过来。
　　随后，他就跟献宝似的与寿长生挨个介绍起来——

　　莫管事：“公子您看，这个是行云，这个是行烟，这个是引灵，这个是引玉～他们呀，是我们红门培养出来的最出色的四小花旦～您别看他们年龄还小，其实一个个台上功夫都扎实着呢……”

　　寿长生依次看过去。

　　单看模样，他们应该与那曲平儿差不多大，十二三岁的样子。
　　第一个眉清目秀、温雅可亲，身型比另外三个高出了半头，看着应稍年长些，神态举止也沉稳些；
　　第二个鹅蛋脸、桃花眼、柳叶眉，此时他虽微微低着头，可眼珠子却不算安分，浑身上下透着股灵动的机灵劲儿；
　　第三个五官精致、眉目清冷、身型削瘦，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美则美矣，倒像是传承了一些百乐笙的臭脸衣钵；
　　第四个看着最是酷似女子，不算立体的骨相，少了许多男子的锐利，倒是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和，看着很是清纯秀气，甜美可人。

　　果然个顶个的好皮相啊。

　　寿长生一边听着那莫管事喋喋不休的介绍，一边连连夸赞着。
　　可夸是夸，他其实并没有将他们看的太清楚。他们都太拘谨、太怕生了。拘谨到一个个都将头低的极低，让人很难看清楚容貌。

　　“给寿公子拜早年了~”
　　唯有一个小倌有些不同。

　　只听莫管事介绍到他时，他竟主动请了个安，而后清清脆脆一声。
　　这一声，顿时就将寿长生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寿长生循声一瞧，正瞧见那小倌一双明眸杏目正闪闪亮亮盯着自己，在这一众异常胆小的孩子里显得格外胆大、格外出挑。

　　“好好好~”
　　寿长生刚想夸。

　　“祝寿公子在新的一年里：顺风顺水顺财神，朝朝暮暮有人疼。东南西北路路通，八方来财财源广。人顺家和万事兴，平安如意福临门。风顺雨顺年年顺，财源广进事事成！”

　　只听他伶牙俐齿，一气呵成。

　　这一大段吉祥话听得寿长生那叫一个舒舒服服、喜笑颜开：“哈哈哈哈，真行啊这小子！”
　　随即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哎呀！忘了！忘了！乐笙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啊！刚刚来的匆忙，爷的身上都没带着压岁钱！”

　　眼看着寿长生起身就想回去拿，莫管事连忙拦道：“不用不用！寿公子您可是我们红门的大恩人！我们报恩都来不及呢，可再受不起您的压岁钱，不必拿了，不必拿了！您今晚能来，我等已经非常感激了！”

　　“那可不行。”
　　寿长生摆摆手：“过年哪有不给压岁钱的理？孩子们都给爷拜年了，这大红包是一定得要的。要不这样吧，明日大年初一，爷再给你们补上可好？”

　　莫管事：“这怎么好意思……”

　　可还未等莫管事推拒，曲平儿就跳起来在一旁嚷嚷道：“我也要！我也要！”

　　“你要什么要？”
　　寿长生故意逗她：“一个女孩子家家成天咋咋呼呼的，连句吉祥话都不会说，给谁就不给你！”

　　“你！”
　　曲平儿在那边气得直跳脚。

　　寿长生根本不搭理她，复又回头颇有些惊奇的看向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倌道：“还得是给这个小机灵鬼儿~你看看人家，多招人喜欢~明儿啊，爷一定给你包个最大的红包！”

　　那小倌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谢谢公子！”

　　寿长生瞧着他想了想：“你叫什么来着？瞧爷这记性，刚才莫管事都说了，可转头就忘了。”

　　小倌：“回公子的话，我叫行烟~”

　　寿长生点点头，眼中赞许之色愈浓：“不错不错，这孩子机灵的很，来日必成非凡大器。”

　　莫管事刚刚在一边看那行烟小倌将寿长生逗的如此高兴，已是满脸赞许。
　　这时又听寿长生给予了如此之高的评价，瞬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没错没错！寿公子果然好眼力！这个行烟啊，算是我们红门最聪明的孩子了。每次教新戏啊，就数他学的最快！”

