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食者@爱心便当》候已

7、爱心便当Ⅶ

　　玉惜学姐一家千感谢万感谢，感激的话说个不停，我收拾好剩下的东西，就赶忙离开了他们家。说实话，我还真怕他们这种过分的热情。
　　离开玉惜学姐家，我坐车去超级市场。这段时间也委屈了莫生舅舅，每天只能陪我吃些试验品，今天晚上就做顿大餐慰劳一下他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当玉惜学姐的爷爷吃完那道菜后，他已是此生无憾，一个不再抱有希望的老人，那样满足的目光，恐怕很快就会暗淡下去，然后消逝。对他来说，活到了这把年纪，身体又不安康，也只有那唯一的希望支撑着他，是他活下去的目标吧。
　　但，究竟是在心满意足最幸福的时刻死去，还是再次每天吃着食不知味的食物，然后对遥不可期的美味向往地活着，哪一样更好呢？
　　我无法判断。虽然我选择了给他希望，然而，我也不知道这是否正确。
　　我只是觉得，活着总是比较好的。
　　“蔺云同学？”
　　我正在挑选罗卜，抬起头，看到背后一个瘦弱到只要风一吹就会被刮走的少女。她胆怯地看着我。
　　“你好，秦文秀同学。”我淡淡笑了一下，算打招呼。
　　“你……你好……”看来她真的很怕生，缩着脖子仰望我：“你……你也来买菜啊……真巧……”
　　“嗯。”我点点头：“你也是吧？这里的菜比较新鲜，而且种类多。虽然离我住的地方有段距离，但我很喜欢来这里买菜。”
　　“对。”看来关于菜的话题终于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笑起来：“不过我就住在附近，所以很方便。”
　　她又有些不安地看着我：“请问，可以请教你一些关于做菜的问题吗？我之前听……听同学说，你做的菜非常好吃。”
　　是听陆育龙说得吧。“好啊，如果我知道的话。真巧，我也有关于做菜的事情想请教你。”
　　“我？这真不敢相信，我这样的人……你居然也有东西想请教我？”
　　她红着脸，可是笑容浮现，那张单薄的面孔顿时变得光彩照人。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她很漂亮，为什么其他人没有发现呢？全心全意沉浸在恋爱中的少女，只有她，才做得出那种有着玫瑰芳香的便当。
　　那是独一无二的美食。比起任何一位大厨做出来的美味佳肴，比起什么“梦幻之菜”，那才是真正能让人迷恋上的味道。
　　只有恋爱的味道。
　　该是我不如她，像我这样的人，绝对做不出如此美味的便当。
　　“如果方便，去我家教一下我可以吗？有道菜，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一定要你帮忙才可以。”
　　我们买完菜，秦文秀邀请我到她家去，我看时间还早，莫生舅舅应该还没那么早到家，就答应了。事实上，我也想知道她是如何做出那样的便当。
　　途中遇到一个很讨人厌的家伙。当那张如面具般的笑容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立即涌上了想逃的念头。
　　“你好，店长，今天是去进货吗？”秦文秀客气地打招呼。
　　我则缩在她身后，衷心祈祷，希望那家伙没看到我。
　　然而，那个依然穿得黑漆漆活像参加丧礼的男人还是马上就用眼神逮到了我，虽然嘴里在和秦文秀说着客套话，眼神却直直瞅着我。
　　我不喜欢那感觉，脖子后面湿滑滑地，被蛇缠绕着的感觉。
　　“两位小姐一起研究厨艺啊，真好，我也想参加。”他手里捧着一大堆包装好的厨具，看来果然是刚进货回来。我刚才怎么忘记了，他的店子就在秦文秀家附近。
　　“不……不太方便……”我本能地拒绝。
