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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缘 ...

  •   第一章

      和硕二十一年,青云宗广招门徒。

      消息如野火燎原般传遍泽启大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都想挤进青云宗。

      青云宗是第一大宗,底蕴深厚,更有万年难得一遇的修真天才——恒旭仙尊,修为已至臻化境,按常理来说早应飞升上界。

      春雨淅淅沥沥顺着树干的枝丫往下砸,溅起一些小水花。一辆破旧的马车疾驰在官道上,马蹄用力踩踏,带起的泥点子很快没入小水洼中。

      这马车里的一众小女郎,一个个白净的小脸上都抹了草木灰,穿着灰色麻织的袍子,挽棠便是其中一个,年岁渐长,格外突出。

      女郎们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一个长得怯生生的小女郎依偎着另一个略显年长的小女郎,糯糯道:“…阿姊,什么时候才到呀?要是被老鸨追上了,我们会被打死的。”

      豆蔻与青瑶便是这对双生花的名字,年长一些的是青瑶。

      青瑶叹了口气,摸了摸豆蔻瘦削的脸颊,瞳中仍蕴着恐惧,那是怎样复杂的情绪,不过念在自己身为姐姐,便宽慰豆蔻。

      “快到了…只要到了青云宗参加试炼,就都会好的。”青瑶伸手替豆蔻裹紧了旧衣。

      挽棠心中叹息,她是这群出逃的女郎中最为年长的,将一枚成色极好,通体水润的玉佩往里衣处塞得更深,站起身来。

      “莫怕,还有三里路就到了。”这句话就像是给内心惶恐不安的小女郎们吃了定心丸,私语声渐消。

      挽棠靠在窗旁,听着雨声如泠泠的珠串转动般清脆,闭目养神。

      *

      和硕十三年,八月初一。

      风雨交接的昏黑夜晚。

      挽棠被阿爹硬生生拽进了红袖坊,坊内廊腰缦回,丝竹靡靡之声彻夜不停歇,遍地是暧昧的气息。

      老鸨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随手打量了挽棠一眼。

      显然在灾荒之年卖儿卖女是常事。

      “一两银子。”

      阿爹急了,把挽棠用大力拖拽到老鸨眼前,用力比划着,企图卖出一个更好的价钱。

      “贵人,咱丫头小脸生的这么俊,怎么就一两?”乡里汉子气力本就生的大,长满老茧的手指刮得挽棠生疼。

      挽棠腹诽,老鸨、龟公、乐女、商粟官府明文规定的贱籍,怎么算得上贵人?阿爹真是够可笑的。

      更多的是在心底蔓延的酸涩味道,堵的挽棠说不出话,天底下哪个女子被阿爹卖到烟花之地心不痛的?

      挽棠想哭,但不能哭。

      哭泣是弱者的本能,强者就算在泥泞里也会爬出来。

      挽棠绝不允许自己哭。

      老鸨闻言嗤笑了一声,用铜制长条烟管抽了口旱烟,露出痴迷之色。

      “你这丫头生的面黄肌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呢。”老鸨伸出手指,比了个“一”的手势,随后食指轻敲桌面。

      阿爹看着老鸨不耐的神色,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阿爹生的五大三粗,如今这么模样倒是有些滑稽。

      “贵人,说是就是。”

      老鸨伸手从抽屉里取了一两银子扔在地上,阿爹蹲下身子埋头捡银子。

      人模狗样。

      阿爹揣着银子,春风得意地走出红袖坊的门。

      老鸨与阿爹就像是买卖一件商品,随手敲定了挽棠的命运。

      *

      挽棠进入红袖坊到交易完成未出一言,只是从一开始站在了老鸨身旁。

      老鸨直到烟叶吸尽,敲敲烟管,将烟灰倒在桌上。

      方才抬头看了挽棠一眼,赞许道。

      “你倒是个伶俐的。有名字吗?几岁了?”

      “回贵人话,我叫挽棠,八岁。”挽棠低下头,确认眼前人能看见谦卑又讨好的可怜神色。

      不料老鸨听了挽棠的回答,眉头一皱,抬手便是狠厉的一巴掌,打得挽棠脸出了红红的五根手指印子。

      “成了我红袖坊的姑娘就是贱籍,谁给你的胆子自称我?”

