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为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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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中缓缓下起白雪，虽说不及“未若柳絮因风起”那般诗情画意，但也算得上轻柔，没有了以往的来势匆匆。
倒是应景。
“慢些儿喝，小孩，喝完还有的喝，没人和你抢。”青衣男人轻靠在梨花木茶案旁，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羸弱的少年。
少年身着一袭银边月白衣裳，有些陈旧，却是干干净净，一个褶子都没有，看得出他似乎很爱惜这件衣裳。
其实他很想反驳男人。
他不小了，已经十有五了。
可是这些话堵在喉头，终究是没有出口，毕竟男人带他回来，又给了住处，但好像缺了点什么。于是乎，他放下茶盏，虔诚的跪在男人身前，开口轻唤：“师父。”
“嗯？”男人停下嘴中的曲调，回应他，这一声‘嗯’似乎还是沉浸江南水乡戏剧里。
“师父在唱什么？”
“《牡丹亭》。”他又接着唱了几句，悠悠扬扬的：
“那一答可是湖山石边，
这一答是牡丹亭畔，
嵌雕栏芍药芽儿浅，
一丝丝垂杨线，
一丢丢榆荚钱，
线儿春甚金钱吊转。”
南淞筠停下来，问他：“你叫为师不会就是因为这吧？对了，你叫什么？”
“我自幼失怙，阿母一直唤我‘阿北’，却没有名，还请师父赐字。”
他抬头，刚好对上男人的视线。右眼极致温柔，似是春水一滩，右眼不知为何，看不清喜怒哀乐。
少年看见这一幕，心里忐忑，满手是汗，可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青衣男人沉思片刻，没有想到任何一个好的名字。
这两人的缘分还得从今日下午说起。
这青衣男人名叫南淞筠，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符咒师，许多人家挤破脑袋都想拜他为师，可南淞筠却并不喜欢收徒。
“主上，山下来信说附近的村子半夜里总容易受到低等魔物的侵袭……”
“又来啊……我下山，买些东西。”
杂市——
“江姑娘？这卷儿多少？”少女回过头，圆润杏眼上柳眉弯弯，明明身处北方，却胜似江南美景一般。“哟！南宗师。”
“姑娘严重了，倒也称不上‘宗师'。”
“好好好，南先生，半两就行了，放桌子上吧。”
他用细长的手指从锦囊出半两银子，放在了梨花黄的茶案上。
“下次再来啊！”
“南——宗——师——”少女又一字一句道，银铃般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他刚出小店，却鬼使神差的走了另一条路。
而这里与他来时繁华大街上截然不同，偏僻的很，一路上有很多的面黄肌瘦小孩在乞讨，当他面看见南淞筠来时，拼命去摇自己手里的小破碗。
南淞筠心道不妙，闭上眼，缓缓摘掉眼镜，睁开右眼——一片漆黑，但在不同地方有猩红的光。
魔族。
方圆数十里都有魔族监视着这些孩子。
正当他准备快步离开这个地方时，有人轻轻扯住他的衣角。
南淞筠顺着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用那种流浪的犬类般的目光在乞求他——尽管那种感觉是克制而又内敛的。
他把一边雪白的长发撩到耳朵后面，俯下身，尽量和少年齐平。
“怎么了？”
“你能带我回去吗？”少年低下头，没有看着他，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少年的脸色并不好。
四周响起沸水般的讨论声。
“天呐！？那个怪物疯了？他不怕死掉吗？”
“死掉？他死了最好啊！”
“就是就是，他前几天还被关在牢里呢，刚刚出来就想逃出去？”
太多了，如同滔天海水般袭来。
南淞筠突然想起从前某个时刻，记忆断断续续，搅得他难受。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
“那你还让我带你回去。”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的救命恩人。”
他没说话。
“那好，你对我三叩九拜我就带你回去。”他说。
可是他低头，那人却是如此认真。
少年抬头，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那是一双清澈而黑白分明的眼睛，而那双纤长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滚烫如沸水。
南淞筠有片刻的愣住。
或许在许多年后的某个瞬间，南淞筠也会后悔当初。
可是那个少年时如此虔诚的跪在自己面前，对自己三叩九拜。
心中那片平静的东西突然哗然起来，难以平静。
他又感觉手背上余温尚存，不后悔了。
他要让这个孩子活下去。
而且，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没等到第三下，少年脚一软，晕了过去。
周围无数的暗器朝着两人飞来，他甩出大量的符咒挡下，掏出最后一张符咒，嘴里念了什么，一个少女忽的出现在眼前。
“小玉，善后。”
“好嘞！主上！”少女道。
他背着少年一步步走回山上，才意识到其实上山的路很漫长，感觉走了一辈子。
八千八百一十九。
其实他平时根本不会在意楼梯有多少阶，不会在意上山时的景色——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种了这么多的白腊梅，一直从山脚到望梅水榭，当然也不记得为什么自己给水榭题名叫“望梅”。
那天繁星满天，是个少有的好夜，云山迎来了它百年来第一个客人。
他将少年安顿好之后，将小玉召回，少女满身是血，藕粉色的袄子几乎成了红色。南淞筠皱了皱眉，捏了张符纸，唤她去清理干净。
“你这样，吓到小孩可不好，快去换了。”
“嗯。”
南淞筠切下小半块红糖，拍了块姜，在茶炉上煮起了红糖水。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他知道是少年醒了，没说什么，继续煮着糖水。
当看见陌生的环境以及南淞筠提着糖水对他说“这是暖身的”时，他的嘴角上扬了一个不可察觉的弧度。
然后便有了开头的一幕。
当他听见“北”字的时候，稍稍顿住了，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
北，这孩子和他有缘，他想。
在想了很久之后，他记起少年如无尽深渊般黑魆魆的眸子，脱口而出。
“渊，深渊的渊，就叫北渊。”
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诗：世乱同南去，时清独北还。
“至于表字……就叫时清吧。时间也不早了，走，为师带你去休息。”
云山数年来只有南淞筠一个人居住，并没有多余的床。
他指了指唯一的床铺，略有些尴尬的的说：“要不先凑合凑合？”
北渊刚想开口，说自己打地铺就好了。可是男人的反应写满了害怕——害怕他嫌弃。
原来他也有资格嫌弃吗?
可是……算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去，要让那些欺负他的人看看自己的厉害。
至于那些不堪回首的从前，都忘了吧。
南淞筠见不用迟迟不回答自己的话，正要开口说：“如果……”
“好。”少年打断了他。
你嫌弃的话为师睡地上也可以的，他没来得及说完。
南淞筠坐在茶案旁，细细品着滇红，北渊蜷缩在床脚，那是一种及其缺乏安全感的睡姿，他看着窗扉外，突然想起的多年以前另外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一腔热忱的拜自己为师，可是后来呢？是万箭穿心，众叛亲离，或是死无全尸？
他想都不敢想。
云山的深夜往往是万籁俱静的，当南淞筠熟睡时，北渊却醒来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举过头，朝着男人心口刺了下去。
可是男人忽然转过身，面朝着他。
北渊瞬间收起匕首。
他并不是真正想要杀掉南淞筠的，他其实打心里是感谢的，只是碍于面子，他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见不得有人长得很像那个人。
他不记得的那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为徒