　　他也没生气，还是一贯温和地笑：“那真可惜，下次有机会希望能吃到你们做的菜。”
　　事实上，我也没见过他笑容以外的表情。
　　秦文秀家里恰巧没其他人在，她向我解释，她父母因为工作关系，经常要去外地公干，也正因为她时常一个人在家，才小小年纪炼就出了如此出色的厨艺。
　　“育龙……嗯，是我朋友啦……他以前是我邻居，常常照顾我，对我很好。我个性内向，只有他才会对我笑，陪我玩，所以……所以……虽然他现在搬家离远了，但是每天我们还是可以在学校见面，我也觉得很满足了。”她殷然而笑，虽然略为不好意思，但面颊上羞怯的桃红，使她看起来很漂亮：“我长得不好看，不是育龙喜欢的类型。我好羡慕你，你又漂亮又会做菜，如果我能变成你那样就好了。”
　　“不会啊，我觉得你很漂亮。”我是真的如此觉得，恋爱中的少女，是没人比得上。
　　“你真会开玩笑。我……我只有很小的时候……以前曾有一次，育龙称赞过我的腿满细长漂亮的，不过我想，他一定早就忘记了……”
　　她说到这里，脸上赤红，说不下去了，忙起身：“对不起，我尽会胡扯八道的，我们是来谈做菜的。你方便过来厨房一下吗？我有道菜欠缺了一种东西……”
　　她带我走进厨房，把刚才买的食材都放置在案台上，弯腰又去拿其他东西。
　　“你欠缺的是什么……”
　　我问道，突然背后一阵黑暗昏旋感，就像被什么恶心的东西笼罩着般，险些摔倒。我这么略一弯身，却是险险避开了文秀劈下来的菜刀！
　　“你做什么？！”
　　我吃惊地看着她，她依然用着玫瑰的脸色轻笑着：“是你的‘手’啊，如果方便，请留下来给我好吗？否则，我没办法做出能让育龙喜欢的菜色。”
　　我看着面前这个恋爱中的少女，她用着一种非人类的语言诉说着她的爱情：“我喜欢育龙，可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不过没关系，我只要能继续为他做便当就好了，我会将他喜欢的女孩做成他最喜欢吃的菜，他喜欢谁的嘴唇，他喜欢谁的手……他喜欢什么，我就为他做什么。果然，他一件不剩，吃得很高兴，因为，那些是他喜爱的啊。”
　　“那么，叶眉也是……”
　　没等我说完，她又举起菜刀砍下来。我慌张地想逃，可是厨房那么小，我能逃到那里去呢？
　　不止是叶眉，我看之前和陆育龙关系比较好的那几个失踪女生，恐怕，都曾被陆育龙称赞过身体的那个部分很漂亮吧……
　　对于那个花心又满口甜言蜜语的男生来说，称赞女孩子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
　　他一定没想过一句无心的称赞，就会使对方成为被袭击的目标。
　　“啊……！”
　　文秀的刀划破了我的手臂，我翻身摔倒在大厅的沙发旁，鲜血直流。文秀看来很瘦弱，没想到力气那么大，然而很抱歉，我的体力更是超级不济，每次体育课都是坐在树阴下的代表人物。
　　“等……等等等等……文秀啊，我的肉一点儿也不好吃的，我这种常年做菜的手，很粗糙的……”
　　“没关系，我会把你烹饪地很美味，育龙一定会喜欢的。”她甜甜地笑着，玫瑰色的面孔并没有狰狞，相反，美丽动人到超乎想象。
　　惨了！我看这次，陆育龙很快就能吃到用我的手做成的肉了。
　　而莫生舅舅……对不起，以后可能不能做菜给你吃了……
　　“叮咚……”
　　门铃响起，文秀一怔，忙喊：“不准开门，这时候没有人会来的……”然而我怎可能乖乖听她的话，忙打开大门，一头载到那个救星身上。
　　好……熟悉的味道……是桂花，不对，好像是……檀香……
　　我抬头一看，果然——那个讨厌的餐具店老板！
　　他一把扶起我，笑得诡异：“真没想到，你今天会这么主动，居然自己投到我怀里了。”
　　“还说这些！”我回头看见文秀举刀挥过来，没多想，本能地喊道：“快帮我啊！”
　　“遵命。”
