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流》雨路人

8、李代桃僵

　　“放我下来吧。”徐泽很聪明，他知道自己是走不了的。而且听禾罗先前言语，恐怕已经有宁江司的河妖因为自己，葬送了性命。

　　“殿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禾罗停下游弋，开口道。

　　徐泽却不抱有任何的期望，摇了摇头：“故国不在，江山不复，我作为最后的亡国之君，他们不会放任不管，一定不会放过我。

　　我落在他们手中，他们也不会杀死我，更大的可能，是让我去安抚曾经的子民…”

　　“殿下，你把他们想得实在是太好了，他们想要的，只是你这一具身体，不抓到绝不罢休。

　　至于其他的，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若是在乎，他们为何要奴印所有人？为了将王城屠戮一空？”

　　徐泽苦笑：“你说的我明白，所以你要救我，注定是为徒劳。”

　　“未必，殿下，我们蠃鱼有一种特殊本领，是天赋传承。当然，得委屈一下殿下你，殿下你不应该气馁。”

　　看着禾罗，这个鱼妖，徐泽也不好再次拒绝，开口道：“好吧，我应该怎么做？”

　　却见禾罗直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牙齿，将他一口吞入了腹内。

　　与先前不同的是，禾罗是真的将徐泽吞入了腹内，徐泽的灵魂在这个过程中，被剥离了。

　　“我要死了吗？”徐泽缥缈的灵魂看着自己全无反应的肉身，呢喃道。

　　灵魂离体，便意味着死亡。

　　“不，当然不是。”禾罗的灵魂飘了过来。“我们蠃鱼是太古异种，收录于山海奇经，当然有自己的本事。

　　在我们体内，自成空间，可吞生命，剥魂灵。殿下，我要与你互换身份。”

　　“互换身份？”徐泽重复了一遍，一时有些懵。

　　“就是说，我将占据你的身体，你占据我的身体，如此一来，你便可以以蠃鱼的身份，安然逃离。”

　　徐泽明白了，但很快问道：“但是你呢？”

　　“蠃鱼有三命，死一次也无妨。如果死亡，只要妖灵尚存，我便会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重生。

　　这也是蠃鱼特有的天赋。”

　　“可是……”徐泽犹豫。

　　“没什么可是的，殿下，毕竟，当年要不是黑沼君大度，也不会有现在的我。我受他开蒙、点化，这些年潜心修行，倒有些许感悟。

　　黑沼君给了我又一次生命，云江也使我蜕变，短短数百年就让我蜕变生化，成为传奇大妖，是第三次生命，总体而言，是我赚了，所以我还你一命，加我这一身。

　　殿下，时间不多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得记住。”

　　徐泽将禾罗坚决，不得不压下心中疑惑，道：“好，你说。”

　　“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至少，不要忘记让你亡国的那些人，他们死之前，你不能死！也不要辜负你的子民，他们没有得到救赎之前，你也不能死。”

　　“我记住了，不会放弃，会保证自己活着。”徐泽重重点头。

　　“你我互换身体，从今往后，你便是蠃鱼。且我已至传奇之境，修成了人身，可化作人形，只要你小心些，在人间打交道，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但你要记住，因为你是蠃鱼，不能长时间离水，否则身体会干涸、撕裂，时间一长，人身法相就会失效，不得不显露本体。

　　在泽水国，这会引发恐慌，毕竟，魔族与妖族有无数年的积怨、仇恨。恐慌倒还是其次，要命的是，因为缺少水，你的实力会大幅下降，只能发挥出十之一二的战力。如果被抓住，十死无生。”

　　“记住了，我不会远离水源。”

　　“还有一点，这一点尤为重要，那便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些年我潜居于江中，见过不少泯灭天良，丧心病狂之事，有子为继承遗产，将父母推入河中。有妇杀夫弃子，为与情郎私会。有父卖儿卖女，为一桌黄白赌局。有人下河为匪，草菅人命；上岸为官，连年高升。凡此种种，多如牛毛。