      待明早官府过了文书,挽棠的户籍就更迭成了贱籍,一想到官府盖上红底官印时,挽棠就算是一生被钉在耻辱柱。

      挽棠忍不住自嘲。舔了舔嘴角的血沫,猩甜。

      挽棠跪下双膝,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也磕没了羞耻之心。

      “多谢贵人指点。奴知晓了。”

      老鸨见挽棠如此懂事,软和了语气。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拔下一根素净简朴的银钗,放到挽棠手中。

      “入了我红袖坊就要好好守规矩,这样才有活路。以后你就叫我萍姑姑。”

      “多谢萍姑姑教诲。”

      萍姑姑拍了拍手,一个中年老妇就把挽棠带去洗漱。

      浴桶内,积攒的疲惫与委屈从四肢百骸冒出,挽棠见如今浴场四下无人,还是忍不住的落下泪来。

      泪水如断线珍珠顺着下颚线滑落,汇聚成透明色大滴水珠,滴落至浴桶中。

      泪水融入大桶热水中,悄然无踪。正如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个如挽棠般的女子。

      红袖坊不是挽棠放松的私人场所,挽棠拭去泪,用巾子擦干身体,穿上婢子同款的衣衫,衣衫用素罗制,挽棠年纪小,身形常年挨饿也不会丰腴,衣衫略显肥大。

      从此,挽棠开启红袖坊八年生涯。

      挽棠学会了察言观色,死皮赖脸,把难伺候的客人哄得服服帖帖,也会抄起棍棒赶走不要脸的地痞流氓。

      *

      还记得那是一年冬日,雪下的格外大,整个雍容繁贵的汴京城被大雪覆盖,一眼之间整座城市银装素裹。

      平日里红袖坊大门紧闭,尤其是白日,也不会有作死之徒来叩门。

      炭盆的火烧得正旺,整个屋子暖烘烘的,挽棠在用力的给萍姑姑捏肩,萍姑姑舒服地眯起眼睛。

      一阵急促有力的敲门声传来,目前时辰尚早,女郎们还在歇息,离上工的时候还远,红袖坊内目前有行动力的惟挽棠和萍姑姑。

      不待萍姑姑发话,挽棠就乖顺地利落翻身下榻,快步走至坊门处,用力拔出门闩,将两长条木条放在收纳处。

      随着坊门被推开,一缕晨曦伴随着照进富丽堂皇的红袖坊,挽棠借着日光,清楚地看见了来者的面容。

      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身着白色长袍,长袍内蕴而华丽,何等澄澈的白,许是仙者与常人不同,就连布靴也未被雪水浸染,腰间挂着一块木牌,赫然用大启官话刻着三个字。

      *

      青云宗。

      挽棠满肚子火气顿时烟消云散,半躬着背弯腰请仙者进。

      女子给了挽棠一个白眼,似是对着谄媚之辈不懈,挽棠也不恼,赔笑连连请他们落座。

      男子面容清俊,温润的眸子如水般剔透,身形如竹挺拔,深邃的眉眼,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如三月的春风。

      “女郎,在下萧檀,我的同门师妹谢明珠性子这般,还望多海涵。”

      “客官不必多礼,奴且去为你传茶。”

      “女郎,还请为我通传萍姑姑。”

      红袖坊令我的察言观色练得如火纯青,萧檀听到我自称奴时,微不可查的皱了眉。

      谢明珠倒是直接冷哼出声,嗤笑道。

      “人间还是这般迂腐。”

      挽棠大步迈向萍姑姑的卧房,传茶为辅,通报消息为主。

      挽棠在萍姑姑耳边私语,刻意压低了音量。

      “阿娘,外头来了两个仙者,自称萧檀和谢明珠,还想见您一面,这汴京城谁不知道姑姑您的消息最为灵通,想来是找你打听——食心鬼。”