　　他一手把我环进怀里，一手推开瘦小的文秀，文秀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退出屋子，他起脚将大门一脚踹上，拉起我就跑。
　　被他拉着跑了半条街，我回过头，确定文秀并没追出来，才靠在路边狂喘气。而他，也微喘，可额头上一滴汗水都没泛上。
　　我稍微理顺了呼吸，才开口：“为什么……你会出现……”
　　“她家离我的店子很近，以前曾经送货上门去过她家。”
　　再喘两口气：“你怎知道……她要……以我为目标？”
　　他淡淡地笑着：“刚才看见她那种眼神就明白了。那不是看着同类的眼神，而是在看着一种食物的眼神。所以我说要和你们同行，可惜你拒绝我了，我很伤心哦。”
　　这个狡猾的家伙。这是反过来怪我吗？
　　“骗人！”我身子一颤，心里豁然明白了一切：“你是舍不得文秀吧……舍不得，那个中了恋爱之毒的少女……你不想错失她的美味吧……”
　　他那只深绿色的眼眸闪过些什么，沉静过后，突然大笑起来：“原来你知道了！”
　　“没错。”我盯着他那双异色的双眼，那双我本应该很熟悉的眼睛，记忆的碎片逐渐蔓延爬上脑海：“果然，十多年前，在我才几岁的时候……你……你曾经来过我家吧？！那个人果然就是你！说什么‘恋爱中的少女，那种味道是很独特的’，你明知道文秀是那种会用其他人的肉来做菜的女孩，只因为……你想把她养起来，看着她的心逐渐被爱情腐蚀，然后等到成熟时才吃了她吧！”
　　“你说得没错。从她第一次走进我的店子，我就知道她是一个对爱情中毒很深的少女。”他耸耸肩，眼里的冰冷和唇角的甜笑成强烈对比：“可惜，现在一切都被破坏了，她失败了，以后再也没有那种纯粹的玫瑰味了。错失了一个好机会。”
　　讨厌，我讨厌这人。虽然他嘴里那么说，他的表情却全无失望的感觉。
　　——那男人大概二十多岁，和村里其他人不同，他长得很清秀，像是城市里来得……
　　老爷爷曾说过的话不知为何突然窜入脑海，是时间的错觉，还是莫名的恐惧？我凭着一种奇异的直觉唤出难以置信的惊讶：“难……难道……那个菜，那个什么‘梦幻之菜’……也是你？”
　　他眯细双眼，似乎也迷惑着我所说得是指什么，然后，很快，他骤然想起来：“哦……你说那个，是六十多年前的……”他幽幽笑起来，一身黑色的装扮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使者：“‘梦幻之菜’？真怀念，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那个垃圾菜单啊，根本一点儿用都没有，虚有其名罢了。难道……你也去做了那份菜？可是，那份菜单不完整啊……”
　　心中对那份菜单的种种疑惑，全都涌上来：“那个‘肉’，果然是不是一般的肉那么简单吧？那……那到底是什么……的肉？”提到那个“什么”时，我顿了顿，连自己都恐惧，那未知的疑惑。
　　他拨了拨黑色的秀丽短发，苍白的面孔看不出任何痕迹，反而问我：“你呢？你认为那是什么肉？我倒比较想知道，你最后做出了什么给那男人吃？”
　　“我？”我怔住。他那样的说话口气，是证实了我的猜测吗？确实，在那样的年代，那种“肉”也并不那么难找。“我用了几种肉类混合口感，然后……然后用了特殊的调味，遮天盖日，骗过他的……”我当然很清楚，我做不出那道菜，无论菜单是否完整，我都绝对做不出来。
　　那样的材料，不该是人吃的。
　　他略有些意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就像十多年前，小小的我坐在他怀里时说出的答案一样，出乎意料地能让没有感情的他露出些少的惊讶。突然，他拉起我的手，用异常的眼神盯着我，极度靠近，黑色的留海拂到了我的额头：“不如这样吧，你做道菜来补偿我这个错失了美食的可怜小胃，然后，我就告诉你那个所谓‘梦幻之菜’的真相……如何？这交易对你很不错吧？”