　　殿下，我知你长在深宫，不知人情世故。但人心隔肚皮，必须时刻警惕，以免为人暗害。

　　世人皆恐惧我山精妖怪，毕竟，我们妖族天生地养，常食人肉、乱纲纪、不服王化，为祸一方。但在我看来，人心更甚。妖族行事，不过源自本能，直来直往，可没有这么多祸心。虎毒尚不食子，魔族对付起自己人来，犹有过之。比起妖族，人心更为可怖。”

　　徐泽再次点头。

　　“我虽只有五百余岁，却有五千余年道行，是借助了水灵珠的修行所致。因为我是太古异种，山海异兽，修行天赋绝佳，且有水灵珠辅益，实力相当于你们八阶传奇。

　　然而，我们身体互换，为避免你灵魂承受不住，我会消退修为，实力必大幅下降，恐百不存一，但也当有六阶凝海境。只要不暴露，对付山野土匪、拦路小妖，足可应对。”

　　“可是，我又应该去哪儿？”徐泽担忧前路，问。

　　“不知道。”禾罗摇头。“殿下，不管去哪，你应该先保护好自己，并且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些人连都城都屠戮一空，想来也不在乎多背几条人命。”

　　“好吧。”

　　“还有一事，是有关我蠃鱼的修炼。赢鱼修炼需水，所以蠃鱼出现的地方，也总引发水患，毁堤淹田，是为恶妖。殿下你最好循水路前进，可以方便维系人形，也能用于自保，提升实力。

　　泽水国覆灭，云江水源得不到补充，可以预见，用不了几十年便会干涸。殿下如果没有方向，最好往北方水源充足的地方去，那里即便干涸，也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且，泽水国北方边境，云梦泽内有妖族群居，适合潜藏。

　　我蠃鱼所修有三纹，性命相关。分别是螭（chi）纹、翼纹、脉纹。其中螭纹炼体，强化躯干根骨，以身体为武器；翼纹化翼，敏捷飞行，有控风之力；脉纹操水，专修术法，以水困敌，皆是吾之传承，各有所长。

　　虽然弱于殿下你的云龙传承，但你可选择契合自己的路子精修，争取早日获得自保之力。修炼之法，都存于身上铭纹之中，悉心感悟，便能点亮神通。”

　　“我的云龙血脉被夺，真灵自爆，已完全失去了修炼天赋。你把自己的身体给了我，那你如何脱身？”

　　“妖族不比魔族，只要不是伤及本源，魂飞魄散，便可凭本身妖灵精魄，重新修炼。再造身躯，无非是耗些时日罢了。

　　你们魔族却不同，传奇境界之下，身死便是道消。传奇境界之上，即便留有元神，也无法重修身躯，只能夺舍他人，或者转世重修。”

　　似乎看穿了徐泽担忧，禾罗继续解释：“我蠃鱼乃太古异种，传承久远，天赋神通倒也不弱。殿下不用担心，而且，殿下如果他日卷土重来，可重塑血脉，再造真灵，等待那时，或我可沾殿下荣光，返祖有望，也不负当年黑沼君与我恩情。”

　　“好，你说的我都记下了。禾罗，谢谢你。”

　　“一切皆是因缘际会，殿下，开始融合吧，这个过程对你而言会很漫长，我会散去自身九成九的修为，减少你融合身体的难度，希望你能坚持下来。”

　　两个灵魂互换身体，灵魂开始相融。

　　对徐泽而言，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禾罗的本体比他要庞大许多，而且两人的实力、修为都不在同一境界，因此很痛苦。

　　徐泽的灵魂再蠃鱼的躯体面前显得非常脆弱，融合过程自然十分的漫长，所以他很快就进入了空灵状态，失去了五感，一动也不动，沉沉睡去。

　　反观禾罗，他分出一缕妖灵，很轻易就占据了徐泽的身体。眼看徐泽陷入了沉睡，他双手掐决，操控着自己原本的躯体变小，钻入江底深深的泥沙中，彻底隐匿起来。

　　做完这些后，‘徐泽’稍微熟悉了下这具身体，便调头远去。

　　没过多久，‘徐泽’一头扎到了抓捕队伍之中，对方五名传奇还没有接近，便各自施展术法，化作多重锁链，试图留下活口。

　　‘徐泽’当然不会让自己落入到敌人手中，一旦那样，他的偷天换日之举恐怕暴露，所以一点眉心，自灭躯体之中的妖灵。

　　之后，‘徐泽’彻底失去了呼吸，在水中还没来得及下沉，就被传奇强者截住。

　　远在百十里开外，深深的泥沙之中，有一个光球闪亮，细究之下，会发现一个蠃鱼胚胎正在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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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匆匆，眨眼间四年过去。