      “挽棠,你且在这待着。”萍姑姑闻言,眉头一皱像是如临大敌般。

      挽棠看着萍姑姑的影子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

      其实,挽棠撒谎了。

      萧檀在见挽棠的第一眼时,脑内传音,声音如珠玉琳琅,苍翠滴露,偏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女郎,在下见你天资极佳,不忍明珠蒙尘,便提点一二,门规有令,不得插手凡间俗事,请恕在下无能。」

      「二十一年,宗门大选。」

      *

      挽棠从未想过会有人一番话就令她理智尽失,倒像是往挽棠的心里纵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仙者最讲究的便是因果,今日萧檀若骗了她,来日挽棠就是他的心魔。

      若挽棠迈入那万古长存的仙途,成就那至高无上的地位。

      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挽棠不用对鬼迷心窍、色欲昏心的权贵们卑躬屈膝,也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讨好任何看起来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初入红袖坊时,挽棠不小心得罪穿红配绿的新晋花魁——颂诗,坊内最负盛名的头牌,是萍姑姑的摇钱树,是艳动汴京的活招牌。

      上挑的丹凤眼撇了挽棠一眼,所流露出的不喜,无疑是向在场所有人释放一个讯号,颂诗不想做的事,有时候只要一个眼神,就有无数人前拥后挤得替她出气。

      挽棠在后院的小路上跪着,被心思活络的丫鬟摁着对颂诗的居所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被锐利的石头磕破了,鲜血滴落,沿着鼻梁滑至脖颈。

      丫鬟选址选的巧妙,颂诗一扭头,向窗台附身看,便能一眼锁定满身狼藉的挽棠。

      亥时至辰时,整整五个时辰,挽棠的膝盖青胀发紫,大脑昏昏沉沉的,但她不能倒。

      直到颂诗晨起梳妆打扮,看见窗台下还在跪着的挽棠,精致的眉眼一弯,姣如春花繁茂。

      “让她回去吧。”

      挽棠走着沉重的步子,如死尸般回到婢子居,咚的一声倒在了二十人合睡的大床,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三天了,红袖坊最不缺的就是死人,管事甚至没有为挽棠抓药,是挽棠硬生生熬过来的。

      在管事眼里,一个八岁的丫头,连婢子都算不上,何苦浪费这抓药钱。

      *

      挽棠心口的傲气被恶意揣测的同僚、冷漠的管事、旁观的上位者蹉跎散了。

      萍姑姑大抵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她久居红袖坊,见过千人千面,独独缺了一份亲情,久居高位的人都是怕冷的。

      挽棠见过萍姑姑独处时眉眼的孤寂,和手中紧握襁褓婴儿的小衣。

      萍姑姑无儿无女,年轻时是金陵的舞女,攒下了积蓄,到了汴京开了红袖坊。

      挽棠在赌,不成功便成仁。

      成了,她是坊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挽棠拖着病体,在萍姑姑的房门外长跪不起,嗓音稚嫩,带着病中的沙哑,喊了一声又一声。