　　我没有回答，对于这个诡异的男人，我真不想和他有什么牵连。
　　见我一直沉默，他笑了：“忘记了一直没做自我介绍，我叫隍弦。没关系，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你总会做菜给我吃。”
　　异常的笑容，被蛇盯食上的眼神，黑暗的发色服装。
　　以及，一颗墨绿色的右眼。
　　就这样，他带着冰冷的笑容，转身离开了。可我胸口的迷惘与厌恶，却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消逝。
　　我们还会再见的——不只是他，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一种深刻的直觉。
　　绝对。
　　第二天，文秀没有来上学。午餐时间，陆育龙又被人取笑，说和他有点儿关系的女生都陆续神秘失踪，是不是他命犯桃花劫。陆育龙却怏怏地没精神，比起文秀是否生病了，他更惋惜那顿失去了的午餐便当。
　　没多久，有一份快递送到来教室，给陆育龙的。打开一看，里面是文秀做的便当。
　　“我就知道文秀对我最好，不会委屈我吃那些糟糕透顶的饭堂菜。生病了还记得给我做便当，我的文秀啊！”
　　陆育龙吃得很开心。然而第二天，秦文秀死在家里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校。
　　听说死因是整条腿被砍了下来，鲜血流满了厨房，而被砍掉的腿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听到时一点儿也不惊讶。
　　那时候，隍弦曾问我为什么不把实情说出来。
　　我说，我只是觉得如果说出来，就太可怜了。如果陆育龙知道了文秀给他的便当是用那些女生的肉做成的，他一定会大为厌恶，甚至恨不得全部呕吐出来。
　　“你是同情那男生？反正都吃了，不知道反而比较好？”
　　不是。我觉得如果那么做，可怜的，是文秀。她用了自己所有的爱意去做那份便当，将她无法说出口的深情都收在那小小的便当盒里，那个害羞胆怯的少女，这是她唯一能表达她真心的方法。每天一早爬起来做菜，用这无数餐的爱积累起来，才在他心里占有了那么一份位置。如果把一切说出来，她在陆育龙心里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这份地位，也将彻底毁灭。
　　对于那么爱陆育的她，这才是最残忍了。
　　她是宁可死，也要做出能让陆育龙吃得幸福的便当。
　　而得不到我的“手”，于是她就用了她自己的腿来做便当。
　　因为，那是她唯一曾得到陆育龙称赞过的地方。
　　古今中外的女孩，都想用食物来抓住她喜欢的男孩子，这是从过去到现在，一直以来都没有变的。和着爱意，做着他喜欢吃的菜，然后，看着他用幸福的表情将所有食物吃光，称赞她手艺非凡。
　　那是所有女孩的梦想。
　　原来“吃”，真的是和爱情融在一起的。
　　天下间的任何一种味道，都不是独一无二的。
　　除了恋爱。
　　那是只有那个唯一的她，才做的出来的爱情便当。和着她的血和泪，还有躲在人后不敢说出口的羞怯与仰慕，全部磨碎，掺揉在一起，温火煎熬。
　　现在，陆育龙每天午餐时间都很郁卒，不但学校饭堂的午餐，就连别人做的任何一份便当，他都食之无味，吸引不了他。
　　在他心里，已经彻底恋上了文秀做的便当。除此以外的，都不行。
　　这一生，他都只能怀念着那一个味道。
　　至死都无法忘记。

　　——爱心便当•完——

　　我打算一篇篇来写这个故事，每次都有一个菜或食文化做主题，可能写得不快，请大家忍耐，下一篇会揭开隍弦的真面目，我个人很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