　　“哟呵~”
　　寿长生一听，扭头就冲着身旁的百乐笙打趣道：“真没想到啊，你当初那样一个戏词都背不清的混不灵，如今居然能教出这么一个机灵鬼~”

　　百乐笙笑：“可不，他们可都比我当年强多了。行烟这孩子啊，也的确一直让人很省心。”

　　“是啊是啊，我们红门的学徒都个顶个聪明着呢！”莫管事见寿长生高兴，连忙趁热打铁又将剩下的那一群小的叫了过来。

　　“来来来，你们也过来～”

　　待他们依次站好后，又开始一一介绍道：“您看，这些是我们红门近几年收的娃娃旦、娃娃生，最小的才五六岁，最大的也刚七八岁，现在大多还在开悟呢，还没定好日后要走的路数～不过有几个旦苗子资质也是很不错的，您看这个是月官，这个是钰官，这个是莺官，这个是秋官……”

　　寿长生随着莫管事手指的方向依次看过去，果然又是一群生的极漂亮的男娃娃。这一个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想必未来长大了，那扮起来的模样也是很不错的。尤其是那个叫做秋官的娃娃旦，生的尤其不错。寿长生乍一看去，还觉得他与当年的小香官有几分相像。

　　“不错不错～”
　　寿长生连连点头夸赞着，又侧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百乐笙，“都是好苗子啊，乐笙兄～你可真是好眼力啊，收的徒弟个顶个的有成角儿的面相，说不定以后青出于蓝也说不准儿呢～”

　　百乐笙微笑着点点头，“谢公子抬举。其实这些孩子也不都是我选的，好些都是莫管事的功劳，我只不过是帮着调教罢了。”

　　“噢～”寿长生闻言又看向那莫管事，一脸赞许道：“不错啊莫管事，您不愧是咱梨园大拿，这看人的眼力可算是顶尖呐～”

　　“哪里哪里～寿公子您过奖啦～”莫管事第一次被寿长生夸赞，还有些受宠若惊，一阵谦虚后连忙将那几个孩子拉得更近了一些，“来来来，你们还不来谢过寿公子抬举？”

　　“谢公子抬举～”
　　只听那些孩子就齐声说道。

　　可这群小的里面，却再没有能像方才那个行烟小倌一般会说话来事儿的了。道完谢之后，一个个就都低着头不敢看人，十分拘谨的样子。

　　“好好好，挺好的……”
　　寿长生看他们那么怕自己，刚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你们就是这么给咱们恩公拜早年的吗！跪下！”谁知那莫管事却忽然冲他们大喝一声，那声音凶的，把寿长生都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啊？”寿长生十分不悦的看向那莫管事道：“平白无故的，跪什么跪啊？”

　　然话音未落，那群孩子还真就齐齐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齐齐喊道：“给公子拜早年！”

　　那声音却带着颤儿。

　　寿长生一看，这怎么得了！于是连忙上去扶，“呀呀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啊？这下子不发红包就更说不过去了不是？行了行了，明儿都记得来找我领赏！都起来吧，你们不用跪我！”

　　然而纵然寿长生已经十分小心了，已经生怕吓着他们让自己脸上的笑容尽量柔和。可他那想要去扶他们的手刚伸过去，那些孩子还是害怕的直往后躲。有些甚至吓得一股脑儿的往那些大的身后钻，就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逮到他们会将他们一口吃掉似的。

　　寿长生的手尴尬的僵在半空中。
　　一时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或许正是因为他神情中流露出的这种尴尬，便引得那莫管事直接起身一脚把其中一个小孩踹倒在地，“都躲什么躲！都皮痒痒了是不是！”

　　而那被当胸一脚踹倒的娃娃旦，正是寿长生刚刚还觉得与百乐笙儿时有几分相像的秋官。

　　“莫管事！”
　　寿长生瞪着那莫管事登时火冒三丈，随即立马想去扶那小秋官。可那秋官一见寿长生过来，吓得立马起身又要躲。可他还没往后退几步，就又被那莫管事揪着耳朵拎了回来。