      「娘」

      扇门缓缓拉开,挽棠的心也随之一跳,气度高华且市侩的女人踱步出来,伸出手掌,用她保养得当的温润肌肤,拭去了挽棠额头的汗珠。

      算是无声应下了挽棠的一声声娘。

      挽棠的身份赫然巨变,从人人可欺的无势丫头,一朝翻身,成了坊主的养女。

      她活得太卑微了,像是这偌大汴京城最微不足道的影子,论谁都可以踩上一脚,把她碾入尘埃。

      出身尘埃的人,总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往上爬的契机。

      不要做燕雀,要做鸿鹄。

      冷风呼啸灌进来,顺着挽棠的衣领袖口钻进去,令她打了一个寒颤,挽棠缓缓放下卷帘,将雪与风隔绝在外。

      风吹醒了她,却让心底的一把火越烧越旺,火势盛大,大有焚尽一切的架势。

      挽棠心里有一把火,烧了很多年。

      挽棠策划整整三年,红袖坊太小了,小到困住了尚且年幼的挽棠。

      收买人心是挽棠最常做的事情,其实她是最不屑去讨好别人的。

      仙途,从萧檀走后,挽棠梦里都是仙途。

      我要修仙。

      那晚,是萍姑姑的生辰,整个红袖坊都普天同庆、张灯结彩。仿佛天底下最大的喜事莫过于此。挽棠却放了一把火,在浓烟滚滚中,带着一众小女郎出逃。

      *

      思绪被马车的突然停蹄打断,挽棠卷起帘幕,看到山门。

      日光刺破云层,一道泷泷的日光泼洒至石门处,挽棠仿佛看见了青云宗的千年风华。

      巨大的青石山门,用牌匾写了三个字——青云宗。

      里是仙,外是凡。

      一道石门定生死。

      年逾古稀的老翁和咿呀学语的孩童,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和抱着襁褓的农家女,瞎眼瘸子和短腿王爷。

      不同阶级的存在都有一个共同目标。

      测仙根,入仙途。

      挽棠仗着自己腿脚麻利,连忙排好队,看着不远处的女郎们还在感叹仙门繁华,竟忘了排队,这群笨妮子莫不是要在这安营扎寨了?

      挽棠“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青瑶倒是个耳聪目明的,急忙拉着豆蔻排队,占一个好位置后,才招呼剩下的女郎们过来。

      测到挽棠时,火烧云也好看。

      绝对没有抱怨人多的意思。

      *

      挽棠深吸一口气,把手掌摁在通天石上,通天石是一块透色石头,会根据被测者的灵根而变化。

      晶莹剔透的通天石瞬间结了冰花,层层缔结,石内是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负责登记的是一个小胖子,原本还在打盹,看到这瞬间睁大了他的眯眯眼,大喊道。

      “天灵根——冰。”

      “速报长老!”

      挽棠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萧檀不是骗子。

      很快就有女修来带挽棠去解忧楼调整休息。

      御剑飞行哦。

      挽棠洗漱过后,换上了女修留下的服饰。宝蓝色绣衫罗裙,少女墨发如海藻般瑰丽,眼眸如海,但不澄澈,可见被雕琢的圆滑。

      赤足走在客栈的木制地板上,她脚步极轻,似猫,伸出白皙的手腕入换洗的衣堆。

      将玉佩拿出来看看。

      挽棠端详了半天,没想到玉佩的用处,只能塞进里衣,翻身上床睡觉了。

      虽然女修未明说,挽棠也猜到,明儿是她的拜师会。

      女修临走前,塞给挽棠一本书册,大致的内容。

      :世分两界,仙主人间,魔乱人间。
      万年前仙道至尊苍涯斩杀魔尊青女,修为散尽而亡,魔族余孽消杀殆尽。
      至此,魔族退居天外。

      仙分六流,咒言、丹术、符箓、剑道、乐道、
      巫卜。

      *

      星夜沉沉,星子闪烁。

      时烬悄然在挽棠的屋子出现,手撑着下巴,语调哀怨,幽眸深深,手指挑起挽棠的一缕青丝。

      “此时的你…遗忘了一切,倒显得记得一切的我,不合时宜。”语调一转,眸色深深,带着被抛弃的哀怨。

      挽棠睡熟了,说不出话,若是她醒着,只会把时烬当成得了癔症的疯子。

      时烬抬手,轻盈的灵力渡入挽棠体内,事后,时烬的脸色煞是苍白,这不像是渡灵这般小事能够达到的。

      埋头在挽棠耳边低语,低不可闻,随着语毕散入春风。

      高高在上的恒旭仙尊,此刻像个独守空闺的怨夫。

      时烬看了会挽棠的睡颜,转身回了忘忧峰。

      忘忧峰主殿,平日大门紧闭,也没有人不长眼来打扰深居简出的恒旭仙尊。

      若是有人此刻进入了主殿,一定会惊愕地叫出声。

      主殿四处都挂满了一个女子的画像,女子臻眉娥首,巧笑倩兮。

      各色神态都在一张张画卷上浮现,时烬跪坐在案桌边,用砚台压着一副未干的画像。

      是挽棠。

      *

      天光乍破,晨光微熹。

      挽棠早就行了,她推开木制的窗户,用支架撑住,眺望远方雾气缭绕的青云山,隐隐约约露出秀美的轮廓。

      眼下这座镇子是青云宗的附属,坐落在青云山下,白水环绕,田地肥沃。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更不缺乏下山弟子。