　　州内‘叛军’被秦立以血腥手段肃清，天水州成为了天族的后勤基地。曾经亿万国民十去三四，繁荣盛世不再，山河破碎，民生凋敝，人民挣扎着困苦求生。

　　曾经的王城已彻底荒废，沦为了拾荒者的家园，这里曾经被屠戮一空，最后被秦立放了一把火，大火烧了足有半月，将过往的繁华烧成了一片白地。

　　尽管如此，这片废墟中依然能找到许多可以遮风避雨的场所，久而久之，便成了无家可归，拾荒者，甚至是流民的聚居地。

　　居住在这里的人衣不蔽体，衣不果腹，且绝大多数都是妇女、小孩。泽水国亡国之后，各地暴乱此起彼伏，让官军疲于奔命。

　　不得已，秦立数次动用传国玉玺，屠灭了十余城池，大量青壮因此丧生，暴乱才渐渐平息。

　　这滋生了大量的孤儿寡母，她们的生活无以为继，所以来到心目中曾繁荣的都城，却也没想到连都城都不复存在了。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这些人再也没有气力回去，所以就着废墟安家。

　　遗憾的是，都城周边的生态被完全破坏，每天都有大量的人饿死。

　　好在，远离云江城十多里外，秦立征调数百万奴隶，耗时四年新建了一座城市，名为天水城。天水城有用工需求，是这些背井离乡的妇孺们惟一活命的希望。

　　新建的城市稍微有些人气，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任何的生气，十分麻木。四处可见，是低头干活的奴隶。为了活命，甚至有小半都是女奴，她们共同从事着建筑、开矿、运输等重体力活动。

　　穿城而过的大道上，运送物资的奴隶队伍一眼看不到头，奴隶们推着装载着矿石等原料的小车，前往库房交接。

　　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奴隶们也在出卖自己的力气，奋力工作。时有衣着光鲜，手持铁鞭的监工来回巡视，看到有奴隶不尽心，上去就是几大鞭。

　　这几大鞭连青壮大汉都扛不住，运气不好的会被当场打死，然后丢到荒郊野岭。

　　生逢乱世，人命贱如草芥。

　　而额头有奴印的人只能麻木的接受，他们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苦难，生活也磨平了他们的棱角，已无法再要求更多。

　　恰此时，城市中心的传送阵光辉一闪，三名天族人从阵中凝现，这时，城里各处有多个人影闪动，纷纷来到传送阵前。

　　“我等奉州牧之命，特来拜见天使。”天水州的军资官员纷纷上前，跪拜见礼。

　　为首的天族之人冷漠的看了他们一眼，道：“本使奉命，前来提取物资，充作军需。”

　　前来拜见的官员各自取出一枚诸物戒来，双手奉上。

　　天族使者伸手一招，诸物戒到手，神识一探，脸色立刻就挎了下去：“应当上缴的物资，为何仍不足额，且差额巨大？莫不是认为我天族心善，随意可欺？”

　　拜见的官员面色骤变，纷纷跪倒在地，其中一人解释道：“回禀天使，此并非我等怠惰欺瞒，而是天水州最近几年天灾人祸不断，不仅有奴隶暴动，也有地龙翻身，火山暴发，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还敢狡辩！”天族使者手中利刃寒光一闪，开口之人当即身首异处。

　　人头滚滚，但天族使者神色如，似司空见惯，面带冷笑道：“无用之人，要你何用？”

　　“使者饶命，我等必尽快补足差额，还清欠账！”余下的官员直接跪倒，扣头如同捣蒜。

　　“此是最后一次，另外，转告你们州牧，收起他的小心思，将军耐心有限，如果他做不好……”使者故意拖了长音，将话头打住。

　　“我等一定转达，一定转达。”

　　使者一行人冷哼一声，传送阵启动，离开了。

　　捡回一条命的官员们抹了抹额头冷汗，相互搀扶站立，而后齐齐进入了州府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