　　“你要是想挨揍的话，你就继续躲！”莫管事一脸凶相的威胁道。

　　寿长生一听瞬间忍无可忍，直接上手将那莫管事从秋官身边扒拉开，冷脸警告他道：“你要是敢揍他，爷就先揍你！”

　　莫管事一听，语气瞬间软了，“哎呀寿公子您别生气，小老这是在教导他们呢。”

　　寿长生：“你要教就好好教，这大年夜的，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可那莫管事却是一脸理所当然：“没事的，这戏班子里的孩子都皮实着呢。”

　　寿长生一听这个愈发气了，“再皮实也都是爹娘生的血肉之躯，是血肉之躯就肯定知道疼！如果要说皮实，爷看你更皮实，要不爷也揍你一顿试试？你试试看疼不疼？”

　　莫管事顿时吓得一声不吭。

　　“好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百乐笙终于开口了，“好端端的一个年夜饭，倒也不必因为此等小事扫了兴。寿公子，还请落座吧。”

　　“你看看你的人！”

　　寿长生依旧在气头上，根本坐不下来。

　　于是百乐笙又瞧了瞧那莫管事，道：“你如今扫了寿公子的兴，还不知道要怎么做吗？”

　　莫河：“乐笙，我……”

　　百乐笙：“认个错就算了了，还等什么呢？你们肚子不饿吗？菜都要凉啦。”

　　莫河也自知不能因此事真惹恼了那寿长生，于是他小心翼翼看着寿长生脸色，赔礼道歉道：“寿公子，您消消气~是小老刚才失态了，小老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可那寿长生依旧怒气不减，“你该赔不是的人是我吗？”

　　“这……”
　　莫河刚才认错认的挺痛快，可后来发现原来他是想让自己跟那秋官道歉，神色间立马不甘愿了起来。

　　寿长生瞅着他那样，“怎么？莫不是你还觉得你没有错吗？”

　　“可是……”
　　莫河先是一脸不情愿的看了看寿长生，而后又看了看那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秋官，最后又回头看向百乐笙，似乎在向他求救。

　　百乐笙却将那寿长生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看我干什么？你该赔不是的人是我吗？”

　　“好好好……”
　　莫河见那百乐笙如此说，连连点头，随后他就来到那秋官面前，一手摁在他的肩上，一手轻拍着他的脸，居高临下的对他说道：“怎么样啊，还疼吗秋官？我刚才见你对客人无理，所以才忍不住打了你，你可不要怪罪于我，我这都是为你好，知道吗？”

　　他不道这个歉则已，这一道歉那小秋官浑身上下抖的更厉害了。

　　“你就是这么和人家赔不是的？”寿长生越听越恼火，“你说！你以后再也不会打他了！说！”

　　“这……”
　　莫河一听这话，愈发不情愿了，回头再次看向那百乐笙。

　　百乐笙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看我干嘛？说啊~”

　　于是莫河一咬牙，最后也只能照着寿长生的话与那秋官好声赔礼道歉了一番。

　　这事才算了！

　　可一经此事之后，这本就气氛不大对劲的晚宴场子愈发安静了。在场的个个屏息凝气，不敢吭声，完全不像是个大年夜的气氛。

　　百乐笙让他们“散了吧”，各自落座。可落座后，这些孩子一个个也是正襟危坐，不敢动筷子，也不敢说笑嬉闹，再看不到一开始进来时那种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场面。

　　这不禁让寿长生觉得自己就是个不速之客，自责的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闯入……才使得这里一切的欢乐祥和消失无踪。

　　“要不我还是先……”寿长生起身刚想走。

　　“哟~都已经开始啦？”
　　这时却听一个声音远远的在校场入口处响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来晚啦！”

　　寿长生寻声回头一看——

　　嚯！这叽叽喳喳，竟又来了一群毛头小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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