      汴京城屈指可数的修真者,在一座小小的城镇竟多如牛毛。

      敲门声将挽棠飘远的思绪拉回,挽棠莲步轻移,开门对祈月露出一个明丽活泼的娇笑。

      “师姐,你来啦。”语气雀跃,小鹿般灵动的眸子看得祈月想摸摸这位新晋小师妹的头,祈月甚至可以看见挽棠发上小小的漩儿。

      昨日只是把挽棠带入青云客栈,并未和她做过多接触,如今倒是对挽棠油然而生了几分好感。

      “师妹,请随我来。”祈月面上不动声色,手心却溢出了黏腻的汗珠。

      祈月长袖一甩,衣诀翻飞,便到了青云殿。

      *

      仙雾缥缈。

      不过是一瞬儿,挽棠却看到了另一番天地,青云殿精致而蕴着诗意,撑着大殿的通天柱,却刻着木兰花,木兰花花瓣灵动,仿佛一嗅可闻清香。

      可见雕刻之人的用心。

      抬脚踏进里殿,却听一位老者大喝一声,声如洪钟。

      “二长老,这徒弟我要定了!”

      另一位老者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抚摸了长须。

      “老大啊,这还得看挽小友的意愿啊。”

      大长老长眉一撇,冷声道。

      “咒言难道不适合挽小友吗。”

      三长老是女修,以乐入道,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趁大长老二长老分神之际,用了术法,遮住挽棠周身气息,把挽棠往里带,神识传音。

      「挽小友,初次见面,便送你个见面礼吧。」

      挽棠如今还是凡人,尚未入道,点头以示感谢,只觉得手上一沉,多了把通体碧绿的玉箫,温润剔透。

      挽棠在人间呆惯了,那还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三长老在暗示挽棠拜她为师。

      三长老静待挽棠作答。

      二长老吵完架,却不见三长老踪迹,了然。抬头巡视里殿,聚焦在屏风处,朝大长老努了努嘴。

      “天玑,你这不要脸的疯女人,别耍滑头!”大长老怒吼。

      三长老方才持着一副温婉的架子,一听大长老的话,便撕破了面具,掐着腰骂道。

      “王小二,你是不是欠揍?挽小友是女人,自然最适合乐道。”

      大长老一听三长老揭他短,便毫不客气地说出了童年往事。

      “刘翠花!挽小友心性坚韧,自然最适合剑道。”

      “小二,翠花。还是让挽小友自己来选吧。”二长老调停了大长老、三长老之间的火气。

      刹那,三双眼如聚,同时望着挽棠。

      “随我修剑。”淡漠出尘的嗓音响彻殿内,一向静修的恒旭仙尊出山。

      *

      挽棠转头看向来者。

      一道修长身影,极高极挺拔,身着绣银线白袍,衣襟祥云纹,头顶白玉冠,高马尾利落,若天山终年不化的雪,清冷矜贵,腰间系金边白腰带,左边耳坠流苏浅绿衔白,自然的过渡。为他添了一丝烟火气。

      鼻梁高挺,狭长的眼若轴中画,万千风流不言而喻。

      淡淡的眸子扫过挽棠时,僵硬的停了一瞬,流逝着幽怨。

      挽棠:?

      请问我做错了什么。

      直到祈月悄悄捏了一下挽棠腰间的软肉,才把挽棠从恒旭仙尊幽怨的视线中回过神来。

      挽棠一撩衣摆,跪下。

      动作是演练千千万万遍的熟稔,就像对无数的达官显贵们叩首一般。

      行至一半,无形的力量阻碍了挽棠的动作。

      时烬眼底闪过一丝看不真切的情绪,遁入眸中,他宽厚的手掌将挽棠扶起,摸着少女粗糙的手背肌肤,心底泛起一阵阵涟漪,漫上一缕痛苦。

      面色如常,道。

      “你是本尊的徒弟,不必跪任何人。”

      他顿了一下。

      “包括我。”

      挽棠心里闪过诧异。

      更多的是对时烬的谢意,虽然这位名义上的师尊有些奇怪,但总归是好的。

      最起码,他没让挽棠跪。

      挽棠前十六年的生活,活得没有一丝尊严。

      是时烬,第一次给了她身为人的体面。
      *

      “谢师尊。”少女乖巧走至时烬身后三步距离。

      青云宗门规。

      弟子且与师尊保持身后三步距离,以示谦卑。

      “并肩。”

      挽棠呆愣半响,后赶紧向前迈了三步。与时烬并肩而行。

      东耀余晖将挽棠与时烬的影子无限拉长,交缠在一起,不像是师徒。更像故人重逢。

      说更明白点,像情人。

      *

      祈月在恒旭仙尊说话那一刻就遛了,感觉不妙,听到了什么震惊全宗门的话语可不好。余下三位长老看着挽棠与时烬并肩,无不震惊。

      时烬这么不讲究?还是天性随和。

      三位长老的疑问久久盘旋心头。

      虽说是长老,但入门时间都比时烬晚,那时的青云宗还是个无名小派,是时烬治理的雷霆手腕,三番五次出生入死,才有如今的仙道第一宗门。

      宗门登顶那日,时烬白衣染血,身负重伤,一头扎进了忘忧峰,美名其曰静修,但其实更像完成了一个任务,迫不及待甩手罢了。

      青云宗三位长老就是这么来的。

      旁人眼中象征着荣耀的权柄,哪怕不喜欢,也要牢牢攥在手心,哪像时烬,就跟玩似的。

      *

      时烬带挽棠走进忘忧峰。

      忘忧峰,初春,木兰花开得正旺,花瓣透着淡薄的粉,静怡之感,枝头扎堆簇簇开放。

      「木兰花的花语是勇敢无畏。」

      挽棠在红袖坊伺候贵人时偷听到的,那时的挽棠没见过木兰,却对木兰一始而终。

      时烬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挽棠,见她小鹿般的眼眸轻颤,泄出无声的欢欣,便觉得值了。

      *

      “可喜欢?”隐晦的目光闪过缱绻,缓缓道。

      时烬等她,太久了,久到她的模样变得看不真切,层层朦胧阴影萦绕。所幸日日作画,想维系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的存在。
      受过她恩惠的、与她结仇的、素无交集的都忘了她。
      时烬,只有时烬。
      他永远不会忘了她。

      挽棠沉迷花色美景,并未察觉时烬隐晦的目光,半响,才回神,说。
      “谢师尊。”她不明所以,将时烬的心意忽视了个彻底。

      他转身就走。

      挽棠只觉得这师尊莫名其妙,生气的点总是有些奇怪,大概是强者的怪癖吧。

      “拜师礼。”他淡淡道。
      无名指出现了枚戒指,戒身小巧玲珑,镶着浅蓝的宝石。

      情商为负挽小棠,恼火怨夫时小烬。

      *

      星子点点,夜风微寒。

      春风还带着雨后的寒意,挽棠拢了拢衣襟,往忘忧峰侧殿去了,拉开梧桐木制的扇门,抬步迈进。
      几套桌椅、小茶几,梨花木床上铺着被褥。
      挽棠只着里衣,钻进被褥,闭目,准备睡了。

      今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像话本子,挽棠翻来覆去睡不着,依着自己的小性子,把玉佩掏了出来,摆弄着。
      许是话本子看多了,挽棠竟想试试玉佩能不能滴血认主,再蹦出个老爷爷。

      索性放纵自己的奇思妙想,拿根锋利的钗尖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尖,血珠滴下,不偏不倚落在玉佩上。
      玉佩吸收鲜血后,泛着五彩光辉的白雾吞噬了挽棠,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被褥骤然一空,失去了温暖的源泉,变得有些冷了,仿佛少女不曾存在过。

      玉佩其实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阴阳佩,上古神器。
      上任持有者是臭名昭著的魔尊青女,神陨后神器不知所踪。
      阴阳佩,可逆转时空,回到过去。

      阴阳扭转,故人重逢。
      木兰花开,缓缓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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